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说《开卷》。曾经是六朝故都的金陵南京,不仅是春风胜游之处,从来也是书香馥郁之地。如今但凡喜爱读点好书的文化人几乎都知道,南京有座气度不凡的凤凰台饭店。之所以说它“气度不凡”,是因为这家饭店创办了一份名为《开卷》的读书杂志,免费赠给来店的客人和海内外的一些爱书者与文化人。杂志虽小,然而自二〇〇〇年创办至今,每月一期,从不脱漏,已连续出刊五年多了!这份品质淡雅、书香浮动的小杂志,如今已经成为海内外众多文化人、读书人每月必不可少的阅读良友,赢得了海内外许多文化名人的高度赞誉和众多爱书者的狂热拥戴。必须申明的是,我在这里使用了“高度”、“狂热”这样的修饰语,决非一般的虚妄和客套,而是出自最真实的感受。相信读过这份小杂志的人都会有此同感。也算荣幸,自从《开卷》创刊以来,我一直忝列在她的赠阅名单之中,因此,我保留了她创刊至今的六十多期刊物。现在我可以肯定地说,她已然是我每月一次的最美丽的阅读期待了。前不久我为《开卷》出刊五年写了这样一句话:“我寻求宁静,可我得不到它。除非在一个午后,在一块草地上的长椅上,轻轻地打开一册小小的《开卷》。”
次说“闲话”和《开卷闲话续编》这本书。《开卷》杂志上有个如今已是相当著名的栏目,名为“开有益斋闲话”,每期(每月)出现一次,内容大致不离《开卷》的编辑事务,用老诗人和翻译家绿原先生的话说,“成年累月忙于报道有关作者的行踪或写作计划,以及有关书稿的评点或出版信息,被识者称为《开卷》的‘起居注’”。这些“闲话”文字长短不一,记事繁简不拘,既是《开卷》的编辑日志,即所谓“起居注”,也是以《开卷》为窗口,从《开卷》的视角,对每日、每周、每月过往的书人书事所做的冷静观察和真实记录。几年下来,这批“闲话”实在是不可等闲视之了。仍然用绿原先生的话来评价:“它们不但由于富有时事意味而为当今读者所欢迎,还将由于其史料价值而为未来的读者所欣赏。”或者说,它们也当得起于光远先生当初为“开有益斋”的题词了:它将比我们任何人都活得长久得多。
再说“续编”。《开卷》在按期出刊的同时,还编辑出版《开卷文丛》,已经出版了第一、二两辑共十册,据说,第三、四辑也在筹划中了。《开卷文丛》第一辑里有一册《开卷闲话》,即是对二〇〇〇年至二〇〇二年“开有益斋闲话”专栏文字的选编和结集,可谓“正编”。所谓“续编”,是这个专栏的二〇〇三年至二〇〇四年的文字的选编。作为一种延续读品,也许可以预期,以后我们还将看到“开卷闲话”的三编、四编……乃至N编。果能若此,那无疑将是喜欢《开卷》的读者的福气和值得期待的一件事了。此是后话,现在暂且只说这册“闲话续编”。
“闲话”的作者“子聪”即《开卷》杂志执行主编董宁文先生,以及由他所代表的《开卷》所有编辑,大都长袖善舞,肯与天下读书人广结书缘。所以围绕在《开卷》周围以及出现在“闲话”里的作者和书友阵容,真可谓“蔚为大观”。也因此,“闲话”里所报道的书人书事,不仅信息量大,而且涉及面广,从那些已然成为“广陵散”般的大师级的老学者,到那些名不见经传而隐身在民间巷陌的可敬的“读书种子”,甚至刚刚走出校园的一般爱书人,“闲话”的作者都肯与他们积极结缘,并且在文字里留下他们的人踪书影,如同雪泥鸿爪,依稀勾画着当代爱书者的精神地图;哪怕是只字片言,也传达出带着丝丝文化牵念的民间书声。记得历史学家有一个说法:历史乃人人垂钓之溪。如果这个观点是成立的,那么,收录和保存在这册“闲话”里的一件件、一条条看似琐碎的书人书事,就是作者从时间和历史的溪流上钓起的一尾尾银亮的小鱼。而小鱼是甘美的。从这里,我们也可以清晰地看到许多被越来越趋时、也越来越浮躁和浅薄的所谓“主流媒体”所遗忘、所忽略的文化老人的“渐行渐远”的身影。仅看“续编”里所记录下的、在这不足两年的时间里默默远去的文化老人,先后就有黄源、公刘、施蛰存、王辛笛、臧克家、吴奔星、张岱年、牧惠、张威廉等等。而这些老人晚年的行止和文字,许多都是首先在《开卷》及其“闲话”里报道和发表出来的。与这些名字连在一起的,是一种温厚的文化情怀,一缕不朽的文化血脉。他们晚年的生活和精神活动中许多细节,几乎不被那些“主流媒体”所注意,却在《开卷》和“闲话”里有了真实的、生动的、甚至是比较频繁与详细的记录和保存。“闲话”的史料意义,也许正在于此。
最后要解释一下标题中的“裁书刀”。因为聚集在《开卷》周围的都是真正的爱书者和读书人,所以有关书文化的一切附带的雅好,在这个不小的群落里都各有其主,例如有的人热衷于明清刻本或民国版本的新文学旧籍;有的孜孜于作者签名本;有的喜欢收集藏书票这种“漂亮的小玩意儿”;有的则热衷“毛边本”,成了鲁迅先生所说的“毛边党”……“闲话”里对这些书人雅好都给予了充分的理解和尊重。不仅尊重,有时还躬身亲为,直接参与其中。因此,我们就看到了《开卷》杂志和《开卷文丛》的“毛边本”。承子聪先生厚待,我收到的好几期《开卷》都是毛边本的。这册《开卷闲话续编》,更是“题字本”加“毛边本”,可谓珍贵之极了。读毛边书固为许多“毛边党”的雅好,然而对我等粗顽的“党外”人士来说,读起来却殊感不便,深以为苦。要想开卷,必须刀不离手,边裁边读,手、眼、脑并用,实在是麻烦。此即所谓“裁书刀下读‘闲话’”。自然,手握裁书刀读书,其罪不在毛边本,而在我自己的难登大雅之堂。正如面对生活中的美,而我却缺少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