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知诸成龙28日体检的通知层层下达到陈刚这儿。
他捏着那张薄的纸很久没有说话,他没有回过神来,连日发生的事情,叫他脑袋一时发晕。
他把对调查组说过的那番话又过滤了一遍。当时他仍在替卿少蓝辩白,说没推荐她真是委屈了她。他还说过她来例假了还在田里做。他叫田老师再好好问一下,哪个见过卿少蓝偷过懒耍过滑,含沙射影地说诸成龙就不是那样。陈刚跟着田老师调查,暗地还在为卿少蓝做着工作。
可是当接到这份通知单时他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卿少蓝听说后也跑过来问。隔着老远便看见陈刚正坐在自家门墩上发愣。她一把从他手里拿过通知,捏着那张薄纸的手出现颤抖。她知道调查组的结论便是这张薄纸了。这张纸像保险柜的钥匙替诸成龙开启了一扇安全的门。
明天体检。知道诸成龙还没有从县城返回,卿少蓝坐在这儿等,想一会儿就直接从陈刚这儿下坎到路上接他。
黄昏时候诸成龙已经踏上返知青点的路。心里有事在县城只逗留了两天不到,走路的步子也很快。要过一道河,卿少蓝恰巧从河对岸直朝他这边喊,手里挥动着那张小纸。
诸成龙过去一看是招工体检通知,心里便释然了。调查组进驻八队曾让他忐忑不安。但心里仍还有一些疑虑,说,耿浩他们都填了招工政审表,我怎么没有?卿少蓝看到对方瞬时变阴的面孔,分析说,也许等到体检完再发。要不我立马到大队问问?她叫绽出笑容的诸成龙先过了体检再说。
大队晚上有个会刚散,胡秉乾出门便遇见卿少蓝。她劈头盖脸就问怎么没叫诸成龙填招工表?
胡秉乾没好气地说道,没到时候。不能刚到嘴巴上,马上就拿到手里,总得有个过程。
卿少蓝喘了口气,捧着热茶缸子问,什么过程?堰沟和蒲柳的都发了。她怀疑调查组撤后,有人在制造新的矛盾。胡秉乾看着脸色铁青的她,停了一下才说有个事情要给她说一下。听完,她从凳子上跳起来大叫道,诸成龙还要交给知青组再搞一次测评推荐?像打量一个古怪动物,她眼睛瞪得圆圆的。
胡秉乾慢条斯理地说,别急,这既是大队的意见也是公社的指示,知青的问题交由知青解决。
卿少蓝嘴巴张得老大,觉得推荐已过,体检即将进行,知青再搞个测评那不是画蛇添足?胡秉乾固执地说,体检是公社下的。卿少蓝说,那就证明没什么问题了。胡秉乾阴下脸说,难道你觉得已经完全锁进保险柜里了?测评也是公社叫做的,又该做何解释?卿少蓝看着这个阴冷的老男人,原来对他心存的感激也烟消云散了,一时气得半天没有说出话。
胡秉乾也很生气地望着对方。原本指望卿少蓝能回心转意配合工作组扳回被动,可她却死心塌地跟着田永模跑,几天调查完完全全站在诸成龙一边净说他的好话。希望破灭,迫不得已使用知青测评这招缓兵之计,不料让卿少蓝像逮贼似的抓个正着。胡秉乾是个素有不倒翁之称的老干部了,现在保护卿少蓝的天平向着维护他的威信倾斜,他几乎有些声嘶力竭地说,卿少蓝哇,你也应该替你姨夫的威信想想。
等她完全理解了对方的用意,一种极度的反感油然而生。她大声说,原来你是替自己着想。胡秉乾发现自己失言,知道她的倔强,口气忽而软下许多,说,哪个是?看,沉不住气了吧?我又没说不叫他走。至于测评也算是对推荐工作的补充和完善。卿少蓝问道,怎么个测评法?胡秉乾回答,无记名投票。至于知青测评的作用胡秉乾没有明说,觉得也没有必要很快说明。
不管怎么解释,卿少蓝对姨夫胡秉乾的好感早已荡然无存。但是考虑到诸成龙的事不能再生变故,也就勉强同意。具体时间敲定在明日体检结束后进行。回家路上她在生闷气的同时,想到诸成龙招工的曲折心里便有种难言的苦闷。
卿少蓝回知青组感受到的热烈氛围使她的焦虑仿佛消失。几个人簇拥着她到一桌丰盛的饭菜跟前。她没回来,夜饭大家都没有吃。有瞿颖芳从亲戚家带回来的酱菜,有韩磊找人批条子弄回来的粉蒸肉,有鲁厚才不知从什么地方搞到的二锅头。
韩磊帮着用筷子一撬,盖子就蹦起来了。大家轮流给卿少蓝敬酒使她酒未醉人却自醉了,心底也觉得很久都没有这般畅快过了。尽兴且没有人再谈论遭遇的不愉快。韩磊意味深长地说应该畅饮是因为一切都在酒中。鲁厚才没喝多少酒却不停给瞿颖芳碗里夹菜,12月底她要离开但至今并未给他许诺。鲁厚才的恋恋不舍里多了几分沮丧。
卿少蓝看在眼里,抿嘴笑了笑,仰起脖子将杯中的残酒一饮而尽。闹到半夜三更,上床睡觉,卿少蓝又关心瞿颖芳跟鲁厚才的关系进展。今天良好的氛围叫她开心,又对明天的推荐会议充满信心。借此她也想表达一下对他们的谢意。
被窝里瞿颖芳告诉说,对鲁厚才有好感并不意味着什么。卿少蓝知道她蔑视他的家庭出身,又劝导了几句。瞿颖芳没有回答却对她调皮地说,你咋不关心诸成龙眼下要办的事情?一下说到了卿少蓝的心里事。虽说她心里有底,但毕竟还没有落实。
她叹了口气。瞿颖芳劝慰说,没事的。可她的心始终没放下。调查组秉公办事,还了诸成龙一个清白,公社也通知他体检了。可大队并未善罢甘休,知青会就是一个佐证。瞿颖芳说,你是担心这个呀,准没事。你那么肯定?肯定。瞿颖芳说我们吃饭时商量过了,明天开会都投诸成龙的赞成票。卿少蓝心里一喜,韩磊同意了?她发现他对诸成龙态度有了很大改变。瞿颖芳嘻嘻一笑说,同意了,其实你没看出来,从18号投票起,他对你们的态度有了很大改变,今晚聚餐就是他发起的。卿少蓝心才一定。瞿颖芳又告诉她一些工作组调查的情况,韩磊担心有社员说诸成龙的坏话,提前给打招呼了,像魔芋豆腐张、刘家婶娘,还有根升,他们没脑壳,怕经不起工作组的询问。卿少蓝扑哧一笑,说,又不是“文革”搞运动,调查组在伸张正义哩。瞿颖芳看了她一眼,说,也是,推荐是真实的。可是他要不是你,恐怕边都沾不上。卿少蓝笑道,好人做到底吧。瞿颖芳说,是啊,也只有你卿少蓝,从开始到推荐,为他都没消停过,尤其是推荐后,工作组进村调查,你就像变了一个人。
我变了吗?卿少蓝扭过脸来叫她看,都成青眼窝了。
瞿颖芳说得一点不假。调查组进来,她一边配合,一边还真是替诸成龙捏了一把汗,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子。瞿颖芳说,连韩磊都佩服得不得了。原来他攻击诸成龙,连你也一起整。后来得知你将机会让给别人,还从中做了那么多工作,他被感动了,对我说卿组长将千载难逢的机会都给了别人,我还闹什么,跟着那些干部瞎起哄。
卿少蓝笑了,笑得是那么甜,说,韩磊这人其实不坏。即使当初有想法也正常,哪个不想早些出去,否则才不正常哩。瞿颖芳说,不打不相识。现在支持诸成龙也是他明智的选择,不然都窝在安沟一个也动不了,今后再多的名额也分不到。
这就是我们的知青同学。卿少蓝这时感慨万端。
瞿颖芳骂道,关键是大队那帮子杂碎。你说好端端的就依了推荐,顺了调查组,为啥将搞运动的那一套搬了出来?还有陈队长,跟社员谈话,动辄就想搬公安。他凭什么?
瞿颖芳说,明日开会大队来人,地点还未定。算了,过去了,只要诸成龙能走,什么事情都忍了。她说。是啊,大家都要学会忍。大队还要给知青开测评会,大家都知道那是件孬事,要在往日,非得闹他个乱哄哄。有了社员推荐,件件都是真实,为啥还要调查?你调查就调查,为什么最后还得搞个知青再推荐?这不是对上级指示唱反调?撇开险恶用心不说,这是明着拿咱知青开涮。
卿少蓝对大队有意见,但她仍劝说瞿颖芳要相信组织。瞿颖芳直戳戳地说,你替这个想那个想的,你自己哩?卿少蓝斩钉截铁地说,不是早就跟大伙说清楚了,仍留在知青组种地养猪。你哩?走了可别忘了这儿。她望着瞿颖芳。瞿颖芳深情环顾了冰冷的四壁说,绝对忘不了。卿少蓝狡黠地说,还有他呢?瞿颖芳知道对方说的是鲁厚才,她嘴巴一噘,谁晓得今后是怎么回事。
其实卿少蓝听明白了,瞿颖芳担心的是她的前途,包括所有留下的知青。瞿颖芳又说,你明年同他们一路出来吗?
卿少蓝苦笑了一下没作声。她难以说准。只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眼前她要与鲁厚才他们厮守。至于同诸成龙将要出现别离的痛楚她尽量不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