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葛翠琳老人八十初度的日子里,人民文学出版社、天天出版社精心编辑的《葛翠琳作品全集》已经全部出齐,包括《野葡萄》、《会飞的小鹿》、《翻跟头的小木偶》、《进过天堂的孩子》、《山林童话》、《会唱歌的画像》、《鸟孩儿》、《幸运明星》、《最丑的美男儿》、《古老的歌》等中短篇和长篇童话十册,散文和儿童剧本集《大海与玫瑰》、《十四个美梦》、《第三只眼睛》三册,小说集《蓝翅鸟》、《名门后代》两册,低幼文学集《柳叶船》、《小路字典》、《春天在哪里》三册。全套作品共十八册,三百万字,虽然还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全集”,却也几乎囊括了葛翠琳老人从事文学创作六十多年来的全部作品。还有一些在建国初期发表的作品、不同时期的书简,以及一些散佚的集外文字,尚有待于编辑者和研究者继续寻找、搜集和整理。当然,葛翠琳老人每年也还在继续向读者奉献着自己的新作。我们完全可以预期,将来完整的《葛翠琳作品全集》,将远远超过二十卷。
创作于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的童话《野葡萄》,是葛翠琳的短篇童话成名作和代表作之一。如今,这篇童话不仅成为了新中国短篇童话的经典名篇,也是世界童话宝库里最杰出的作品之一,被翻译成了多个国家和民族的文字。同时,这篇美丽的童话也奠定了葛翠琳毕生的童话创作的一个基调,那就是:表现真善美的永恒主题;讲述带有泥土芬芳和现实生活气息的、能够反映出伟大的民族性格和善良的人道情怀的美好故事;追求鲜明的民族风格;注重语言文字的生动和优美,在语言的韵致、音色和节奏上,都精雕细刻,力求完美和独创性。
六十多年来,她把自己全部的心血、爱憎和才华,都献给了她所热爱的文学事业,在不同的年代里,为读者、为孩子们创作出了那么多如同珍珠般晶莹闪光的名篇杰作。童话里有五十年代的《野葡萄》、《采药姑娘》,六十年代的《金花路》,七十年代的《云中回声》,八十年代的《问海》、《一片白羽毛》、《翻跟头的小木偶》、《进过天堂的孩子》、《北京的传说》,九十年代的《会唱歌的画像》、《会飞的小鹿》,进入新世纪之后的《山林童话》;散文中有《魂系何处》、《玫瑰的风骨》、《大海与玫瑰》、《无我》、《十四个美梦》等佳作名篇;还有长篇儿童小说《蓝翅鸟》,儿童剧《小淘气的决心》、《小姐妹的冰靴子》、《摘星星的孩子》,诗歌《我们的小队长》等。这些作品,尤其是童话,在新中国几代读者的心头留下了最美好的记忆,也成为了中国当代童话里的一颗颗珍珠和一株株奇葩,即使把它们和世界童话史上最优秀的经典名篇摆在一起,也毫不逊色。
从她选择了为孩子们写作那天起,童话就成为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组成部分,甚至成为她对人生、对世界的信念和热爱的理由。“在那严酷的年代,身陷灾难中时,童话里那助善惩恶的美丽仙子,悄悄地闪现脑海里,给予我安慰和勇气。伤心绝望时,那许许多多弱者战胜暴君的童话情节,时时涌现在心中,给予我希望和力量。”她善良的心如此坚定地相信,“在童话里,弱者总是战胜邪恶的强者,真善美最终总会得到胜利,它给予人一种精神力量,顽强地坚持下去,期待着未来,即使肉体消失了,那执著的期待还留在人间。当现实非常残酷时,受伤的心可以默默地幻想着,沉浸在别人无法窥探的童话世界里,寻觅美的画面。”
她用童话向那些善良、美好、无私的生命,献上了无限的敬意与礼赞。在那篇《会飞的小鹿》里,被猎人追赶的母鹿,当她知道自己的生命就要结束了,生死关头,她只希望自己腹中的小鹿能够生存下来。于是,她瞅准机会,猛力越过一块尖利的巨石,剖开了自己的腹部,小鹿随着如注的鲜血落生在了岩石上,而母鹿只能匆匆地看了孩子一眼,奋力跃下了山崖,引开了追赶的猎人的目光。这样的情节,写得真是惊心动魄而感人肺腑。
最伟大的童话,最美好的故事,一定会让书和故事里面的一些人,都过上幸福和快乐的生活。虽然谁也做不到让所有的人都生活得幸福和快乐,但是,尽可能地写一些让许多人都能找到快乐和幸福的故事,却是许多书和故事的作者能够做到的。葛翠琳的童话里,也充满了对于弱小的生命的同情、关注、爱护和道义上的支持与安慰。那是一种母亲般的宽厚、温暖和伟大的慰藉。她在《问海》里,透过一粒小小沙砾的目光来看待这个世界,看待广阔无垠的大海,同时也审视着自己:“你就是你自己!”大海告诉小沙砾说:“我的胸怀容纳一切,才这样丰富;我接受每一滴水,才这样深广;我从不停止活动,才这样具有生命力;我不拒绝飓风的推动,才异常勇猛。”
即使到了老年,她仍然孜孜不倦地向着童话的胜境攀登。她的“山林童话三部曲”,写得纯净而大气,臻于炉火纯青之境。在《栗子谷》里,一个小小的、纯洁的雪孩儿,把自己的生命力融进了金栗子树的生命里,用自己小小的生命创造了一个奇迹,也证明了一个真理:爱能创造一切;在《核桃山》里,一只从小就失去了母亲,失去了美丽的大森林,失去了栖身的洞穴,也失去了熟悉而又温馨的家园的孤儿小熊,历尽千辛万苦,而终于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老作家用这个故事告诉了孩子们:“一颗不想索取、只想给予的心,总是很快乐的。”
任何作品,如果不是从一个国家或民族精神的土壤里直接生长出来,它的生命力就不会长久。葛翠琳的童话,是从中国古老的大地上和中华民族可歌可泣的精神与文化土壤上开出的最绚丽的花朵。我们看到,她的许多中短篇童话,还有《北京的传说》、《古老的歌》等系列童话,就直接取材于中国美丽的民间故事和风物传说。在这些作品里,除了优美的文学性,我们还可领略到丰富和准确的有关地理、方志、动植物、民俗、物候等等方面的传说、文化和民间风习。她用优美的、有如抒情诗和钻石一般的语言,细致而饶有趣味地讲述了沉淀在中华大地上的富有想象力的和真善美的故事。
长篇童话《最丑的美男儿》是另一曲真善美的颂歌。童话里的主人公小傻子天生不会说话,长得又矮又丑,就像安徒生童话里的那只丑小鸭,处处遭到人们的奚落和嘲笑。他的命运里充满了孤独、艰辛和悲苦,他所生存的世界没有谁愿意接纳他,他被这个无情的世界所拒绝,最终只能从小木偶的世界里找到属于自己的温暖、友爱和生命的尊严。他把自己全部的爱心都不带任何条件地献给了小木偶们,心甘情愿地当起了小木偶们的守护天使。当他把发自内心的责任与爱献给那些弱者的时候,他也同时获得了一种难以言表的幸福感,或者说,他也同时发现了另一个自己,发现了生命的尊严、心灵的美好所给予他的慰藉。这部作品里也充满了童话家对生命价值和生命美学的思考,抒发了童话家心中的同情弱者,期望世界变得公正、友善和美好的那种道义感和终极愿望。
因为她的心中有对这个世界的深沉的爱,所以她的作品里也总是充满了催人向上的励志精神。她是一位生活的赞美者和歌唱者。她的每一篇作品即使篇幅短小,却也总是带给人们力量、希望和信念。我们看到,在她后期创作的那部具有标志性和里程碑意义的长篇童话《会唱歌的画像》里,就出现了许多比她以前的作品更为深入的主题,例如对“真理”的探讨,对操纵和羁绊着人类心灵的自由与真诚的那些外部压力的思考,对人性的无私与自私、美丽与丑陋、善与恶、怀疑与信念等主题的深入探寻。
她的作品里充满了优美的诗意和抒情性。这源于她对人生的最深挚的理解、宽容和热爱,源于她对人的钟爱。她的内心里有过深深的创伤和悲苦,但她对这个世界始终报以一颗善良和感恩的心,报以无限的宽容和悲悯。她的眼里有泪水,但从不为自己哭。她曾经这样说过:“我在童话中也表现丑恶和卑劣,那是为了使人们更热爱美好的一切,而不是展览丑恶。童话使我爱这个世界。尽管人生之路坎坷艰难,我对世界充满了爱。”这是她对世界的最真实的回答。
她在创作上孜孜不倦地探索和尝试了各种文体和各种风格。例如在《进过天堂的孩子》这样的作品里,除了“抒情性”之外,我们还能感到一些更为丰富和深刻的“童话精神”,那就是敢于直面现实、敢于干预生活的社会批判勇气和担当精神。因此,仅仅用“抒情风格”也并不能概括葛翠琳童话的全部。《进过天堂的孩子》就是一部锋芒尖锐、含义深刻,具有强烈的反讽和批判力量的“批判现实主义童话”,一部为弘扬美好的人性、为批判社会和政治的弊病、为改造一个完美的世界而写的“政治寓言”。它记录的是一段荒诞而沉痛的历史。它是为一个疯狂的和被扭曲、被愚弄的愚昧时代的终结而写下的“墓志铭”。这样的童话不仅是葛翠琳童话作品里的“异数”,也是中国当代童话中的“另类”和珍品。
她在为《葛翠琳作品全集》写的自序《采撷录——八十年旅程回望》里,吐露了这样的心声:“不论成绩多少,我都已经尽心尽力了。……我的每一篇作品,都是我在人生旅程中采摘的果实,聚集起来,装进筐篮里,作为一份心灵的献礼,呈给相识不相识的朋友。”是的,她确实已经尽心尽力了。她的每一篇作品,都融入了她的生命、心血,蕴含着她一生所尊崇的品格、执著追求的理想和愿望,蕴含着她对世界、对生活、对读者的最深挚的爱。她的每一篇作品,哪怕是一篇十分短小的童话,也都是她“心灵的献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