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坐上去罗马的夜车。以前每次站在卧铺车厢的火车前,籁雅都是一脸惊异。车上有床,你可以在那儿睡下,醒来时就到了其他什么地方——这在她看来简直像魔术。让她亲身体验这个魔术,来克服她在回旋曲出错以后出现的情绪低落,这是我唯一能想出的办法。开始时,她躺在卧铺上,好像一个重病号,窗帘拉得紧紧的。玛丽打电话来,她也不想同她说话。小提琴盒子像遭放逐似的被放到柜子后面。”
“对出错后会产生的后果,我预料到了一些,但没想到这么严重。她不是得到了那么多掌声吗?连卡罗琳的父母也使劲地鼓了半天掌。校长站到台上,还送出一个怪诞的不成功的飞吻。只是籁雅脸上的神情更加凝滞了,似乎戴上了一个无动于衷的面具。不眠之夜里,我会久久望着黑夜,试图驱逐那张毫无生气的怨愤的脸。在过去的十一年中,我了解这张脸,它对我从来没有陌生过,陌生的感觉连一秒钟都没有过。我从不认为,现在这种状况会有可能发生。然而它偏偏发生了,一时间,我感到脚下的地面在倾斜。”
“当我们坐进餐车用早餐时,这张脸又恢复了寻常模样。我们在意大利盛夏中浸泡得越深,越是被那些古老建筑、广场和水波所陶醉,籁雅脸上疲惫的痕迹——那是不停歇的紧张练琴留下的——便消失得越干净。我感到,籁雅已显得很有些成年人的味道,她的容貌会招致赞赏的口哨。我们一次都没谈音乐和那个回旋曲。”
“开始时,我偶尔说了一两句有关玛丽的话,不过都没有应答,好像我没说。从一个插有明信片的架子边走过时,我希望籁雅会买一张给玛丽。结果什么也没发生。她出现了健忘,可都是些不重要的小事。比如,忘了我们宾馆的名字,忘了我们坐的公交车的号码,忘了饮料名称什么的。我当时什么也没想,没想那些现在值得回忆的事情。天气非常炎热,露丝·阿达和伯尔尼也都离得很远。”
“这时从教堂传来音乐声,这座教堂就置于一个小小的田园风景之中。教堂的门敞着,门外台阶上有人坐着在听音乐。籁雅比我先听出了这首曲子:是巴赫的,认识玛丽的第一个晚上,她演奏的就是这个。接着,她身上不是动了一下,而是起跑似的、闪电般地把我撂下,消失在了教堂里。”
“我在外面找了个地方坐下,思绪又回到过去,回到我开车驶过上面写着玛丽·巴斯德名字的黄铜牌子的那一刻。我想,当时要是没见到那个牌子就好了。这是很容易发生的,让一辆车转移了注意力,或者一个闪烁着的霓光招牌,一个招人眼目的路人……都会让那个牌子不进入我的视野。那样的话,籁雅现在就不会把我一人扔在这儿了。”
“从教堂出来时,她的脸在抽动;一坐在我身边,便爆发了出来。那是害怕,害怕让玛丽失望,害怕会失去了她对她的喜爱,害怕下一次的登台演出。我保证玛丽不会这样,她的泪水才渐渐消退。她买了一打明信片,我们得找地方买邮票,当天晚上她就把三张给玛丽的明信片扔进了信箱。她给玛丽打电话,告诉她给她寄了明信片,可是家里没人。我订了第二天的回程飞机,到苏黎世后,籁雅马上给玛丽打电话。回到家,她从柜子后面取出小提琴盒,马上就去上课了。这是三个星期里的第一次上课,回家后还练到了半夜。她的精神又回来了。”
我们站在酒店走道升降电梯前。“晚安。”我说,梵特点了点头。电梯门开了,梵特站在两门间。他搜索着要说的话,我等着。
“那时我坐在学校礼堂听到的籁雅的演奏,后来成了我生活中最重要的内容。这第一次登台演出,我估计,以后的很多事情都同它有关。我的想象力在这段时间也活跃了起来,我要寻找一个没有籁雅的世界,只同玛丽在一起的世界。您知道这种情况吗:在某个关键时刻,想象力会走上歧路,走上一条不可控制自己的路,这时展示出的,会是一个全然不同于寻常情况下在他人眼里的人吗?尤其是,在脑子里一切都可以发生,这一个为什么不可以呢:通过乱七八糟的想象来做一次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