一路散步到太医局,只见前方一个粉衣宫女正在与一名跨着药箱的太医纠葛不断。
“王太医,奴婢求求您了,您就给杨妃娘娘看看吧,我家娘娘真是快不行了……”
“哎呀,都和你说多少遍了,太医没有皇后懿旨是不能随意给后宫妃嫔诊病的,你别拉着我了,我还有要事在身呢!”
“奴婢求求你了,给杨妃娘娘看一下病吧……”
丝丝凄婉的哭声伴随着哀求传入司徒瑾颜的耳朵,女子看起来约莫只有二十出头的年纪,一身打扮简朴至极,跪在地上已是泪流满面,不停拉着王太医的袖袂,苦苦请求,又被冰冷拒绝,她却仍旧不屈不饶地继续请求。
这女子应该就是众妃口中杨妃娘娘的侍婢素扬了。
司徒瑾颜其实并不想管这种是非不明的悲戚事,特别是在人人自危的后宫里。奈何途经二者身边时,竟见王太医直接甩袖踹开了趴伏腿上的素扬,转身漠然走在了前方甬路上。
司徒瑾颜面无表情地望了眼太医局冷漠的态度,再看去跌落在地的素扬时,素扬的脸上写满了凄凉无望,司徒瑾颜终是不忍地问了一句,“你家娘娘得的是什么病?”
闻声,素扬恍然抬眸,一双水雾晶莹的眼睛仿佛瞬间看到了希望,忙回道:“娘娘起先是抑郁症,但是前天突然发起了高烧,久久不退,今早起来还有呕吐,什么东西也吃不进去。”
司徒瑾颜听着她的描绘,倒有些像是风寒或炎症。
犹豫再三,她终是在见了素扬眼里满满的期待时,轻轻叹了口气,“我随你去看看吧。”
“多谢娘娘!”她听闻面上大喜,忙朝着司徒瑾颜磕下一头,尔后便快步带着司徒瑾颜往兴乐宫而去。
兴乐宫建在北宫方向,在经过半刻钟的赶往后,司徒瑾颜才看见面前出现了一座异常冷清的宫邸,比起各宫主嫔侍婢随处可见的奢侈来说,这里就显得萧条多了,甚至从司徒瑾颜进门再到杨妃住殿,除了素扬,都再未见到过其他婢女了。
“娘娘请。”素扬在一座立匾醉霞殿的门前朝司徒瑾颜做出请的姿势。
司徒瑾颜看了她一眼,且抑制心中疑惑,提裙进了殿内。
里面的光线昏暗,窗户都被紧紧密封,才进门便有一股浓郁的药草味伴随着潮湿气扑面而来。司徒瑾颜巡视望去,只见梳妆台旁的青色纱幔床榻上,躺着一个病弱的身影,地上还有几个盛着水的木盆。
素扬领着司徒瑾颜走近床前,温声道:“这便是杨妃娘娘,已经病上好几天了,什么东西也吃不进,还请娘娘务必要救救她。”
司徒瑾颜一边听完她说,一边在榻前坐下,轻轻将扬妃的袖口挽起,指尖搭在了她的脉搏上,半响,又探了探她的额头与脖颈。
心中略有数后,她才对着素扬缓缓道来:“杨妃娘娘并没什么大碍,只是风寒引起的高烧不退,待会我给你开些药,你去御药房抓吧。”
听闻,素扬焦急难耐的表情总算大松了一口气,当下跪倒在司徒瑾颜面前,“多谢娘娘施以援手!”
“举手之劳而已。”司徒瑾颜泰然将她请起,尔后又让她备来纸笔,列下了一排药单。
“这些药每日三次按时给娘娘喝下,几天后便会有好转了。”写妥后,司徒瑾颜便将药单递在了素扬手里。
素扬满脸感激地双手接过单子,但看了看上面的药材后,很快又泛起了忧虑,“可是,奴婢把值钱的东西都抵当了,也不知御药房给不给抓药……”
司徒瑾颜微惊,“杨妃娘娘可是皇上的妃嫔,御药房敢这么对你?”
“皇上已经好久没来看过杨妃娘娘了,勿说御药房,连宫娥太监都早已不把杨妃娘娘放在眼里了。”说起此话,素扬眼里只有愤恨与无奈。
司徒瑾颜知晓杨妃已经失势,但没曾想竟落魄至此,连病入膏肓了区区几味风寒药都取不来?
轻轻叹了叹其中哀凉,司徒瑾颜只好让汀兰从怀里掏出了太子宫令牌,递给了素扬手中,“你带着本宫的令牌去吧。”
素扬诧异地接过令牌,待看清上面字迹后,又感激涕零地跪倒在司徒瑾颜面前,重重磕下一头,“原来这位是太子良娣!奴婢叩谢良娣的救命之恩!”
“不用多礼了,快去给杨妃娘娘抓药吧。”司徒瑾颜语气温良地将她扶起。
为了主子的病可以这么操劳奔波,如同身受的,应该得到司徒瑾颜的帮助与欣赏。
“嗯。”素扬愉悦笑开,说时便给司徒瑾颜深深鞠了一躬,匆匆出去了醉霞殿。
素扬走后,司徒瑾颜便随意在屋内寻了张椅子坐下,抬眸打量了一眼空落落的殿堂少有的几件简陋摆饰,再看了看床榻上的杨妃后,她不由地在心里叹息这个住着金丝笼,却已经远离奢华生活的女子……
时间约莫过去了半刻钟,素扬还未归来,司徒瑾颜便在木盆里拧来一块白布,给杨妃敷上额间,然后就与汀兰双双出了殿外。
“娘娘,这兴乐宫为免也太冷清了吧,一个人都没有。”汀兰睨了四周一眼,把司徒瑾颜的疑惑也问出了口。
司徒瑾颜想,这大概就是树倒猢狲散的悲哀了吧。
未多语,她转身又在这偌大行宫里巡视了起来。
回廊的另一边是另一座大殿,时过境迁的殿堂却并没有因为久无人居而变得荒凉脏乱,反倒是出乎司徒瑾颜预料的整洁。
她踏步走进,发现殿中央有一个偌大的水池,几缕白飘带坠在梁下迎风起舞,司徒瑾颜分明看到屏风后方的衣架上挂了一套小孩的衣物,而水池周遭也有一些小孩玩具。她猜想,这应该就是六皇子生前所住的宫殿了吧!
“六殿下走后,娘娘每天都会来这里打扫收拾,时常以泪洗面。”正这时,身后传来素扬的声音。
司徒瑾颜蓦然回首,将她提着药包的样子看了一眼,“她们都说,自六皇子没了后,杨妃娘娘就有些神志不清了。”
素扬听闻,深深地叹了口气,缓步走了进来,“那些说娘娘疯癫的人,是因为没有看到娘娘深夜痛哭的时候,娘娘患的是心病,时常自欺欺人地认为六殿下还没有去世,宫奴们就把情况都禀告给了皇上,起初皇上也念及旧情时常派御医来诊看,但日子久了,娘娘仍旧走不出阴影,皇上便也就放弃了。
听完这一席话,司徒瑾颜的心情也变得有些沉重了,忍不住叹息道:“突然丧子,这对任何母亲来说都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自欺欺人虽然在外人眼里是个笑话,但在当事人心里或许就是唯一活下去的动力了,司徒瑾颜没有当过母亲,也没尝试过丧子之痛是何滋味,但是她曾在很小的时候,见过纪爸爸经常独坐客厅喝酒,口里不停唤着她母亲的名字,然后一醉到天亮。
丧失最爱的人,从来都是一件不容易被接受的事……
“是啊,六殿下生前最爱戏水了,娘娘就专门命人给建造了一个水池,岂料,世事多变,六皇子偏偏溺于最喜爱的水中……”素扬感伤着,说到最后只剩无尽的怅然。
司徒瑾颜微觉诧异,怀疑地朝她看去,“既是会游泳,怎得能溺死在水中?”
“娘娘也正是因为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才一下着了魔道的,太医所那边说是御池的水太深了,六殿下少不更事,不懂自救才溺了亡的。”素扬答道。
闻言,司徒瑾颜的双眸却陷入了一片浅浅的沉思,虽然一个会游泳的人溺死水中有些不合情理,但成年人尚且避免不了,何况六皇子只是个五岁孩童呢?
只是可惜了这么一条年华大好的生命就这么没了,司徒瑾颜除了惋惜,再没了其他……
再看了看面露忧色的素扬,司徒瑾颜又生一惑:“兴乐宫真的就只有你一人照顾杨妃娘娘吗?”
素扬垂了垂眸,提及此事眼里只剩悲凉,“兴乐宫自从一朝衰落后,多数宫婢都觉得服侍杨妃娘娘已无前途,便想方设法地离开兴乐宫,另寻他主了。”
“那你为何不走?”既然此处已无前途,素扬看起来还这么年轻,司徒瑾颜也想不透为什么她不仅不走,还为了扬妃的病四处苦求他人。
素扬听了,却是冲她安然一笑,缓缓道来:“奴婢是娘娘一手带大的,杨妃娘娘对于奴婢来说,早已不是主仆那么简单了,她更是奴婢几次的救命恩人,奴婢见不了杨妃娘娘落魄的样子,所以无论如何奴婢也会好好照顾她的。”
素扬的话让司徒瑾颜微微一惊,也让她相信了后宫利益之下的主仆间,其实还是有温暖真情的存在的......
“扬妃娘娘有你可真是太幸运了。”司徒瑾颜不禁感慨道。
素扬对于此话却处之泰然,“奴婢的命都是娘娘的,还谈何幸运不幸运呢?良娣您说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