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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极限武道

但不知为何,尽管如此,在重返桃源时,战传说心中竟萌生对桃源外的世界的留恋!

其后三年中,战传说又随父亲一同去那座古庙与神秘人物相见,那种留恋之感在战传说心中不断沉淀,一次比一次清晰,一次比一次强烈……

没想到四年前战传说第一次在并非随父亲同行的情况下进入荒漠中后,风云突变,一场变故使他不可思议地在不知不觉中度过了四年光阴,成了第一个离开桃源久不返回的人……

战传说曾四度离开桃源,涉足江湖,皆从未听到武界中人提及桃源,今日乍闻哀邪提及“桃源”二字,自是会使战传说大为吃惊。

他在心中飞速转念:“此人如何知道我是桃源之人?听此人语气,似乎另有深意。难道我是桃源中人,对歌舒长空有着别样的意义?”

战传说终非等闲之辈,稍加思忖,便有所醒悟。

“不错,歌舒长空自称因顽疾在身,不得不自困于坚冰中近二十年,为何今日我进入冰殿后会无故不能动弹?而歌舒长空声称要借助石敢当为我疗伤,结果我的状态丝毫未见改变,反而是他突然可以破冰而出,且行动自如。难道,他只是要借我使他达到重获自由的目的?”

转而一想,又忖道:“若真是如此,也并无不可,毕竟其子尹欢对我有恩。只是在此之前,他非但不直言相告,反而对我有欺诈之处,实属不该。”

这时,却听得歌舒长空哈哈一笑,志得意满地对哀邪道:“你还算有些眼力!不错,这小子的确是桃源中人,而且应是桃源中精纯血脉的一支!我当年为练神功,不料自身躯体无法承受神功玄能,几乎被自身功力焚为灰烬!不得已之下,我才隐身于这地下冰殿中,借冰殿之酷寒,压制体内神功,方保住了性命,但从此却再也不能离开冰殿!我神功源自神凤灵凰,唯有与桃源中人的血气相隔,方能平抑,为老夫所用!对于桃源,在武界中只是一个传说,甚至连这个传说也是世所罕知。我洪福齐天,在这地下冰殿中竟也能等来桃源之人,你选择今日犯我隐凤谷,实是自寻死路!我要让你葬身于冰殿之中!”

歌舒长空突然弃开战传说,闪电般掠向哀邪,其速快至无形,顿时予他人心神以极大的震撼。

身形甫动,歌舒长空骈指如剑,挟凌厉杀机,径直点向哀邪眉心。

如此招式,可谓狂傲至极,显然并未将哀邪视作真正的对手。

哀邪怒极反而冷声长笑。

长笑声中,哀邪竟毫不避让,“紫微罡气”迅速催至“五大限”之境,灌于右臂,刹那间右臂紫色豪光暴射,让人难以正视。

哀邪右臂挥拳疾出!

竟有隐隐风雷之声,让人惊心动魄。

两大绝世杀招一出,整个巨大的冰殿中顿时突然被空前强烈的杀机完全充斥,予冰殿中每个人以极强的压迫!似乎所有的生命都将在充盈得无以复加的杀机中被完全摧毁!

双方以一往无回之势迅速接近!

冰殿中的杀机亦在极短的时间内无限膨胀。

纵是如石敢当这等卓绝武界的绝世高手,亦不由为之深深震撼,顿感气血不畅。

哀邪右拳准确无误地挡住歌舒长空的剑指!

拳指相接,竟予人的心神以前所未有的激然冲击。

就在拳指相接的那一刹那,倏闻一声可撼天地的厉吼蓦然炸响于冰殿中,立时引得冰石纷纷坠落。

厉吼声中,一道人影冲天而起,其身躯仰面而上,全身却向后弯成一个几乎超越人的身躯所能承受的最大弧度,如同一张掷向半空的弯弓。

赫然是战传说!

同一时间,哀邪在拳指相接之时,先是感到一股奇寒无比的气劲迅速灌入右臂,使他的右臂如遭冰封!对此哀邪并无惧色,他自忖区区寒劲尚无法与他的“紫微罡气”五大限境界相抗衡!正当紫微罡气与对方的惊人寒气纠缠时,又有一股炽热无匹的气劲汹涌而至!

哀邪的血肉之躯在间不容发的瞬间竟几乎难分先后地承受了至寒、至热两种截然相反的劲气,本是血气冰封而不畅的右臂骤然为炽热无匹的气劲侵入,血肉之躯如何能承受如此悬殊的变化?顿时经脉爆裂,肌骨离位,白骨森然可见,整条右臂一片血肉模糊,惨不忍睹!惨烈痛呼声中,哀邪倒跌而出。

右臂颓然垂下,定然已不保!他的脸色顿呈惨白之色,目光怨毒得让人难以正视。

歌舒长空体内竟同时有两股截然相反的气劲,且都强大绝伦,并能将之驾驭自如,猝不及防之下,哀邪付出极为惨重的代价。

哀邪与惊怖流蛰伏已久,他心中一直怀有勃勃野心,在其计划中,隐凤谷只是惊怖流重现乐土的试刀之石,铲灭隐凤谷之举,仅算是牛刀小试,他心中还有更大的雄心!

而且,在此之前,惊怖流针对隐凤谷的几次举措,皆十分顺利,这更滋长了哀邪的自负与雄心!在哀邪的心中,隐凤谷可以对惊怖流构成威胁的只有石敢当。没想到石敢当因为被歌舒长空所利用,大耗真元后,竟被哀邪轻易挫败,而一直未被哀邪加以重视的歌舒长空,反而成了哀邪难以逾越的绝峰!

奇怪的是,歌舒长空并未乘胜而进,再予哀邪以重挫,而是驻足回望战传说,且神色凝重不安。

因歌舒长空暗施手脚而不能动弹的战传说突然不可思议地弹身而起后,径直撞向冰殿殿顶,“砰……”的一声闷响,他的身躯撞在坚硬而凹凸不平的殿顶上,似乎毫无痛觉,一撞之后随即坠落。

他的衣衫竟已碎如飞蝶,纷纷飘落。

他的肌肤因此而裸露于冰冷的空气中,竟不可思议地出现无数龟裂,肌肤开裂处,有丝丝血迹。

战传说在即将坠地之时,凌空斗然折身,稳稳落地。

他的目光低垂,神情沉寂莫测,静静伫立如一尊冰雕。年轻健康而匀称的身躯毫无遮挡地显露在众人的目光下,但战传说对这一切竟似浑若未觉。

他伟岸身躯的每一条曲线都近乎完美无缺,充满生命的美感与力度,最终糅和成一种动人心魄的力量。

歌舒长空万万没有料到战传说竟能自行解除自己对他的束缚!

歌舒长空口中所谓的封住了战传说“精、气、神”中“神”脉穴道并非无中生有。他困于冰殿近二十年,在这二十年中,他先是凭借自身功力,与冰殿的酷寒苦苦抗衡。凭借他的非凡悟性及惊人的坚韧,不但在这冰殿中生存下来,并逐步悟出御寒心诀,最终在这冰殿中已是如在寻常环境一般无二。

若一个人近二十年的时光大多是在孤独与寂寞中度过,那么这近二十年对他而言就会变得格外漫长。

歌舒长空的感觉正是如此。为了打发漫长的时光,同时也为能重获自由,几乎所有的时间他都用以苦悟武学心法,因为他所处的环境以及心境与常人皆大相径庭,故对武学的感悟亦大不相同。歌舒长空对武学的每一点领悟,体内真元的每一次增进,无不是要经历炼狱般的痛苦,久而久之,他的武功已逐渐变得偏邪乖戾,难以捉摸。

他俨然已成冰殿中一个积蕴无穷怨愤的幽灵,他能随心所欲将冰殿中的玄寒之气纳为己用,并一步步将自己原有的功力推向更高境界。

歌舒长空以深不可测的内家气劲封住了战传说的穴道后,他自忖普天之下能解战传说被封穴道的人定然屈指可数,更遑论凭战传说自身力量将穴道冲开了。

但事实却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石敢当见一直无声无息、不能动弹的战传说突然有此变化,心头不由一喜!无论如何,战传说至少还活着。

激动之余,他忍不住高声道:“歌舒长空,也许你我今日无心插柳柳成荫,无意中铸就了一个与你修为不相上下的年轻高手!”

石敢当说这一番话时,并未深思,亦无其他用意,但却一下子提醒了歌舒长空,使他心神一震,眼中精光暴闪。

“不错,一定是因为‘星移七神诀’之故,使这小子功力大增!‘星移七神诀’可使我与他心息相通,而且我亦曾借助此子桃源有异常人的气血化解我神功中暗含的火劲。难道,就是在那时,虽然我夙愿得逞,但同时也成全了此子,使他具有了与我完全相等的内力修为?!”歌舒长空绝难接受这一点,想到此处,他已神色突变,又恨又怒,同时又忖道:“我本已决定在大功告成,达到无穷太极之境时,立即出手杀了此子!虽然我曾想到他的功力亦会增进,但却没有料到会增进如斯!只恨石敢当老匹夫太过奸滑,竟在我即将大功告成之际设法收止‘星移七神诀’,而哀邪又接踵而至,无形中为这小子赢得了时间!”

他越想越恨,因困于冰殿近二十年而郁积的怨戾之气在这一刻迅速膨胀至无以复加之境!

歌舒长空不曾料到战传说之所以能冲开穴道,与他不无关系。当他与哀邪悍然一拼时,冰殿的所有空间都被凌厉杀机完全充斥,对殿内每一个人都形成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冥冥之中,战传说感应到了这种压力,他体内已增进逾倍的功力本是因穴道被封而潜伏着,在这一刻被凛厉杀机所牵引,倏然本能地爆发,已与无孔不入的杀机相抗衡!

此刻他体内的功力绝非往日可比,已不知精进了多少!蓦然爆发后,战传说只觉体内真力突然如万马奔腾,狂冲乱突,使他感到连躯体也在无限膨胀。

仅仅是身躯在本能驱使下的屈伸,但因为他倍增的功力之故,亦使整个身形平空弹起。

本是聚于丹田的浩然真力在刹那间奔涌至四肢百骸,顿时衣衫尽裂,连他的肌肤也因为无法在短时间适应骤然膨胀的真力而纷纷爆裂!

所幸战传说天赋异禀,若是换作常人,定已爆体而亡。

歌舒长空能有今日修为,不知经历了多少艰难,经历了多少生死劫难,他决不愿自己的处心积虑、费尽心机,最后竟造就了一个与自己一样强大的人,无论此人是否会成为他的对手!

哀邪隐隐感到战传说身上竟透发出不在石敢当之下的强者气息,不由心生绝望之感!仅凭歌舒长空一人,已能从容击退他,何况合歌舒长空、石敢当、战传说三人之力?他心中顿萌退意,一言不发,突然毫无征兆地向冰殿入口处疾掠而去。

身形甫出,已听得身后歌舒长空冷冷地道:“今日你已有来无回!”声音清晰入耳,仿若说话者就在哀邪身侧。

衣袂掠空之声接踵而至。

哀邪全速掠走,身形过处,似若地下通道中的一股飓风。

纵是如此,身后衣袂拂动虚空之声却仍是以极快的速度逼近,无形杀机长驱直入!

迫在眉睫的杀机使哀邪心生异感,感到地下通道格外漫长,似乎永无止境。

已别无选择!

哀邪决定与歌舒长空决一死战,同时身法悄然减缓。

歌舒长空自恃不世修为,毫无顾忌地全力追杀。十余年的沉寂,今日终得以释放,歌舒长空心中有种莫名的兴奋与疯狂。

哀邪身法稍缓,歌舒长空立时察觉,暗自冷笑一声,断定哀邪已力竭,掌凝杀机,以一往无回之势向哀邪疾袭而去。

掌势破空而出,与虚空剧烈摩擦,竟有轻微的毕剥声。

哀邪竟似浑然未觉!

歌舒长空既惊且喜,心念电闪之间,“轰”的一声沉闷巨响,灭天绝地的一掌已准确无误地击于哀邪后背。

血光迸现,血肉横飞,歌舒长空眼前一片触目惊心的血红色!

尹恬儿意外地进入大哥尹缟生前所居住的房间地下室中后,地下室顶部的封板自动合上。尹恬儿站在一片黑暗中时听到了地面上的轰然倒塌声,她暗自一惊,不知上面发生了什么事,好一阵子后,地面上才平静下来。尹恬儿略略心定,长吸一口气,将心中杂乱无章的思绪理了理,静下心来。

冷静之后,尹恬儿这才定下心来打量地下室四周的情形,她首先就发现了光线是来自四个角落中的四颗硕大的珠子。这珠子与地下冰殿中所见的珠子一模一样,只见四颗明珠皆是置于如灯盏状之物上,再盖上薄纱,所以光线显得甚为幽暗。

除此之外,地下室中并无太多繁杂之物,也许正因为如此,所以地下室中虽极可能已很久没有人进入,但室内的气息并不十分浑浊。

室中空荡荡的,最显眼的就只有尹恬儿脚下一个草编的坐垫了。

尹恬儿迷惑了,心中忖道:“大哥生前特意留言指引我来此处,究竟有何用意?难道在这空荡荡的地下室中,还能隐藏着什么秘密?”

尹恬儿在地下室中来回踱了几步,最终仍是在草垫前停住了,她躬下身来,轻轻地掀开草垫——地下室中也唯有这只草垫有隐藏什么的可能了。

就在她掀开草垫之时,突然发现就在离草垫不过半步远的地方,有一封封好的信简。只是上面早已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尘埃,与地面的颜色几乎完全相同,加上地下室内光线昏暗,所以尹恬儿方才未能留意到。

尹恬儿自嘲地忖道:“地下室的情景一目了然,如外人已进了地下室中,那么这儿还能隐有什么秘密?关键倒是能否进入这儿。所以大哥自然是把东西明明白白地放着,反正掩藏也是没有用处的。”

一边想着,她已拾起变成土黄色的信简,纸已发脆,尹恬儿稍不留神,就有一角断开了,她赶忙小心翼翼地拿好。

等她走至一颗夜明珠旁,揭去薄纱,再将信笺小心地自封口抽出,并展开铺在地上时,因为过于紧张,她的鼻尖已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尹恬儿半跪于铺开的信笺前,默默地闭上双眼,她感到心跳得极快,喉间有些发紧,手心也湿漉漉了。暗暗吸了一口气后,尹恬儿这才睁开眼来,她的目光很快扫过上面的字迹,像是迫不及待地欲看清其中所言何事,又像是害怕将其中的内容看清,所以目光匆匆一扫而过。

待她发觉匆匆扫视了数行字后,却丝毫没有看明白什么时,她这才强定心神,重加细阅。

她的心一下子收紧了,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揪着。

但见信笺上以尹恬儿十分熟悉的字迹写道:

“恬儿,明日大哥即将离你而去,从此隔世为人,千言万语,秃笔难书。若是你能见着此信,便知你是真心惦念大哥……”

一股热流涌出,尹恬儿双眼顿时为泪水所模糊了。

她在心中自责道:“我这算是惦念着大哥吗?大哥离世已有数年,我才见着这信,若大哥泉下有知,不知有多伤心……”

想到此处,不由悲从心来,忍不住一边抽泣,一边抹泪。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间,她的心中闪过一个念头:“按大哥信中所言,他似乎对自己何时会离世知道得清清楚楚,说是就在‘明日’,那么大哥写此信时,一定就在他病亡的前一天。记得当时大哥病得极重,只能卧床不动,但看信中笔迹,却甚是苍劲有力,这却为何?”

心生此疑,她急忙抹去泪水,接着再阅:“……大哥身为七尺男儿,本当顶天立地,做出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但天道无常,造化弄人,大哥不得不自绝以了却此生……”

尹恬儿顿时呆住了!

她低低地“啊……”了一声,“扑通”一下跌坐于地,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唯一的一个念头:

“大哥是自杀而死的?大哥是自杀而死的!大哥是自杀而死……”

她的身躯忽然哆嗦如瑟瑟秋叶!

虽然大哥尹缟离世时尹恬儿尚年少,但并非懵懂无知,对于尹缟病亡的情景,至今尹恬儿仍记忆犹新,如历历在目。隐凤谷的医术有独到之处,却无法治愈尹缟的病,遍寻名医竟无人能诊断尹缟所患究竟是何顽疾,最终以医术闻名的隐凤谷竟眼睁睁看着当时为少谷主的尹缟病亡离世。

尹恬儿对尹缟的死一直难以接受,没想到今日她会发现一件比大哥尹缟的死更让人吃惊的事。

“大哥心胸宽广,待人宽厚,如他这般的人,怎会自寻短见?为何生前大哥未对我透露任何迹象?他一向是最疼我的!”

悲伤与震愕之余,尹恬儿忽然变得异乎寻常的冷静,她将那发黄发脆的信笺继续往下看:

“……人世间最大的痛苦有两种,一是伤害自己最不愿伤害的人,二是保守一个惊人的秘密。而大哥我这短暂的一生中,几乎大半的时光都是在承受着这双重痛苦。恬儿,你知道为何你二哥自幼就不为父亲所喜欢吗?因为在他尚未出生时,父亲就并不指望他活下来!换而言之,尹欢能活下来,是出乎父亲的意料之外……”

尹恬儿感到了来自灵魂深处的莫名寒意,使她呼吸紧促,脸色煞白。虽然信笺至此尚未道诉太多的真相,但凭着直觉,尹恬儿断定这其中必然隐有一个天大的秘密!

不知不觉中,她的所有心思都已被信笺内容完全牵引,忘了自己此时置身何处。

歌舒长空一掌击于哀邪后背,眼前暴现一片血光,但他不喜反惊!

难道自己一掌竟已取了哀邪性命?

哀邪身为惊怖流之主,决不会如此轻易被杀!虽然方才哀邪与歌舒长空仅拼了一招便受伤非轻,右臂多半不保,但那只是因为他未曾料到困于地下冰殿中的歌舒长空的武学修为非但未退,反而突飞猛进,且极为诡异奇特,竟同时集寒、热气劲于一身,更兼两股气劲皆已臻化境,猝不及防之下,哀邪才吃了大亏。

歌舒长空何等人物,乍惊之后,猛然醒悟,心中飞速闪过一念——三皇咒!

心念甫起,便觉腹部一痛,一道无形气劲如凌厉利剑般划过,拉开一道惊人的伤口,鲜血立时喷涌而出。

歌舒长空真力顿时涣散,狂呼一声,倒跌而出。

身形尚未落地,歌舒长空已迅速吸纳玄冰寒气凝于伤口处,瞬息间伤口已被冻结,鲜血顿止。

就在此时,一股狂猛无俦的气劲已席卷而至,誓要趁歌舒长空受伤之际一举取其性命。

歌舒长空竟不避让,事实上,他亦避无可避。立即强聚已有些涣散的真力,全力迎出,两股空前强大的气劲在狭小的空间内悍然相击,顿时引来惊人的啸声,其声夺人心魄!轰然闷响声中,歌舒长空只觉腹部一热,伤口再度崩裂,身不由己地重重撞在地下通道侧壁,方止住跌飞的去势。

但歌舒长空的脸上却没有挫败感,因为他相信对方决不比自己好过。

同时他亦为三皇咒之诡异莫测而暗自心惊。“三皇咒”与“紫微罡气”同为惊怖流绝学,但相较之下,三皇咒因为更诡异,所以更可怕!而紫微罡气最高境界乃“七大限”境界,目前惊怖流中包括哀邪在内尚无人能达到这一境界。

方才歌舒长空一掌击中,其实仅是由三皇咒逆乱阴阳五行幻化而成的虚影,连那漫天血光亦是幻景!修为卓绝如歌舒长空者,亦不免为此幻象所蒙骗,由此足见三皇咒之可怕。

歌舒长空在自己出乎意料地一击“击杀”了哀邪时,心神难免为之一懈,而这间不容发的瞬间,足以成为哀邪所需的时机。

因为,身手超然如歌舒长空、哀邪者,他们的成败生死仅系于难以描述只能凭直觉捕捉的某一契机!

一时的大意使歌舒长空在占尽优势的情况下受了伤,心中不由腾升怒焰,哀邪果然无力再主动进攻!歌舒长空在最短时间内回气凝神,他的眼神再度恢复了原有的自负。

那虚幻的漫天血光已不复存在,他的目光毫无阻拦地落在哀邪的身上。

哀邪的面前表情在地下通道朦胧的光线下,显得模糊不定,嘴角处有一抹血痕,与其苍白的脸色相辉相映,显得格外醒目。

但歌舒长空却完全忽视了这一切。

他的目光与哀邪的目光在空中相遇,突然有种被对方眼神刺痛的感觉。

——哀邪的目光沉稳内敛,隐隐显露出了无比强大的意志力,同时还有一丝得意之色,让人感到一切都已在他的运筹把握之中。

歌舒长空心中莫名一动,似乎感到某种危险的气息,但一时间却又未能将之准确捕捉。

就在此时,只见哀邪嘴角浮现出一抹残酷的笑意,左手食指、中指骈指如剑,徐徐扬起,以饱含恨意杀机之声森寒地道:“为我三皇咒化成的气剑所伤,你已必死无疑!”

指剑在虚空中划过绵绵相连的曲线,应是依循阴阳太极图的轨迹,无情咒语已被祭起——

“紫微大帝,北极天神,八洞天丁,五岳狞兵,大统大将,水火九灵,七曜七宿,黑杀天蓬,随法随敕,入吾印中,急急如律令!”

无情咒语化为可怕杀机,潜于歌舒长空体内的三皇咒玄异气机顿时为之牵引,骤然发作。

歌舒长空蓦觉本已密合的腹部伤口再一次爆裂开来,并有一股无形气旋如巨钻般由伤口处起向五脏六腑旋入,其势之强,足以让人心生不可抵御之感!何况此变诡异不可捉摸,更易对人的心神形成极大的冲击,在刹那间斗志尽失,束手待毙。

纵是意志坚定如歌舒长空者,在最初的那一刹那,亦不免万念俱灰,只感到自己的五脏六腑在片刻间即将被这无形气旋化为成碎末!

但歌舒长空能在这酷寒无比的地下冰殿中隐身近二十载,其意志之坚忍绝非常人可比。隐身冰殿二十载最可怕的其实并非酷寒,而是那份也许最终毫无结果的期待,以及在岁月流转、人事变幻中自己却独自落寞于缤纷世界外的孤独、失落的感觉。

但这一切歌舒长空却忍受了!

正是这坚忍若铁的惊人意志力,使歌舒长空能够在三皇咒猝然发难后,其精神未完全崩溃。

歌舒长空惊天动地一声大喝,体内强大的内家真力迅速团聚如盾,誓要将三皇咒气机御于体外,同时试图抽身急退!

哀邪见歌舒长空此刻竟仍能抽身而退,不由为他修为之深厚而倒吸了一口冷气。在三皇咒这残酷可怕的绝学当前,一旦为其气机所伤,尚从无一人能保全性命,无不因迅速膨胀侵入的气机而亡!面对三皇咒,对方所能做的唯有不被三皇咒气机化成的气剑所伤,否则必然难逃噩运。

哀邪加紧催谷三皇咒至更高境界。

“……天柱天时,天王天丁,二十八宿,十二时将军,月使者,日神童,随法随敕,入吾印中!”

左手剑指倏然化掌,掌心呈紫色,豪光暴现!哀邪身形暴起,全然不顾自己亦受了不轻的伤,向歌舒长空当胸狂击而去。

哀邪亦自知伤势不轻,尤其是与歌舒长空的最后那记强拼,使他内息紊乱,真气滞纳,正因为如此,哀邪方急于乘势而进,一举击杀歌舒长空,否则一旦战传说与石敢当赶来救援,便会前功尽弃!

双方皆心知肚明,生死如何,皆在这最后关头!

哀邪来势奇快无比,歌舒长空蓦然厉声长吼,其声如鬼泣神啸,他已豁尽全身功力,双掌疾迎而出。

双方强拼之下,哀邪一声狂嘶,颓然跌飞数丈外方勉强止住去势!

哀邪心知歌舒长空伤得绝对比自己更重,因为在歌舒长空分神之时,三皇咒气机必然趁机长驱直入。但此时石敢当、战传说已匆匆赶到,哀邪自知已是强弩之末,无暇细看歌舒长空是死是活,立即强撑着抽身速退。

当战传说与石敢当赶到这边时,歌舒长空背倚地下通道的侧壁,面如金纸,五官因极度痛苦而扭曲不堪!更可怕的是他的腹部肌肉已扭结一团,深深凹陷,如同水中旋涡状,且犹在蠕动不止,鲜血不断地由伤口处涌出,滴落地上后,继续沿着地下通道的斜坡流动,已流至数丈外的地方。

石敢当见状神色剧变,失声道:“好可怕的三皇咒,入体便如附骨之蛆,挥之不去!”

战传说关切地道:“该如何救他?”

石敢当皱眉道:“一时间老夫也无计可施……实不相瞒,此时老夫的功力恐怕仅剩四成了,否则‘星移七神诀’或可一试。”

战传说见石敢当神情颓萎,心知他所言不假,当下道:“既然前辈说晚辈已功力大进,便让晚辈试一试……”

“不可!”石敢当未等战传说把话说完便立即打断道,“三皇咒太过诡异,能夺人心魂,一旦歌舒长空的意志不能坚持,那时最可怕的就不是他的死亡,而是他的心智为三皇咒所控制,变得疯狂嗜杀,因此为他驱除三皇咒十分危险!”

这一番话,石敢当说得极快,且同时有意无意地挡在了战传说与歌舒长空之间。

战传说心知他是担心歌舒长空如雷大般丧失心智骤然发难,所以挡在自己身前以防不测,心中不由一热。

就在这时,歌舒长空低哼一声,突然暴起,以迅雷之速向石敢当悍然扑至。

战传说失声惊呼:“小心!”间不容发之下,其诡异快捷绝伦的步法已在下意识中踏出,在极为狭窄的空间里,竟不可思议地在第一时间内自石敢当身侧闪过,双掌齐出,全力封阻歌舒长空。

战传说此举快至鬼神莫测,让人感到似乎本就是他与歌舒长空直面相对,而不是石敢当。

一切变化仅在电光石火之间,且毫无回旋的余地。

“砰……”战传说双掌击于歌舒长空的双臂上,立感奇强无匹的力道汹涌而至,势不可当,一股无形飓风凭空生起,激荡于地下通道中。

战传说只感体内气血翻腾,心中一惊,顺势倒掠而出,与此同时,石敢当亦感到歌舒长空情形异常,不可强阻,亦于同一时间急速闪身退开。

歌舒长空状如疯狂,一击未能得手,第二击已接踵而出,暴击战传说前胸,声势骇人,加上他的腹部伤处肌肉虬结扭曲,血肉模糊,更让人心惊!

战传说唯有闪避——一则歌舒长空的惊世功力实是可怕,二来战传说感念隐凤谷对他有恩。

凭借父亲战曲所授步法,战传说隐隐闪过歌舒长空惊世一击。

如此狭小的空间里进退维谷,歌舒长空收势不及,万钧重拳全力击于地面通道的侧壁上。

歌舒长空借助于战传说的血脉,加上石敢当的“星移七神诀”,其功力几乎达到至高无上的无穷太极之境,此刻又因哀邪三皇咒的催谷,功力在短时间内超越常理地暴增,此刻这一击的力量之强大,绝非常人所能想象。

犹如天崩地裂的一声轰然巨响回荡于地下通道中,震耳欲聋,让人感到整个地下通道已无法承受这巨响而即将崩坍。

重拳轰击之下,由着力处开始如闪电状向外延伸十数道裂隙,裂痕交织如网。

战传说抽身而退的同时,冷眼一扫,忽然发现在地下通道侧壁的裂隙处,竟有水珠渗出。

他心中一惊!

但如影随形而至的歌舒长空予他以极大的压力,使之再难分神,无法加以细看。

就在战传说与石敢当自两个不同方位向歌舒长空疾迎而上之时,蓦闻奇异的尖啸声突然在歌舒长空身后响起,战传说与石敢当骇然发现被歌舒长空重拳击出的裂隙中有水柱如劲矢般标射而出,其疾其快,无可言喻,尖啸声甫起,已射在歌舒长空后背之上。

一声闷哼,功力高深如歌舒长空,被这“水箭”射中,竟身子一晃,几乎向前仆倒。

“水箭”与歌舒长空的血肉之躯急剧撞击之下,竟化为一片水雾。

与此同时,战传说、石敢当已不分先后地予歌舒长空以重重一击。

他们本无伤及歌舒长空之意,只是为了自保而出手,但歌舒长空却意外地被由侧壁裂隙中射出的水箭击中,并使其身形为之所震撼,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使战传说、石敢当收势不及,竟同时双双击中了歌舒长空。

歌舒长空前后同时承受重击,顿时鲜血狂喷!

战传说、石敢当神色皆变。

蓦闻“咯咯……”之声响起,水箭与侧壁相击的声音相间,整个地下通道似乎都在这“咯咯”声中开始颤动,显得格外惊心动魄。

战传说赫然发现被歌舒长空重拳击中的侧壁竟向外凸出一个弧度,几股“水箭”亦化为水柱,激冲而出。

未等他有更多的反应,便见呈弧状凸出的侧壁突然在顷刻间崩坍,大水挟着惊人的奔涌声轰然冲出,如疯狂的脱缰野马,向战传说、石敢当、歌舒长空所在之地冲来。在间不容发的瞬间,奔涌而出的水流已激增至大半个地下通道的高度。

歌舒长空的身形顷刻间便被激流完全吞没,不见踪影。

激流如闪电般扑至战传说这边,他只觉眼前一黑,整个人便被席卷于激流之中。激流流速快得惊人,战传说被冲得踉跄跌出。

突然出现的水流顷刻间将战传说完全淹没,他无法得知石敢当与歌舒长空的情形如何。在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中,战传说竟还保持着清醒,他想到了身后虽有宽敞的冰殿,但其空间终究是有限的,而这不知由何处冒出的激流却源源不断,也许不用多久,就会将冰殿完全淹没,若是自己退入冰殿中,只怕再难脱身。相较之下,倒不如迎着激流而进,冲过喷涌出水流的地方,就有脱身的机会了。

念及此处,战传说在水中竭力稳住身躯,并逆着水流方向前进。

仅走了几步,水中的战传说就被一硬物重重一撞,正好撞于腰部,只感剧痛无比,几乎忍不住痛呼出声。他心中立时闪过一念:是坍翻后在水流作用下流动的巨石!

想到这一点,战传说立即思及也许此刻地下通道早已被乱石封住,而且倒坍的侧壁极可能会不断地延伸,若不及时避开,自己难免要葬身于此!

战传说暗一咬牙,双掌平推而出,同时击中身前滚动着的巨石,借着反冲之力,顺势向地下冰殿所在的方向疾游而去。

此刻,地下通道为水流完全充斥,战传说仅能凭自身的内家修为在水中潜行。地下通道曲曲折折,战传说双眼无法视物,虽是随着水流的方向而行,亦颇不容易,途中不知添了多少道伤口,所幸皆是皮肉之伤。战传说渐感无法支撑时,忽然身躯一沉,随后立即上浮,一下子冲出了水面。

战传说已头晕脑涨,这时方松了一口气,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

冰殿中亦开始积水,但冰殿很宽敞,水位尚不深,仅至人的腰部位置,不过却在不断地上升,因为冰殿酷寒无比,所以虽然水流湍急,但在偏离入口处的地方,水面上竟已浮着尚未成形的冰屑。

战传说身上不着一缕,置身于冰冷的水中,竟未曾感到寒意太甚。

静下心来,战传说想到了石敢当与歌舒长空。

他扫视整个冰殿,却未见任何人影,正自疑惑间,忽闻惊人暴喝:“挡我者死!”

一个人影自冰殿的角落中倏然掠起,挥掌疾出,竟是击向冰殿东侧的一根环臂难抱的冰柱那边。

赫然是歌舒长空!

战传说正在揣度歌舒长空攻击的对手是不是石敢当时,歌舒长空已重拳击于冰柱之上,冰柱虽环臂难抱,却仍是不堪歌舒长空一击。在惊人的巨响中,冰柱拦腰折断,连同殿顶大块冰岩一同坠下,落于水中,溅起惊人水花。

歌舒长空嘶声狂笑,无形气劲逼得飞溅至他身旁的浪花再度反弹而出。

冰柱倒坍,却并未见有任何人影,战传说一怔之下,忽然想到:歌舒长空莫非已完全迷失了心智?

歌舒长空眼中闪着奇异的光芒,狂笑声中,他忽然毫无征兆地掠起,再度向另一根冰柱击去。

就在此时,蓦闻“哗……”的一声,一道水柱突然自水中如惊蛇般蹿起,本是虚散的水柱竟可凌空屈卷舒展如绳索,向歌舒长空拦腰卷去。

猝不及防之下,歌舒长空竟被困缚住了,一股巧妙的力道将歌舒长空带得斜偏少许,悍然一击顿时落空。

这时,战传说听得石敢当的声音:“歌舒长空已迷失心智,你我必须设法制伏他,否则他将毁坏整个冰殿,以致刀冰完全坍陷,你我将葬送于此!”

战传说心中凛然一惊!

他尚未发现石敢当的隐身之处,显然对方是以内息传声,所以听到这一番话的只有战传说一人。

歌舒长空受阻,顿时暴怒不已,高声呼道:“我已是武界第一人,谁也不能阻挡我!”

狂呼声中,歌舒长空身形暴旋而起,冰屑、碎石、积水被一股强大气机所牵引,亦盘旋疾升。

谁也不知冰殿上面会不会就是遗恨湖,由地下通道疯狂涌入的水流来看,这种可能性很大。若是冰殿顶部再遭歌舒长空毁坏,只怕会立时此来灭顶之灾。

但战传说不知如何才能阻止歌舒长空。

就在这时,忽闻殿内响起一个女子的声音:“歌舒长空,你将缟儿藏在什么地方了?为什么我未见他?”

其声幽幽。

战传说闻声一怔,不知冰殿之中何以会有女子的声音。

歌舒长空乍闻此声,一声惊呼,竟生生止住了自己的雷霆一击,由动至静的过程突兀至极。

歌舒长空甫一落下,立即脱口呼道:“西颐……”语气中透着惊喜,但同时又隐隐显得慌乱不安。

站在深已及腰的水中,歌舒长空向四周张望,继续大声道:“西颐,你在哪儿?为什么不与我相见?”

他的目光扫过战传说这边时,竟未在战传说身上停留,对其视若无睹。战传说暗想歌舒长空口中的“西颐”又是什么人?外人此刻已无未能进入地下冰殿,难道这个被称做西颐的女人在我进入地下冰殿前,就已在此?但这却不太可能……

只听得那女子的声音答道:“我再也不会与你相见了,你害死了缟儿,也害了我。”

“缟儿?”战传说心中一动,暗忖道,“所谓的缟儿,又会是谁?”

歌舒长空漫无目的地在齐腰深的水中走了几步,高声道:“不,缟儿不是我害死的,他是我亲生儿子,我又怎会伤害他?”说到这儿,他忽然压低了声音,显得有些神秘而伤感地道:“缟儿是病死的。”说完古怪地笑了两声,接道:“呵呵,隐凤谷医术独步天下,却眼睁睁地看着少谷主病死了。西颐,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那女子的声音冷冷地道:“这是应报!我已因你而死,缟儿也死了,你空有神功又有何用?”

歌舒长空怔怔地站定原处,一脸茫然,半晌才喃喃地道:“西颐,你……你已死了?你……真的死了?”说到此处,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惶然道:“不错,你早已死了,是我害死了你!我空有天下最高的武学又有何用?”

战传说虽然不知详情,但亦知歌舒长空这一番自言自语的背后有着某种鲜为人知的内幕,而此时的歌舒长空,显然已神志迷乱,不能分辨是非了,否则决不会相信一个“已死去多年”的人所说的话。

哀邪的三皇咒既未取歌舒长空的性命,亦未使他遭遇尹恬儿的侍从雷大相同的结局,莫非这与哀邪紫微罡气的修为尚未达到七大限之境有关?

这女子的话语虽然迷惑了歌舒长空,但其自相矛盾却瞒不过战传说——死人决不可能对他人道诉自己的死亡!他仔细回味方才听到的声音,终于发现这女子的声音很可能是伪造而成,虽然逼真,却有一丝苍老与沙哑糅合其中。

战传说恍然忖道:“定然是石前辈!他伪作的声音虽有破绽,但因为歌舒长空心智混乱,又被‘西颐’的声音所震撼,就难以察觉其中的破绽了!”

但如此说来,石敢当对歌舒长空鲜为人知的往事岂非甚为了解?而这一点,与石敢当抛开玄流道宗的大小事宜留在隐凤谷是否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歌舒长空依旧在自责而懊恼地自言自语,地下冰殿的水位却在不断地上升,战传说的意识不由又重新由歌舒长空身上转移到越来越深的积水中。若是无法突围而去,照此下去,无须多久,即使歌舒长空不再有所举动,他们三人仍是难免一死。想到这一点,战传说不由暗自心焦。

沉吟之际,忽闻耳边再度传来石敢当的声音:“这地下冰殿上面是遗恨湖,现在流入的水就是遗恨湖的湖水。但老夫不知地下冰殿与遗恨湖之间的岩层到底有多厚,合我们之力能否破顶而出?但愿能从歌舒长空口中得知其他退路。”

战传说心知石敢当是以“传音入密”、“心语”之类的方式向自己传话,当下他轻轻地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已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这时,“西颐”的声音接着对歌舒长空道:“你在这里已困了近二十年,此刻你已不需再受寒冰制约,为何还不离开地下冰殿,重入武界,实现你多年的心愿?”

歌舒长空“呵呵”轻笑两声,摇头道:“没有退路了……没有退路了……”说到这儿,他的身子忽然晃了晃,显出摇摇欲坠之状。

战传说心中不由为之一沉,暗忖道:“此刻歌舒长空所言多半不假,看来真的是再无别的退路了!”

“你一定是受了重伤,对不对?你不是说只要能练成神功,你就是武界第一人,普天之下,没有你办不成的事吗?正是为了这一点,你才与尹夕成亲。可是,如今你岂非又将落得一无所有?真是天命不可违,你能摆脱坚冰的约束,却终是无法离开这冰殿,地下冰殿救了你,亦毁了你!”

歌舒长空缓声道:“我……一无所有?”

“不错,如果你无法从这儿离去,那么你这么多年所做的一切全是枉费心机!”

歌舒长空嘴角一阵抽搐,他颓然抱着自己的脑袋,嘶声道:“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尹欢手中的“长相思”与其说是一件让人侧目的奇兵,倒不如说更似一缕飘逸的清风,一个难以捉摸的梦境。

惊怖流的人悉数倒下之时,“长相思”亦悄然隐没。

每个人都知道“长相思”在尹欢身侧,却没有人能看出“长相思”究竟隐于何处,它仿佛已成了尹欢身体的一部分,密不可分。

惊怖流死者的血仍在缓缓流淌,汇作一处,最后流入了湖中。殷红的鲜血注入水中之后,在水中以复杂不可描述的方式不断地扩散开去,形成大片大片的血红色。

尹欢的神情淡然,淡然得出人意料,仿佛片刻间夺取数十性命与他毫不相干。

“雕漆咏题”趋步近前,道:“谷主,现在是否该前往石殿?”

先前匆匆赶来禀报哀邪闯入石殿一事的人也眼睁睁地望着尹欢,他不明白谷主尹欢何以能在听说石殿遭袭后仍气定神闲。

尹欢淡然一笑道:“你们何必如此紧张?有石老在,定不会有什么差错。环视乐土武界,能胜过石老者,实是无几。遗恨湖中隐有极为重要之物,一向是隐凤谷防范的重中之重,决不可轻易中了他人的调虎离山之计!”

“雕漆咏题”道:“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做?”

“等待!”尹欢不假思索地道。

他望着已恢复了平静的遗恨湖,脸上有了古怪神秘的笑意:“除了闯入石殿中的人之外,惊怖流袭击隐凤谷的人都已被杀,那么如今我们所应做的,除了等待,还有什么?我们只需等待石老将入犯石殿的人一并除去即可。”

一人道:“可是万一……”

话未说完,尹欢已冷冷地将他的话打断道:“我心意已决。石老诸人的安危固然重要,但隐凤谷数十年的基业更为重要,相信石老亦会赞同本谷主所作的选择。遗恨湖四周加强防范!雕漆咏题,你去石殿那边助冒矢一臂之力!”

众人见尹欢心意再无更改可能,当下只有从命。

自始至终,尹欢从未提及过父亲歌舒长空。显然他是避重就轻,欲将众人的注意力集中于石敢当身上,使大伙忽视了要不要前往石殿救援与歌舒长空的安危关系最为密切。

真正的雕漆咏题早已被惊怖流所杀,此刻在隐凤谷中的“雕漆咏题”其实是惊怖流“青衣红颜”中的青衣,从不失手的青衣!

青衣奉尹欢之命匆匆赶至石殿。

虽然假借雕漆咏题的身份进入隐凤谷已有数日了,但青衣对石殿内的情形依然一无所知。

若在平时,青衣进入石殿后必然很快露出破绽。石殿中的通道曲折复杂,行走其间,青衣与真正的雕漆咏题之间定有很大的区别。雕漆咏题乃隐凤谷十二铁卫之一,对石殿中的情形应十分熟悉。

但今日青衣却无须顾虑,因为哀邪此前冲入石殿,已予石殿以毁灭性的冲击,青衣大可循哀邪所经过的途径长驱直入。

石殿中的幸存者在冒矢进入地下冰殿之后群龙无首,正茫然不知所措,一部分聚守于正门入口处,另一部分则在石殿四下寻找突然失踪的尹恬儿。此时的尹恬儿如水分蒸发般了无踪影,众人十分惶急。

这时,青衣赶至石殿,他甫一出现,几名隐凤谷弟子立即迎上前道:“雕漆卫,你来了就好,冒卫追踪惊怖流逆贼进入地下通道后,至今未见出来,我等身份低微,不敢犯禁前去探察详情。还有,小姐本是在石殿中,现在却不见其踪影了……”

说话者说到尹恬儿失踪的事时,声音压低了很多,略显怯意,毕竟此事非同小可。众人虽不言语,却都不约而同地向青衣身后张望,他们不明白石殿这边发生如此大的变故,谷主何以只派来“雕漆咏题”一人。

青衣微微颔首,低沉而有力地道:“谷主已妥善部署一切,诸位只需各司其职便可,不必慌乱,倒是小姐的安危令人担忧。”他环视众人一眼,又道:“不知是谁最后见到小姐?”

略略沉默了片刻,一人答道:“我最后见到小姐时,她是在……大少主生前所生的房内……”

青衣心中一动:尹欢的大哥尹缟?

脸上神情却没有丝毫变化,只是略作意外地“哦”了一声。

那人继续道:“……小姐进入大少主的房中后,石殿便有人闯入了,之后或许是因为过于混乱,并无兄弟见她离开那间屋子,但我们再去那间屋内寻找时,却无小姐踪影。”

青衣正待让人同他一道前去察看,忽闻石殿中有呼喝声传来!

众人神色一变,所有的目光“刷”地一下子落在了青衣的身上。哀邪强闯石殿时显露的惊世骇俗的修为对众人震撼极大,此刻仍心有余悸。“雕漆咏题”在十二铁卫中虽然排名靠后,但冒矢不在场,“雕漆咏题”自然被他人寄以厚望。

青衣一听呼喝声,立即判断出是门主哀邪在石殿中出现了。青衣不明白哀邪为何要一反事先早已定好的谋略,而硬闯入石殿中,但他很了解哀邪的武功,他相信地下通道中只要有一人能活着离开,那么此人必定是哀邪!

青衣只对身旁的人说了句:“我去看看,你们不要分散,以免被敌各个击破。”言罢他立即循声疾掠而去。他从众人的神色言语中听出他们对哀邪已有惧意,因此自己所说的话必然能打动他们,使自己有更大的回旋余地。

此时石殿中更显空荡,青衣长驱直入。

很快,他便接近了厮杀声传出的地方。就在青衣迅速接近时,厮杀声倏地戛然而止,他的脚步不由为之一缓。

就在这时,他忽见一人扶着不远处的一扇残缺的木门门框跌跌撞撞而出,浑身浴血!

青衣定睛一看,不由大吃一惊,此人赫然是他的门主哀邪!

青衣从未见过哀邪如此狼狈之相,惊骇之际,他下意识地快步上前。

哀邪虽凭借三皇咒重挫歌舒长空,但他自己亦已战至力竭,真力虚浮,伤势非轻,强支着离开地下通道后,甫出洞口进入石殿,立即遭遇守候在外面的隐凤谷弟子的围杀。若在平时,这些人根本不堪哀邪一击,但今日哀邪却好不容易才将围杀他的人悉数除去,自身亦已再添数道伤口。

这时,哀邪感觉到有人向自己接近,心中一惊,不假思索疾抡方才自隐凤谷弟子手中夺来的一柄长刀,自腋下斜斜划出。

他终是宗师级高手,纵是已力竭难支,在下意识状态划出的一刀仍是玄奥莫测,惊心动魄,凭此一刀,足以为他赢得时间!

刀势奇快!

却无功而返!

哀邪凛然一惊,暗忖来者的修为远在方才其他隐凤谷弟子之上,莫非,来者竟是尹欢?

心中转念,他的身形已动,刀走空后的刹那间斜斜倒滑出一丈之距。这看似平淡无奇的举止,但因为是在一刀挥斩、力道已尽之时完成,却于平淡中显示了惊人的实力!哀邪能在重伤后做到这一点,殊不简单。

对手却并未如他想象的那般乘势而进,只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低声道:“门主,是我!”

哀邪本已绷得紧紧的心神立时松弛了下来,青衣易容成雕漆咏题的事他自是知情。但对于雕漆咏题的容貌,哀邪毕竟不熟悉,在高度紧张的状态中,不免有了疏忽。

哀邪见青衣敢开口表明身份,便知四周暂无隐凤谷的人,心中稍安。

青衣一边留意着周围的情况,一边道:“门主,你受伤了?”

哀邪低声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已见识了尹欢的武功,今日你我有无胜算?”

青衣听得此言,立知哀邪伤得极重,否则以哀邪的自负,决不会如此发问。

青衣与哀邪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并以身体挡在过道入口与哀邪之间,这样可保证万一有人接近,第一眼看到的不会是哀邪。他道:“尹欢绝非外人所知的那么简单,门主的武功自然在他之上,但这是在隐凤谷中,而如今红颜又已落入他们之手,依属下之见,门主还是先设法脱身,待我想法救出红颜后,再作打算。”略略一顿,又补充道:“若圣座能出手,也许又另当别论。”

哀邪的脑海中闪过异服女子的身影以及她形影不离的弧形长匣,他暗一咬牙,忖道:“莫非她只愿坐享其成?”

歌舒长空破冰而出,功力大进;战传说的出现;尹欢藏巧露拙,隐藏实力——这一切,都在惊怖流意料之外,以至惊怖流此次行动,已渐显不利。但事已至此,已只有全力一搏。而惊怖流最大的胜算,似乎唯有将希望寄托在异服女子的身上了。

哀邪低声吩咐道:“圣座亦在隐凤谷左近,但不知她为什么迟迟不出手……”正说话间,忽然有嘈杂的脚步声传来,由脚步声可以听出来者正向这边靠近,且来人甚众。

哀邪、青衣相互交换了一个眼色后,哀邪对周遭情形略加打量,便悄然退入一间房中。

青衣的目光追随哀邪,忽然发现那间房的门前上方竟挂着一串风铃,他的目光不由一跳!

——在这森严的石殿中,怎会有此物?!

未及多想,六七名隐凤谷弟子已出现在转角处,其中一人道:“雕漆卫,小姐就是进入这间屋子后失踪的,谁也没有留意她什么时候离开这间屋子。而雕漆卫的追踪术我们一向十分佩服,相信一定能在屋子里找到蛛丝马迹。”

说话的人用手指了指,所指之处赫然是哀邪方才隐入的那间房子。

青衣心中“咯噔”一声,顿时明白这门前挂着一串风铃的房子,就是尹缟生前的居住之所。

隐凤谷弟子越来越近,青衣此时已明白他们见自己在此,误以为他是为追查尹恬儿的下落而来。看样子,他们已准备入尹缟的房内。

青衣静静地站在原地!

他心中已萌杀机!

只要隐凤谷弟子进入尹缟的居所,青衣就唯有将他们悉数除去。

遗恨湖。

“惊”字号水舍外的连廊上,尹欢正独自伫立。

他是隐凤谷谷主,但他竟似乎对隐凤谷的诸多风雨变幻漠然视之。

此时他的目光正投向远处即将完全落下的夕阳,神色是少有的凝重,而他的眼神最深处,却有着不易察觉的奇异光芒。

虽然隐凤谷已挫败了惊怖流的进攻,但尹欢并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他相信惊怖流的实力决不仅止于此。

何况,等待凤凰重现的,决不仅仅只有惊怖流!谁也不知道隐凤谷将因此而需得面对多少对手……

忽然,有极为轻微的“沙沙……”声在尹欢脚边响起,收回目光,低头下望,却并无异常,直到看见湖中一株睡莲的圆叶在微微摇动,尹欢才猛然发现本应是与水面平齐的睡莲叶此时有不少已高出水面少许,而“沙沙……”声响或许就是莲叶与水面相离时发出的。尹欢心中不由闪过一个念头:“难道是睡莲在短时间内迅速长高了?”

但他很快发现事实上是湖水水位在悄然下降,因为不远处有少许水波在涌动。

尹欢顿时明白,湖水在向下渗漏,而唯一可能的去向唯有地下冰殿!

他的神情不惊反喜,眼中奇异的光芒更甚!

这时,一名剽悍精干的隐凤谷弟子在邻近的另一水舍上向尹欢恭身施礼道:“谷主,万斤香木已备齐,在湖岸准备妥当!”

尹欢道:“好!再过三个时辰,我就要焚香火以候凤凰重现!”

“可惜你已没有机会等到凤凰重现之时了!”

一个平淡得不带丝毫情感的女子的声音传入尹欢的耳中,那声音赫然是来自尹欢的上方!

这时,四周响起众隐凤谷弟子的惊呼声、怒喝声。显然,来者是在众人丝毫没有察觉的情况下迫近尹欢的。

让尹欢心寒的是连他自己亦毫无预知!

一个头戴幔笠、身着异服的女子稳稳地立于“惊”字号水舍舍顶,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尹欢,俯视着四周惊愕失措的隐凤谷弟子。

尹欢脸色由白转青,眼神中有无尽杀机与万丈怒焰,这与他俊朗的容貌形成了一个鲜明的对比。

他的理智似乎因朦胧怒火而丧失,一字一字地咬牙道:“没有人可以凌驾我之上!”

没有回答,只有异服女子的冷冷一笑。

尹欢身形暴起!

身形掠起的同时,惊世奇兵“长相思”已以不可思议的方式闪现于他的手中。

没有人能看清他的“长相思”隐于何处,也没有人能看清他拔出兵器的过程——连异服女子也不例外!

异服女子心神为之一震!

丝丝缕缕的森然气劲自幻化莫测的“长相思”透发而出,看似无凛然之势,却具有超乎常人想象的穿透力!异服女子身下的水舍顿时四分五裂。

异服女子如纸鸢般飘然掠起。

“长相思”在迅速逾越空间距离的同时,其运行轨迹亦发生着不可描述的变化。“长相思”激荡虚空,形成了呜咽般的尖啸声,让人闻之惊心动魄。

寒芒如烟如雾,席卷向异服女子,顿将异服女子下方所有的空间完全封杀。

“相思入骨,最难挥去。”

隐凤谷中人目瞪口呆,为他们谷主所显露的武学惊愕当场。此刻,每个人心中都升起一个念头:“难道,这真的是平时奢靡浮华、不思进取的谷主?”

“长相思”的光芒在极短的刹那间飞速扩张延伸,其无可阻挡的气势顿时予他人心神以极大的冲击!众人的视野已被这闪烁莫测的光芒完全充斥。

先前尹欢从容击杀数十名惊怖流属众,予众人以极大的惊喜,而此时他们更是一扫心中的阴影。

一声清越如龙吟的脱鞘声倏然划断每个人的思绪。

一道完美无缺的光弧蓦然自那片似可涵盖天地万物的光芒中疾划而过,其轨迹既道尽了天地至理,又饱含了世间最深不可测的玄机。

所有的呼吸在那一刻顿止!

每个人在那电光石火的一刹那都已明白,在这惊心动魄的光弧之后,定隐含有超越他们想象的惊世力量!甚至莫名的感觉告诉他们,这种力量的存在方式已不再属于他们所知道的武学范畴!

没有惊惶!

没有绝望!

只有身为武者对通神之境的修为的本能膜拜!

何况,一切斗转星移式的变化,已非常人所能及时做出反应。

如玉碎般的连串脆响中,似云似雾的光芒突然溃不成形,悉数涣散!尹欢一声低沉而短促的闷哼声后,仰身倒跌而出,血洒长空,好不凄厉!

那道惊天骇神的光弧却一闪即没!与此同时,异服女子如影随形般朝尹欢倒跌的身形长射而去,玉掌如刀,以不可逆违之势疾斩而出,惊人刀势已蕴于掌刀,劲气破空之声如裂帛,惊心动魄。

尹欢竟一触即败!这一结局让场上所有隐凤谷弟子怔立当场。

眼看即将殒命当场的尹欢一声穿云破日般的厉啸,双臂凭空生起一股强大的吸扯之力,刹那间,湖水水面上标射出无数水箭,水箭齐齐向湖面上方的虚空射去,奇疾奇快,最终自各个方位、角度汇于一处——这一处,正好在尹欢与异服女子之间!

区区水浪化成的水箭绝对奈何不了异服女子,尹欢自己亦知这一点,但他的真正用意却非凭借水箭伤着异服女子。

只见数十道水箭齐齐汇于一点之时,极大的撞击力顿时使之化为一团水雾,一下子遮挡了异服女子的视线。

“长相思”借机再出,封住了最为致命的几处攻击线路,同时凭借自身与湖水彼此间的吸扯之力,尹欢重重坠落水中。

浪花四溅,散而复合,水面上出现了一团巨大的血色之花!

异服女子凌空虚踏,竟犹如踏足实地,从容落在“惊”字号的连廊上。

“惊”字号水舍的舍体早已被尹欢的强大气势破坏无遗,所以立在连廊上,四周情形无遮无挡,一览无余。

尹欢落入水中后,久久未见他再度浮出水面!异服女子胸有成竹地立于连廊上,只要尹欢再一露面,就绝对逃不过她的最后一击!

周遭的隐凤谷弟子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纷纷不约而同地自四面八方向这边围攻而至,更有人以所携暗器射向异服女子。

面对如飞蝗般射至的暗器,异服女子丝毫不为之所动——事实上就是隐凤谷弟子自身,亦预知此举定然毫无意义。

形形色色的暗器在距异服女子一丈之外的地方便再也不能前进分毫,纷纷坠落,落于水中,激起无数涟漪,蔚为奇观。

蓦地,离此六七丈距离的湖面一阵波动。

无论是异服女子还是隐凤谷弟子,所有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同时投向那边,一旦尹欢破水而出,便将面临前所未有的致命杀机。

但事实的发展完全出乎众人的预料之外!

只见方才发生波动的水域忽然传来惊人的声响,这种声音与平时所能听到的水声完全不同。正当众人为之一怔之时,突见一处方圆达十丈的水域出现了旋涡状的流痕,急速盘旋,水面因此而出现向下凹陷的漏斗状。

异服女子大感意外,他人更是大惑不解。

就在此时,只听得“哗……”地一声惊天水浪响起,一个人影倏然破水腾空掠起,身形掠起之时,挟裹冲天浪花!

异服女子心头一震,脑中迅速闪过一个念头:“没想到尹欢被我击伤之后,非但能逃脱性命,眼下更能克服这旋涡向下的吸扯之力,实是不可小觑!”

心念急闪之时,她没有片刻停滞,身形几乎是与那人影破水而出的同时疾射而出。

她有绝对的自信,无论过程如何,尹欢都难逃这最后一击!

隐凤谷弟子唯有以绝望的心情等待不可避免的结局——他们自知面对异服女子,无论他们如何努力,都是极为苍白无力的。

异服女子以快不可言的速度急速缩短与尹欢的距离。

她的左手扣在了弧形长匣的弹簧上!

——一切都已水到渠成,取尹欢性命,就如同瓜熟蒂落般自然而不可更改。

虽然尹欢是一个重要的对手,但在她的心目中,尹欢却还不是一个值得她产生兴奋的对手。

所以,纵然知道尹欢必死无疑,她的心情仍是一片平静。

但——

就在她的左手食指即将压下弹簧那间不容发的一刹那,突然被自己眼前清晰所见的一幕惊呆了,一声惊呼,脑中顿时一片空白!因为她赫然发现破水而出的人,根本不是尹欢!而是一个全身赤裸的年轻男子,虽然在那年轻男子的肌肤表层不知为何布满了龟裂,但仍掩不住其伟岸而充满力感之美!

在金黄色的余晖映衬下,在无数如珠玉般跳跃着的水花衬托下,使那年轻躯体充满了如天地初开般无比清朗的洁净美。

何况,他的出现是那般突兀而不可预知!

异服女子虽身怀惊世骇俗的修为,但在这一刻却也心神大乱,竟在这生死悬于一线间本能地闭上双眼,纵然她一招挫败如尹欢这样的绝世高手,却是难以免去少女羞涩的天性。

在闭上美眸的最后一瞬,年轻男子那俊朗绝伦的容貌深深地映入了她的目光中!

虽是惊鸿一瞥,但她竟清晰地看到了——也许,是感觉到对方惊愕的眼神。那是一双如星月般的眼睛,在那一瞬间,那双明亮的眼中,除了惊愕之外,竟还有歉意!他的眼神是那般真诚,毫无掩饰做作,顿使异服女子感到他的歉意是因为他惊吓了她。

不知为何,纵是闭上了双眼,那双亮丽的真诚的眼睛仍是清晰无比地在她眼前闪现,以至于她忽然萌生一念:也许自己会很快忘了对方的容貌,却可能永远也无法忘了他的目光!

“他是谁?”异服女子的思维在出现短暂的空白后,立即升起此念。

战传说与石敢当在知道连歌舒长空也再无退路时,只有选择最后一种途径:从地下冰殿中破顶而出!

战传说不知道以他们的力量,是否能冲破地下冰殿与遗恨湖之间的冰岩,也不知道即使能以掌力震开,遗恨湖湖水的巨大水压会对他们形成怎样可怕的威胁,但他们已别无选择。

为了最大限度地减少危险,战传说等到水即将完全漫过地下冰殿时才全力出击,这样即使遗恨湖的水会从缺口处一冲而下,但因为地下冰殿的水很快就可积满,那么湖水下冲所持续的时间就极为有限,一旦停止,地下冰殿中的水与遗恨湖之水即联作一体,其时由缺口处脱身就轻而易举了。

就在他们等待水位上升的时候,冒矢的尸体浮上了水面。冒矢本来并没死去,只是被哀邪击成重伤而晕迷过去,但后来歌舒长空、战传说、石敢当三人先后为追击哀邪而离开地下冰殿后,性命悬于一线的冒矢如何能抵抗地下冰殿中的酷寒?

随后歌舒长空击毁地下通道的侧壁,湖水疾冲而入,战传说、歌舒长空、石敢当三人一下子被冲散开来,不能动弹的冒矢更是被水流不知冲向地下冰殿的哪个角落里。水流注入地下冰殿后,水面上很快出现冰屑,虽不至于立即结成冰层,却阻挡了人的视线,所以战传说、石敢当都未能及时发现冒矢所在。等到冒矢的身子自动浮上水面时,已是气息全无。

战传说见冒矢的尸体浮了上来,虽然冒矢的死与他无关,亦不免有些内疚伤怀,有些后悔不该只顾追逐哀邪。

随着水位的快速上升,战传说、歌舒长空以及一直隐在暗处的石敢当都渐渐被水逼到更小的范围内,好在地下冰殿中的夜明珠相继被水淹没了,光线极为暗淡,否则石敢当现身后,歌舒长空见之说不定会受到刺激而生出不可知的变故。

歌舒长空时而茫然,时而烦躁不安,黑暗中不时响起被他凌厉掌风击坍冰岩坠入水中的轰然响声,并杂有他呼唤西颐的声音,空间越来越小,喊声沉闷异常。

战传说心道:“歌舒长空如此状况固然让人感到棘手,但他若是清醒过来,恐怕更是不妙……”

他身无寸缕未感到寒意太甚,但石敢当却已渐渐难以支撑,尤其是其衣衫被水浸透之后,酷寒加上所受的伤,使之内力损耗甚巨。故此,事实上要破顶而出,所能仰仗的其实只有战传说一人了。

天无绝人之路,战传说在最后一刻将自己的功力提至最高极限,向冰殿顶部连轰三掌!

此刻战传说的内家功力比之进入地下冰殿前已激增无数,全力轰击之下,无数碎冰裂岩纷纷坠落,强大无比的气劲激得地下冰殿中的积水汹涌澎湃,水石相击,泛起无数浪花,使狭小的空间顿时完全浸没于如沸腾般的水浪及惊人的惊击声中,仿若整个地下冰殿即将坍毁。

此时此刻,战传说已别无选择,他的斗志因汹涌溅射的浪袭以及震耳欲聋的拍击声而激昂无比!既然已到了最后一刻,是生是死、是成是败,谁也无法预知,战传说反而没有了任何顾虑,一掌甫出,挟惊世力道的第二掌、第三掌接踵而至,轰然重击于同一位置。

惊天彻地的掌力终于轰开了数尺厚的岩层,湖水挟着碎石一下子如排山倒海般冲了下来,此时正是战传说力道已竭新力未生之际,立时被汹涌泻下的湖水冲落水中,并深深沉下!但因为地下冰殿剩下的空间本就十分狭小,所以被击开的洞口处很快恢复了平静。战传说在水底冰柱上一借力,立时由洞口疾冲而上,冲出冰殿,并穿过遗恨湖的湖水,直至破水而出。

破水而出之时,战传说尚未来得及感受劫后余生的喜悦,立时感觉到有空前强大的杀机以惊人之速向自己迫近。

目光所及,赫然看到一快捷绝伦的身影正凌空飘射而至,虽然那人头戴幔笠,但由其身形仍可一眼看出她是一年轻女子。

她那显得慌乱失措的惊讶声使战传说猛然意识到自己还裸露着身躯,不由大为自责,慌乱中却又不知如何是好。

偏偏那衣饰奇异的女子竟美眸微闭,略略别过脸去,而她快绝武界的身法却使她在这一刻依旧以令人叹为观止的速度掠向战传说这边。

从战传说破水而出,到异服女子惊觉认错了人,再到她本能地闭目以回避让她羞赧不已的情景,不过仅在弹指之间发生。虽然战传说与异服女子皆数度转念,但在旁观者眼中,却并非如此复杂。他们所看到的只是战传说突然破水而出,异服女子似欲予对方致命一击,但不知为何,双方最终皆未出手,亦无其他任何举措,便匪夷所思地重重撞在了一起。

此时夕阳已落,光线暗淡,隐凤谷弟子修为有限,无法与战传说、异服女子相比,他们的视线模糊不清,一时间众皆如坠云里雾里,心中一片茫然,不明白何以意料中的血腥一幕未曾出现,只是眼睁睁地看到两个人凌空相撞后,竟一同急坠而下。

若非亲见,谁也不会相信可一招挫伤尹欢的异服女子,此刻竟连寻常习武之人的反应能力亦有所不及!

战传说见异服女子疾射而至,未及转念,已近在咫尺!

此刻,无论他们谁抢先出手,都足以一举击杀对方!对于他们这般级别的高手而言,如此近的距离绝对是致命的距离。

但战传说却只是及时扣住对方一臂,暗运巧力,卸去对方惊人的来势,以免撞得两败俱伤。

此时此刻,他们皆未清楚对方的身份,任何举动其实皆是在下意识中完成。

战传说的左手堪堪扣住对方的右臂,异服女子的右手已闪电般自腋下插进,右臂一绞,双腿以令人眼花缭乱的线路凌空疾出,似劈似钩,战传说尚未回过神来,已如被一巨大的枷锁加诸身上,非但动弹不得,而且他的周身每一处重要关节竟都承受了强大的逆向之力。战传说感到呼吸急促,全身关节“啪嘞……”直响,奇痛彻骨。

他几乎立时晕死过去!

战传说知道这定是一种贴身擒拿术,他以前虽然亦习练过,但却远不及此女高明,而且他感到对方的手法极为独特,与他所知的大相径庭。

两人紧紧地盘作一处,如陨石般坠入湖中。

原来,异服女子在脑中一片混乱时,突感右臂被扣,立时在第一时间做出了反应。

落入湖中后,异服女子顿时清醒过来,猛地意识到自己制住的人不是寻常之人,而是一个裸身年轻男子!想到此时自己正与对方紧密无间地缠作一处,她不由又惊又怒又羞,一咬牙,倏出狠招!

战传说突然感到紧困自己的力道松开了,心中大喜,但未等他有所举措,蓦间胸口处忽遭重重一掌,力逾千钧,他的身躯立时高高抛出水面,在湖面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弧迹,这才落入水中,并径直下沉,被湖水完全吞没。

异服女子强把身躯借着水的反弹之力,如蛟龙般冲天而起。

身形犹在空中,她的目光已落在了远处两个人的身上。

石敢当与尹欢!

他们此时正在离“惊”字水舍有十几丈距离的另一间水舍上,此水舍更接近遗恨湖的纵深处,显然他们也是刚刚自水中脱身,两人皆是脸色苍白如纸。隐凤谷弟子又惊又喜,已无暇去想何以接二连三有人自遗恨湖下莫名出现,纷纷自各个方向赶向这边,同时又有人抢在了异服女子可能落脚之地。

异服女子一声冷至彻骨的轻笑,向离她最近的水舍遥遥掠去,从容飘逸,优美之极。

十余件兵器在她的身下织成了一张风雨不透的光网,森然逼人。

异服女子毫不避让,如一阵清风掠过。

一道夺人心魄的光弧一闪即逝,在沉沉暮色中犹如一道划空而过的流星。

没有金铁交鸣声。

没有嘶喊惨呼声。

如噩梦般不可抗拒的光弧一划而过后,十数名隐凤谷弟子不分先后地仰首倒下,栽落水中。

生命在无声中终结,竟更显惊心动魄!

异服女子丝毫不受阻挡地全速推进,如入无人之境!浮桥、连廊处试图拦阻者的性命,在这一刻显得如此脆弱。

石敢当急忙高声道:“不可强阻,布阵!”

遗恨湖中三十六水舍本就是暗蕴阵法,一旦启动阵法,定能将对方阻挡一阵子!此前尹欢之所以被异服女子轻易接近,就在于她的修为已超出尹欢甚多,以至于可以在众人毫无察觉的情况下闯入阵中,接近尹欢。如此一来,即使此阵再如何神奇玄奥,也是枉然了。

异服女子扬声长笑:“区区阵法根本无济于事,今日我就让你们赖以保命的三十六间水舍荡然无存!”

她的左手扣在了身后弧形长匣上,肃然道:“凤凰即将再现,天照神刀,是你名动乐土之时了!”

“天照出匣!”

一声清叱,随即便闻一声清越激昂如凤鸣之脱鞘声蓦然在混乱不堪的遗恨湖上空划过。

一道豪光冲天而起,直入云霄。

刹那间风云变色,天地间似乎被那清越的声音完全充斥,再不闻其他声音!所有的目光亦被那道惊人光弧所慑,欲罢不能!

异服女子亦于同一时间冲天而起,迎向那道似将破碎夜幕的光弧。

众人心神皆惊之际,异服女子已双手高擎一柄弯如弦月的长刀,凌空直迫而下!

四年前,千岛盟刀道高手千异携天照刀踏足乐土,在乐土武界中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诸多高手纷纷惨败于天照刀之下,直至战曲与千异在龙城龙灵关巅峰一战。

那一战,为武界百年岁月中最为重要的惊世决战之一,乐土武界各大势力无不对之密切关注,尹欢亦不例外。其时,尹欢已成为隐凤谷年轻的谷主。

尹欢与他人一同亲眼目睹了那惊世一战中那柄以不可思议之速划空直射东方,最终消失于无限苍穹的弧形长刀!那一幕对尹欢的心灵震动极大,那把有着完美弧度的刀的形状,亦深深地映入了尹欢的脑海中。

今日,异服女子所祭起的兵器,使尹欢立刻联想到那柄曾让乐土侧目的刀!

他一眼认定此刀是真正的天照神刀!

天照刀与龙之剑一样,已是人皆尽知的不凡兵器。对于龙之剑的模样世人已颇为熟悉,因为龙之剑一直在龙城龙灵关,剑身有一半插入一块巨石之中。虽然因为有不二法门修持弟子守护,常人不可触摸,但却可在它周围仔细端详瞻仰。至于天照刀,却无人能真正描述出它的形状,每个人的记忆中最深刻的就是天照刀所具有的完全无缺的弧度!

但这种弧度已不再仅仅是天照刀的“形”,更是它的神,已深深地烙入了它的刀魂之中!即使完全依照它的形状精心铸造成另一件与之形状不差丝毫的兵器,却仍是只具其形,而无法拥有天照刀至高无上的王者气息。

龙之剑。

天照刀。

它们就如同超脱于芸芸众生之上的王者般,有着高贵而傲然的灵魂,正是这种王者般的兵器之精魂,赋予它们以凌然万物的不世之力量!

它们俨然已是百兵中的王者!

王者气息无可掩饰,无法伪作,所以尹欢一眼就认出了异服女子手中的刀正是曾引动武界风云的天照刀!

天照刀四年后突然再现乐土——这,究竟会预示着什么?

天照刀惊现,对尹欢震撼极大,而石敢当四年前虽未亲眼目睹天照刀的风采,但对此早有所闻。此刻天照刀一出,果有开天劈地的气势,两人同时色变。

天照刀凌空长劈而出,若一道穿越无限苍穹而至的惊电,挟雷霆万钧之势,锐不可当!

异服女子身形娇美,谁也没有想到她竟有如此可怕的内家修为!凌厉气劲透刀而发,与天照刀灭世锋锐相辅相成,形成可斩破虚空的力量。刹那间,刀势所及,竟将下方方圆二十余丈的范围完全笼罩其中。

除了尹欢、石敢当外,其余的人皆为这一刀深深震慑,顿时脑中一片空白,呆立当场!唯有石敢当、尹欢尚能保持清醒,两人虽已各自身受重伤,但此时亦以自身绝学全力施为。

石敢当以重伤之躯,将自身残余功力催谷至极限,“星移七神诀”之玄门绝学倾力而出,立时引动身下遗恨湖湖水,激起丈余水浪,怒浪交相撞击,幻化成隐约可见的太极图,密密实实地挡在了石敢当身前。

尹欢手中的“长相思”在其功力的全力催发下,竟发出郁郁呜声,其声显得凄婉沉郁,让人不忍多听。“长相思”遍体骤然暴现的幽亮光芒将“长相思”自身隐于其中,使之难辨其形,更将尹欢本就有些苍白的脸映得阴沉不定。

刀势如虹,破空而至!

刀未至,刀气已若无形巨刀,急速掠过惊人的空间。

“轰……”无形刀气以灭绝万物之势纵贯遗恨湖,在湖面上留下一道深达丈许的“刀痕”,湖水如万千怒矢沿着“刀痕”向两侧疾射而出,声势骇人!

刀气所及,两座水舍及方圆二十丈内的浮桥如被摧枯拉朽,立时崩坍断裂,沉入湖水中。

石敢当以水浪化成的强势太极在一刀之下,竟立时涣散。

同时,他的身躯更被震得倒跌而出,撞入本已破败不堪的水舍木板之中。

尹欢的情况未必好得了多少,他虽然勉强站定,但胸口如遭重锤闷击,忍不住鲜血狂喷,状如血人,让人不忍目睹。

异服女子稳稳落在离尹欢数丈外的一根木桩上,长笑道:“咯咯咯……三十六水舍已被击散数座,何以成阵?”

尹欢一言不发,眼神泛着可怕寒光,仿佛是来自于地狱中的鬼神!

异服女子身子微微一震,如弦月般的天照刀自肩臂处缓缓送出,刀尖遥遥指向尹欢,沉声道:“很好!你接我两招后,还能站在我的面前,总算没有令人太过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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