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嘉凌
夏日的暴雨注定要在这个小镇持续很久。
跳跃的雨珠踩踏着屋檐的缝隙,叮当地向地面蹦去。它们前赴后继,顺着窗台吧嗒落下,溅落在凹陷的泥泞里,把夜阑里小镇的霓虹糊成一片闪着五色光彩的毛玻璃。
大雨中的海水憋足了劲,热烈地翻涌向前,拍打着这个小小的渔镇。
小镇坐落在陆地的边缘,占据着颇高的地势,延伸向无垠的海洋。或者小镇本身就迎海而建,它直面的就是天尽头那一片沧澜。因而,人们从码头的高地眺望时,眼睛里塞满的都是翻滚的浪卷。目力若是穿过地平线上绵延不绝的浪花,便可在地的极远端瞥见一条绀青的直线——水手们常把它想象成大海的起源,风的起源抑或是雨的起源。
每年夏日,这条神奇的直线都会比其他时候离得更近。
雨愈下愈大,此时小镇的码头人群熙攘。那些卷着裤脚,裸着上身的水手站在雨中,趁着夜色将小舟拉上岸。着急的船长则要在雨里边挥手边大声吆喝:“快!快!别偷懒!往上走!”大些的船只也被重新起锚,驶入狭长的船坞,套上新制的麻绳,再被水手用一双粗糙的大手固定在门形的木桩旁。几个利索的水手离开后,随后赶来的船主硬是要跑上甲板,看锚扎的是不是地方,又用手拉拉新系的绳结。反复多次,才长舒一口气,撑着伞回到镇上去。
一番忙动后,海平静下来。雨,却依旧。
月白色的流光浮动在海面,倒映着船的剪影,被雨滴不断打散、聚拢。乍一看,像是地面下又多出了一个同样闪着灯辉,同样排满木船的颠倒的渔镇。
鲁鲁睡在湿热的床板上,任由嘈杂的雨声混入耳膜的间隙。
这个时段的雨是不会停的,它们执拗地流连于小镇,挨家挨户地敲打,直到天尽头的海卷着墨灰的浪扑向前来,向着这天尽头处与它截然相对的小小的渔镇,向着这小小渔镇灯火通明的小小的港口。
大海肆虐时,风向也变幻莫测。有些不好的年头里,纵使人们做了万全的准备,也会有几艘忙着出海的船旋进波涛,随之被渐渐隐退的海水吞没,最后仿佛是被这世界吸了进去一样,消失在海岸线的远景里。不过,小镇里的人们却并不悲伤,他们已被大海磨炼出坚韧的魂魄,可以渡过任何不如意的坎儿。于是渔镇的人们又用等待着大浪的日日月月绑出更结实的绳,造起更复杂的船,在甲板上欢唱渔歌,给那没有风浪的日子注入无限的热情与爱。
人们对大海长期的席卷早就习以为常。然而同样,镇上的人们也会从大海手中接受馈赠。小镇上的水手们对此一概闭口不提。
鲁鲁却清楚地知道这些秘密。
一旦涨潮,夜间的海岸线上偶尔会浮现出往日被卷走的船舶。有时出现的是镇上的船,有时是别地的商船。这些船或满载货物,或空空如也;或残破不堪,或崭新如故。它们离开了熟悉的岸,漫无目的地漂泊多日,甚至多年后,又莫名其妙地再次随着波涛,随着疾风,迎着大雨,在黑夜里离这世界边缘的小小陆地越来越近。最近的时候,鲁鲁站在码头边稍一伸脖子,就能瞧见它们的全貌。
镇上的渔民将这场景称为“返潮”。
这样的场景,鲁鲁见了好些次。可每次望着各不相同的褐色小点渐渐靠近,鲁鲁的心里又总会忆起另一艘特别的船——这个船长存于鲁鲁的记忆里。但他不知这船儿从哪里漂来。他只能依稀想起那是一条建造精良的船:有着宽厚的龙骨,高昂的船头被雕刻成展翅的海鸟,桅杆耸立,绳索和木梁撑起的墨绿的帆连成一片。
鲁鲁记得这船,记得它最高的桅杆上挂着七色的彩旗,就像镇上的船那样。彩旗一飘,船就在鲁鲁的记忆中开始荡啊荡。它行姿优雅,顺着风向,快快地斩破海浪。一到风雨交加时它就会变魔术似的从地球的另一端浮上海面,踏着浪,从遥远的海岸线向鲁鲁站立的码头驶来,进入鲁鲁的视线。
之后鲁鲁便不由自主地挥起了手。他向着远方的船舒张臂膀,用力摇起自己的小手。鲁鲁自己也不知为何要挥手,但他挥起手来又是那么快活,那么自然,仿佛是在和船上的什么人问好,哦,或是道别。
鲁鲁喜爱这船。他把看过的每一艘漂向码头的船都想象成它。同时内心也洋溢出一种满足感,这是别人不知道的,只有鲁鲁才看得见才想得起的漂亮的船啊!鲁鲁觉得这使得自己比同龄的孩子更接近大海。因此鲁鲁梦想着有一日,他也像个老练的水手那样,赤裸上身,遥望远方,呼喊道:“瞧啊,瞧这远方的船,这是我认识的那艘船啊!”
鲁鲁闭着眼睛,不断重复着脑海中的幻想。他想着自己的手也变大,上面布满老茧;自己的脚变得有力,一蹬就蹿上了桅杆;自己的歌喉也嘹亮了,唱出铿锵的渔歌。想着想着,鲁鲁好是开心,偷偷咧开嘴儿笑了起来。
是啊,这样鲁鲁就能荡着绳索,跳上梦中的大船。船驶离港后,他就飞快地爬到眺望台上去。从那里,鲁鲁看见了夕阳——沾染着水晕的夕阳立在天的尽头,在海风的吹拂里轻微地晃动着,散射着金黄色的耀眼光辉。他好快乐,无与伦比地快乐。
他想大喊。
可就在那一瞬间,天色大变。云代替了夕阳升上天际,风向逆转,四周的金色被墨黑稀释,混沌成一片。海浪愈来愈急,漩涡竟出现在鲁鲁眼前。
“啪啦,咔!”
桅杆断裂了,鲁鲁被甩出船只,无尽地下坠……
仿佛是要坠向这无尽延伸的无尽的海……
“哎呀,好冷!”
一只夹着潮湿烟草气味的铜制烟斗啪地杵到鲁鲁的胳膊上。未等鲁鲁起身,这冰凉的管子又把他的小肚子戳了个遍。随之一个苍老的声音急切地催促道:
“快,快起来!是时候了,快快快!”
鲁鲁睡眼惺忪,从床上爬下,穿起小马褂,趿上胶鞋,紧跟着声音走出了房门。
声音领着鲁鲁,毫不歇息地骂骂咧咧道:
“让你长个心眼,平时都怎么搞的,这个时段可不好,不好弄啊……得快些去,快些跑去,差一点,一点都不行!”
鲁鲁迟钝地扣着马褂的扣子。
前方的声音磕绊到了什么,发出了刺耳的咚锵声。
“哎呀!”
一双硬邦邦的大手抚上了鲁鲁的肩头,帮鲁鲁快速地拧好马褂上剩下的几粒纽扣。鲁鲁这才能正常地睁开眼。他的眼前是一张晒得黝黑、爬满褶皱和伤痕的苍老的渔民的面孔。
“爷爷!”鲁鲁喊道。
“好啦,快些去码头。”爷爷把一件蜡黄的雨衣盖在鲁鲁身上,拍拍鲁鲁的前额,“去码头上。船近了好多,今晚也许是时候了,叫上人,都在船坞里……”爷爷顿了顿,仔细瞧了眼鲁鲁脚上的胶鞋,说道:“快去吧!”
等到鲁鲁一声不吭地跑开后,爷爷又在鲁鲁身后大喊:“跑慢点,别叫泥水崴了脚!”
鲁鲁冲着码头上的船坞,撒开腿跑了起来。
鲁鲁的爷爷是个精瘦的老水手,驼着背,平日里总叼着烟斗坐在房前,目不转睛地望向远方的海平面。
在这小小的渔镇上,鲁鲁和爷爷相依为命,经营着码头边一个小小的家。鲁鲁深爱着他,也深爱着爷爷所深爱的大海。在鲁鲁眼里,爷爷是个了不起的水手。鲁鲁从爷爷那里学得如何应对激浪,如何捕到大鱼,如何跨越暴风却全身而退。
爷爷曾告诉过鲁鲁,鲁鲁的父亲也是位了不起的水手,是大海推心置腹的挚友。他每每说到这里,都会停顿下来,轻叹一声,再也说不出话来。鲁鲁已经记不起关于父亲的故事了,他只是单纯地听着爷爷的话,敬畏着这位为了大海奉献了青春的老水手。
每年这时,但凡返潮的航船靠近了渔镇,爷爷就吆喝起强健的水手,想方设法地让船搁浅在岸边。他会站在码头的眺望台上,摆弄各种手势指挥几十个劲头十足的汉子。激动时,他就像指挥家挥舞着指挥棒那样挥舞着烟斗,甩着大烟袋发号施令。有好几次,鲁鲁还瞧见精神振奋的爷爷嗖地一挥膀子,把烟袋也甩了出去。
等到风浪平息,渔镇的浅滩上就会多出几艘旧时的渔船了。这时,水手们便蜂拥而上,把漂来的船只从里到外翻个遍。待水手们搬走了未损坏的货物,把撬开的木板拿去船坞贱卖,旧船就成了鲁鲁的小天地——他像是一个孤独的宝藏猎手,穿梭在腐烂的甲板和木门之间,寻找那些让他兴奋的小物件。有时是一支不能吸水的钢笔,有时是一面破碎的铜镜或者几粒首饰盒上的碎钻。无论拿到些什么,鲁鲁都如获至宝。
和鲁鲁不同,爷爷当船似有如无。老人从不显出对于财宝的兴趣。鲁鲁从未见他走近那些返潮的船只,更不清点值钱的物件。每当水手们欢唱着调子,数着从旧船里挖出的宝藏时,爷爷面无神色,坐在房前,抽起了那只长长的烟斗,只是时不时翘起眉角,瞥一眼在自己呼号下得来的战利品。
在鲁鲁看来,爷爷是害怕镇上人们的议论。
“死人的财宝。”——鲁鲁曾听他们称呼道。
“拿走那东西是不吉利的。”渔民如是说。
鲁鲁也隐约感觉到,镇上的人们都刻意避着爷爷。
但鲁鲁并不在意。鲁鲁信赖大海,就像鲁鲁信赖爷爷。他认为那漂向渔镇的船正是大海送给水手的礼物。它们漂过半个地球,没有被漩涡沉入海底,没有被龙卷风碾成碎片,而是孤单地漂泊。直到大海咧开一条细长的口子,把它们都一把推进这个小小渔镇的码头。
因此鲁鲁也同等地爱着怒号肆虐的大海。
他巴不得自己就像驰骋大地的烈风,也能卷起沙石投入海里,旋起一头翻天的白浪。
但此时此刻鲁鲁的心飞离了墨色的海洋,直奔向风雨飘摇的码头的船坞。
他一边跑着,一边不忘从房屋的缝隙里窥探远方返潮的船只。
现在还仅是个尖尖的剪影。
船坞的门半掩着,里面传来男人的嬉笑怒骂声和酒瓶相撞的叮当声。
鲁鲁见着二十多个裸着臂膀的水手已经聚在长桌前。他们个个身材魁梧,手臂上清晰地刻着肌肉的轮廓。灯光下,这二十多人面红耳赤,在酒香里掷着色子。几个人缠着头巾,醉醺醺地相互搭讪,扯无聊的笑话。酒瓶东倒西歪地横躺在桌边,瓜子更是撒了一地。
这帮海里最勇猛的将士正享受着短暂的欢愉。
然而这短暂的享乐眼下就要被一个踩满泥沙的孩子打断了。
鲁鲁砰地打开了门,喊道:
“到……到时候了!到时候了!哈,快!快……快!”
一路的狂奔让鲁鲁喘不过气,脑子缺氧般再组织不出连贯的句子。
可船坞里这些比鲁鲁大上一倍的男人则像是被打了一剂强心针,个个神采昂扬咚地站了起来。原先一个倚在门边看似醉了的家伙竟毫不迟疑地卷起袖子,哗啦抖掉裤子上沾着的瓜子,正了正腰上的绳子,用低沉的声音向鲁鲁问道:
“老家伙说的?”
“嗯,他让我来,说……说时段不好啦,得快些。”
男人们面面相觑。
“他人呢?”
“我……我跑得快,没……”
没等鲁鲁说完,男人就回过头,向着里屋大喊:“快——”
声音震耳,鲁鲁压根没有反应的机会。这些水手就像倾巢的猛兽,耀武扬威地冲出了船坞的大门。
男人利索地拿起墙上的一圈绳索,连看也没看鲁鲁一眼,就加入了这几十人的队列。鲁鲁只得瞪圆眼,瞧着水手们齐刷刷地跑向海岸。
鲁鲁只有八岁,长得瘦小。他不能去那海浪奔涌的岸。
爷爷去了哪里呢?
鲁鲁看着眼前的狼藉,不知所措。
我要去镇上吗?但爷爷一定已经爬上眺望台,等着船漂近海岸呢。
于是,鲁鲁像往年一样折到码头边的高地去。在那里,他可以瞧见“返潮”的全景。
雨已经下小了,鲁鲁旧雨衣的下摆尽是泥巴,一走起来就沾到鲁鲁的腿上。鲁鲁被刺得难受,索性将雨衣脱下来扔进船坞。方才的长跑耗尽了鲁鲁的力气,他缓慢地走着,不忘回头看看夜色里的大海。
风变得和缓,雨打在海面上也掀不起大浪,仔细瞧一眼天际,还能瞅见爷爷所说的船的身影。现在离得更近了,正随着浪儿左右摇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触到小镇的岸。
鲁鲁走得宽心了不少。
城镇、码头、水手,很快在鲁鲁的眼里缩小放远。
夜色深沉,染黑了大半个渔镇,唯独细雨里的岸在灯辉中依旧清晰。
鲁鲁站在高地上,岸边的水手们早已排成队列,拉好了绳子。绳子的末端要系在两个体力好的水手身上。浪冲上岸的时候,船自然会被带起。可若不立刻使船改变方向,返潮的船又会被风刮离渔镇。这两个带着绳子的水手要趁着船离岸最近的时候游进水中,把绳钩的前端紧紧系在船的木梁上。之后岸上的人们再一声吆喝,朝着统一的方向用力拉绳。只需把船掉转到刚好的角度,等着下一波大浪,船就会不偏不倚地搁浅到岸上。
至于怎样的时机是最好的,怎样的角度最合适,全部要靠爷爷指挥,再由站在礁石上的水手大声吆喝传达给其他人。
那些壮汉是听不见爷爷的呐喊的,不然他们要像鲁鲁一样讶异于一个古稀之年的老人竟有如此嘹亮的声音。这声音仿佛能穿透黑夜,传遍整个渔镇。
“排开!”
爷爷拉直臂膀做起了夸张的手势。
“不是那个方向!”
这下爷爷抖出了大烟斗,气急败坏地挥舞起来。
不一会儿,岸上的人们似乎理解了爷爷的讯息,很快排成了斜长的队伍。从鲁鲁这里看,水手们的五官模糊成一团,只有动作仍然清晰。
现在,返潮的船已经完全暴露在小镇的前方了。
借着月色,鲁鲁可以看见船大体的轮廓:这是一艘巨大的船,有着宽厚的龙骨,高昂的船头,中间的桅杆却已被海浪折断。
鲁鲁觉得这船似曾相识。他想在脑海中努力回想,但爷爷的又一声呼号打断了他的思绪。
“下水!”
这是命令水手去系上绳索。
岸上的灯火下,两个光着上身的健壮男子踩着波浪,大步跑进海水中。一进入深水,他们的腿便疯狂地拍打水花,奋力向船的方向游去。白色的水花晕开一圈白色的波浪,逐渐隐去了两位水手矫健的身姿。
鲁鲁只能看见两个巨大的白点快速地、剧烈地、不知疲惫地向船进发。
这时,浪头打了过来。一波墨灰的海水推向船的龙骨。在水声的轰鸣里船忽然离近了岸。
橙黄的岸灯现在正照着船头的一点。鲁鲁极力望着,那照亮的船头正对着渔镇,远看,似是一只鸟匍匐在海面。
水中的白点消失了。
那两个人正爬上船去,趁着下一波浪头还未打来,快速给船系上粗长的绳索。
霎时,海面的浪形变了方向。
疾风要来了!
“绑住!绑住!”
“快!快!拉!拉!拉!”
爷爷用力摇动右手,烟袋也随之晃动。
只见那岸边的几十个水手一齐抓住绳索,倾斜身体用力将其向后拉动。
眺望台上还时不时传来爷爷声嘶力竭的吼声。
“过过过!松些!直拉!直拉!”
然而此时的鲁鲁却已无暇顾及。远方的水手顶着冲上岸的波涛,在汗水、海水、雨水的交织中移步的身姿使鲁鲁充满敬意,他的眼只管盯着远方,一刻不移。
风向变了!风卷着云从天的尽头铺天盖地地袭来。
浪头翻高了三倍,哗啦一声拍在船的侧体上。
除了浪声,鲁鲁分明听见了一声极不协调的咔嚓声。
船上有什么断裂了。
鲁鲁仔细看着船体,的确,整个船忽然向海里倾斜过去。
四向皆黑,暴雨骤下。
“用力拉——”
“拉——”
爷爷依然在不懈地指挥。突如其来的暴雨模糊了鲁鲁的视线,他有些看不清前方。
鲁鲁站在雨里,浑身湿透,强迫自己望向岸边,望向那一群不知疲惫的男子汉。
“拉呀——”
又一个浪头扑来,打在船侧的同时把船大力地推向了渔镇。此时的船已经近得不能再近了,岸上艳丽的灯火早把它照得透亮,它将要搁浅在岸上了。
鲁鲁瞬间屏住了呼吸。
他看清了那艘船——
那是一艘巨大的船,有着宽厚的龙骨,高昂的船头被雕刻成展翅的海鸟,绳索和木梁撑起的墨绿的帆连成一片。唯有中间的桅杆早已断裂,裂开的口子上挂着一块破烂的布——
一块破烂的七彩的布!
那是鲁鲁梦中的船!
突然间,鲁鲁的世界安静了下来,万物没有了声息。
光线穿透了黑暗,极远的天际出现了火红的夕阳,云和海皆变成了不可思议的金黄。
海上波光折射的点点如同耀眼的钻石刺入鲁鲁的双眼。
船踏过浪头,沐浴着白色的光辉再次变得完整,变得崭新,变成了它出现在鲁鲁梦里的模样。
鲁鲁像无数次无数次无数次梦里所做的那样,对着船招起了手。
梦里的那么多事都是这么真实。
唯一不同的却是此时的鲁鲁。
他看上去好小。他的手没有变大,他的脚依旧软绵,他的声音还是个孩童。
可是看啊!
那远方的船的桅杆顶上,有一个人正在拼命地向着鲁鲁挥手。
夕阳的光彩衬着他,勾勒出他与鲁鲁无比相似的脸。
那好像一个长大的鲁鲁。
那好像一个鲁鲁曾在现实里呼喊过、拥抱过、亲吻过、热爱过的长大的鲁鲁。
航船消失在海平面的那一刻,鲁鲁记起了他的名字。
在暴雨中,在风浪前,在暗夜里,那条残破的船儿啊正驶向这小小渔镇的岸。
鲁鲁站在小镇的高地上,痴狂地向远方挥着手。
现在的他,是一名水手。
选自《儿童文学》(经典)2016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