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
小院里面吹拂着凉风，没了树叶草木的遮拦，肆无忌惮的在院中缭绕回旋。
穿着桃粉色衣衫的小丫鬟从厨房里面走出来，手里端着个托盘，上面摆着个碧玉的小碗，盛着黑乎乎的药汁。
乔氏的身子先头都快好了，这些时日却不知怎么的又灰败下去，整日整夜的睡不安稳，每两个时辰就要服一次药，折腾的睡不好、
小丫鬟端着药碗到了门前，门口守着个容貌秀丽的大丫鬟。她穿着绣青竹的衫袄，手指白皙修长，看她过来接过了托盘，低声道，“熬了多久了？”
“姐姐放心，熬了半个时辰了，文火细细的熬，药效都出来了。”小丫鬟嬉笑着道，“夫人这身子总好不了，也辛苦五小姐了。”
“小姐关心夫人，又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大丫鬟叹了口气，“你去厨房继续看着吧，我把药端进去。”
房内灯火通明，一进屋就能闻到一股浓重的药味，床上拉着纱帐，外室虽然明亮，内室却只点着几根蜡烛，略显昏暗。
凤棠坐在床边，听见声响微微抬眸，看见是自己的大丫鬟才略放松了神色，低声道，“药就放在一边吧，母亲好容易睡着了，别惊着了。”
“是。”
托盘被小心的搁在小几上，碗和桌子碰撞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这声音十分轻微，可床上的妇人脸色却一下变得苍白，频繁翻身，嘴里嚷嚷着不要，虽不曾睁眼面上却可见惊恐之色。
“青竹，快去打盆热水来。”凤棠赶忙起身坐在床边，熟练的拿起秀帕擦拭她脸上的汗珠，低声吩咐道。
青竹点点头出去了，不一会儿端着一盆热水重新进来，而床上的人已经越发翻来覆去，惊悸不安，最后尖叫了一声猛然醒转，满身冷汗的坐了起来。
凤棠赶紧扶住她，招呼着青竹在她的身后放了一个软枕垫着，又亲自打湿秀帕拧干了给她擦干净汗珠。
“母亲，您怎么了？可好些了？”
乔氏捂着胸口，面上雪白，半点血色都没有，听见她的声音才微微转过头，脖子僵硬的像是被糊上了什么粘稠的东西，半天才转过来。
“棠儿。”看见身边的人，她脸上的惊悸不安才消退几分，捂着胸口低声道，“我又做梦了。”
梦中的事情已经记得不甚清晰，只是那种恐惧的感觉还历历在目。胸腔里的心脏飞快的鼓噪着，过快的心跳带来胸闷气短的感觉。
凤棠握了握她的手，触手冰凉，和一块冰块没什么差别，她先是微微一愣，旋即皱起眉头，脸上更加担忧，“母亲……”
“我没事。”乔氏抿了抿唇，本想要握住她的手，却因为自己的手冰冷而有些退却，看见凤棠脸上的担忧，又安慰道，“我知道只是一个梦而已的，你不必担心。”
若是一日两日还好，如今日 日惊梦，怎么能不担心？
凤棠抿了抿唇，到底没把自己的担忧宣之于口，只握住乔氏的手给她暖暖，表情略微轻松下来，轻声道，“ 母亲说的是，正好刚刚青竹把药碗端过来了，母亲喝了药再歇一阵吧。”
乔氏顿了一下，心里有些抗拒。只要入眠，便皆是噩梦，她已经不想睡觉了。
可看着身边女儿担忧的脸，她心里又是一叹，垂眸点了点头。
凤棠于是微微笑起来，看着乔氏把黑乎乎的药汁一饮而尽，然而带着疲惫和空茫躺下，闭上眼睛。
果然又是一个惊梦。
……
凤岚乔来看乔氏的时候，房间里面充斥着药味，她视若无睹，直接走进内室。
乔氏已经很久没下床了，那一张金丝楠木的雕花木床，成为了她生活中的全部。
以前还能下床用膳，偶尔能出去走走，闻到一点草木的馨香。
然而冬日越来越冷，她的病也越来越严重，终于严重到根本不能起身的地步了。
或许这么说也并不恰当，乔氏并不是身体上无法起身，而是心理上的。多日的惊梦让她神思不属，经常看见奇怪的幻觉，总觉得有人在看着自己，略有点紧张兮兮。
到了外面，这种感觉会更强烈。只是她因为担心凤岚乔和凤棠太过担心她的身体，才隐瞒了下来，勉力支撑着起身。
可身体的反应骗不了人，她会冒冷汗，脸色苍白，浑身颤抖。凤岚乔和凤棠都被她吓到了好几次，干脆也就不让她出门了。
乔氏躺在床上，闻着浓郁的药味，心里有种疲惫感涌上来。她自始至终是个温柔的女人，不争不抢，虽然容貌出色，却没有勾引男人的手段。所以留不住凤国公的心。
随着年纪的增长，她的身体越来越不好，常年都要吃药。就算不看镜子，她想现在自己一定也是形容枯槁的模样。一日 日吃药的人，面色能好到哪里去呢？一定丑陋的像是鬼吧。
凤岚乔在外室和凤棠说着话，她们俩个总是关心她，怕让她心里担忧，病情的事情从不在她面前说。
可自己的身体自己总有一个度量的，乔氏合上眼帘，分明感到疲惫了，胸腔内的心脏却没由来的开始紧张，让她睡不着，鼓噪不安。
她不敢睡。
……
“母亲的身子一日不日一日了。”凤棠低声道，瞧了一眼珠帘里面，床上罩着一层层的纱帐，其实并看不清晰，可她还是觉得能看见乔氏苍白的脸。
凤岚乔顿了一下，低叹一声，“辛苦你了。”
她当然知道乔氏的身体情况，本来这种时候应该是她作为亲生女儿侍疾。可凤棠却主动担下了整个责任。凤岚乔看的出来，她是把乔氏看做自己的母亲的。
而乔氏的态度也很坚决，一改以前温柔的态度。
“我已经病入膏肓，你却很快就要成婚了，要是过了病气给你，到时候出嫁那一日怎么办？”彼时乔氏的声音隔着纱帐，染了风寒，有点瓮声瓮气的，还有一点低哑，“新嫁娘该有个新嫁娘的样子，我的女儿，一定要是全天下最美的。”
她说着咳嗽了一声，却带了点笑意，“或许我看不见那一幕，可我总不能拖累了你，乔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