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大作家威尔斯年届八十的时候,曾这样说道:“让我感到自豪的是,在那宏伟的文物圣殿大英博物馆阅览室的目录里,可以找到在‘威尔斯’名下的著作达六百种。”凭着这皇皇六百种留给后世的著作,威尔斯是应该感到自豪的。
已故著名德语文学翻译家张威廉老先生,生前曾颇为惋惜地说过,南京大学图书馆曾花费重金购进了一套一百四十三卷本的原版《歌德全集》,但是长期以来却只有他一个人借阅过,真是太可惜了。姑且抛开张老先生的惋惜不说,我从他这里第一次知道,原来,大作家歌德留给我们的全集竟然有一百四十三大卷之多!歌德作为世界文化巨擘,由此也可得到证实了。
歌德的一生是辛勤耕耘的一生,他活到了八十三岁的高寿,一生写下了大量的抒情诗、诗剧和小说,同时他又是一位植物学家、矿物研究家及色彩学、光学专家。这是一位真正的文化巨人所留给人类的丰厚的精神遗产。如此巨大的作品量,也证明了歌德一生对时间的珍惜。这也使我想到歌德的一段小故事:有一次,他看到他的小儿子奥古斯特·瓦尔特在一本纪念册里摘抄了别人写的一段诗:“人生在这里有两分半钟的时间,一分钟微笑,一分钟叹息,半分钟爱,因为在爱的这分钟中间他死去了。”歌德觉得这段诗反映了一种颓唐、迷惘的情绪,便提笔写道:“一分钟有六十秒钟,一天就超过了一千分钟。亲爱的儿子,要知道这个道理,人能够有多少奉献。”两首诗正好反映了两个人对人生截然不同的态度。歌德正是懂得这个道理,一生笔耕不倦,分秒必争,才写出那卷帙浩繁的不朽之作。
我的书房里有一套《王力文集》,厚厚的二十大卷。当我摩挲和翻阅着这一卷卷朴素的大书时,我感到,我面对的是一个多么美丽、多么丰富的母语世界。这种崇高和神秘的感情,是我从语言大师王力先生的书中获得的。
俄罗斯文学家果戈理曾经说过:“你将永远诧异于俄国语言的珍贵:它的每一个声音都是一件馈赠,都似大粒的珍珠。”面对有着古铜色封面的《王力文集》,我对我们古老而伟大的母语,有了一种无限的景仰感和膜拜感。美丽而伟大的汉语,不仅仅是我们赖以生存和交往的工具,也不仅仅是我们的全部文化与文明的载体,不,它是我们最初的和最后的语言与回忆之乡,是我们古老、智慧而苦难的民族的最沉重的档案,甚至是我们全部的记忆与命运。
使我惊奇的是,这二十大卷、八百万字的《王力文集》,并不是这位勤奋的汉语学家的全部的著作。从第二十卷卷末附录的一份《未收入〈王力文集〉的王力先生著述目录》中得知,二十卷文集之外,还有《老子研究》、《博白方音实验录》、《伦理学》等早期著作,《龙虫并雕斋琐语》、《龙虫并雕斋诗集》、《诗论》等等文学创作研究著作和由他主编的《古代汉语》等,总共十一部专著、十七篇论文,以及二十多部外国文学翻译作品,没有收入。——我的天!这位语言学家一生究竟写下了多少文字,出版了多少书,这本身就是一个神秘的和令人惊叹的数字了。他把一种伟大的劳动发挥到了极限。
二〇一〇年十二月二十五日,是我国史学大师、历史地理学家、民俗学家、红学家顾颉刚先生逝世三十周年纪念日。中华书局正在陆续出版的《顾颉刚全集》,也有六十二卷、两千五百万字之多。这个数量在中国近代学者和著作家当中也是少见的。全集分为八个部分:《顾颉刚古史论文集》有十三册,收顾氏“层累地造成的中国古史”观的论述以及夏、商、周至春秋史实的考辨等;《顾颉刚民俗论文集》二册,收顾氏民俗学三部专著《吴歌甲集》、《孟姜女故事研究集》、《妙峰山》及相关文章;《顾颉刚读书笔记》十七册,收顾氏自一九一四年至一九八〇年间积累的近二百册读书笔记,约六百万字;《宝树园文存》六册,收顾氏在文化、教育、边疆和民族等领域的散文;《顾颉刚书信集》五册,收集书信约一千八百通;《顾颉刚日记》十二册,收顾氏六十余年的日记;《清代著述考》五册,是顾氏早年对清代五百多位学者的著述、版本的辑录和研究;《顾颉刚文库古籍书目》二册,是顾氏一生藏书(现藏中国社会科学院)书目。全集中将近一千万字为首次出版。
遥念故人,应知羞惭。没有一种孜孜不倦地执著于自己所热爱的事业的精神,哪里能有如此的收获和成果?歌德在逝世前曾这样写过:“从根本上看,只有辛苦和工作,别无其他。我可以肯定地说,我在以前七十五年的生命旅程中不曾有过四周真正的舒适生活。一切好比一块应该步步向高处滚去的巨石,永不停息地朝前滚动。”他也曾这样告诫年轻人:“我的产业是多么美、多么广、多么宽,时间是我的财产,我的田地是时间。”大师原来是这样炼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