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田小雨被安排在县公安局办公室。办公室是一个弹性很大的工作。平常,多一个人少一个人,无所谓。田小雨把茶端过来,田冷春却心不在焉的望着窗外。小雨安排好手头的工作,和父亲出了公安局院子。女儿长大了,穿上这身警服,更是英气逼人。他曾经对女儿寄予厚望,他曾经指望女儿将田家发扬光大,他曾经因为女儿是警官豪情万丈,他曾经坚决的毫无余地的反对女儿和刘乐然走近,但万万没有想到,事情演变到这一步,演变到他不但同意两个人好,还主动找女儿来说这事。
田冷春找了一家不起眼的小饭馆,问女儿喜欢吃啥随便点,田小雨却让爸爸点,她说她发工资了,她工作了,她也该好好请爸爸一回了。父女两个相互体贴的情景,真让人感动和嫉妒。他们要了一个小包房,又临街,闹市中求安静,很有些情调。菜上齐了,田冷春就让服务员掩上门站到外边,小雨感觉到父亲有重要的事和她说,她也不摧,一面吃菜一面等父亲开口。
田冷春转的圈子很大,离目标很远很远就下马步行了。他先回忆家史,叙述自己一生的奋斗历程,风风雨雨,艰难险阻,痛说家门的不幸,小雨两个姐姐和哥哥莫名其妙的死掉,又说如今的辉煌与骄傲,比如这么优秀的女儿,比如他的政治生涯,他一手创造的家业,特别是砖厂,这实在是耗费了他几十年的心胸。下苦流血流汗不说,那年,砖卖不出去,大雨又冲了窑室,毁了砖坯,工人要工资,煤矿要碳钱,电管站要电费,队上给砖厂派来的会计出纳,一看大事不妙,各自拉了几万砖,扔下砖厂,打工去了,他是承包经营,他走不了,但也呆不住,麦收了,还没晒干,债户就上门装了粮!万般无奈,他锁了门,把女儿放在岳父家,带上老婆去潼关下金矿,干了十个月,有了钱,这才重新点窑开产。还有,为给队上打一眼深井,他在基金会贷了十万元,砖厂效益差,没有及时归还,基金会清欠队就把他拷了两天,十一月的天气,北风刺骨,这腿疼就是从那时候得的,这都是为集体的呀!
这些话,田小雨已经听的不止一遍了,但她又不忍心打断父亲。那么,父亲今天说这个又是为了什么呢?田小雨把茶杯递过去,他发现父亲的眼眶里有混浊的泪光。“不过,现在好了!”田冷春突然话锋一转情绪昂扬的说:“时间过的太快了,不觉我娃都工作了,都二十二岁了!要在旧社会,十三四岁就成家了!给爸爸说,有目标没有?”“爸,你咋突然问起这个来了?”“到时候了,你不考虑,爸我着急啊!”“没有。”“真的没有?你不愿意给爸说?有就说,让爸也高兴高兴!社会不同了,只要我娃看上的,爸就同意,爸就高兴!爸也会像疼女儿一样疼女婿!”“真的?”“当然是真的!”“你不反对?”“不!”“那你就知道是谁!”“是谁?”“你想想!”“是——,”田冷春故意想想:“是——,刘乐然?”“嗯。”“好!爸双手赞成!我想了,刘乐然虽是个农民身份,家境也不是很好,可这娃能折腾,有恒心,能下苦,不错!何况你两青梅竹马,感情基础好!你说,打算让爸做啥工作?”“不用不用!”“咋不用?咱根都在农村,你两年龄也不小了,我看选一个媒人,定个日子,摆几桌子,把婚定了!”“这太俗气了!算了吧,没必要!只要您和我妈没意见就好!”田冷春沉思了一下,说:“那是这,也不叫媒人了,也不说是订婚,要是有人问,就说你两个确定恋爱关系了,叫些亲朋好友,摆几桌子热闹热闹,咋样?”“行!那我和刘乐然再商量一下!”“这有啥商量的?爸我做主,酒菜席面我定!”
田小雨万万没有想到,父亲今天来是和她说这个事!这个惊喜来的太突然了,她有点晕,父亲太会雷人了!一下就雷倒了她!田小雨跑进洗手间,掏出手机就给刘乐然打电话。“这是真的吗?”刘乐然的声音明显有些发抖,“当然,爸爸现在就在我身边!”接着,她听见刘乐然快乐的亲了手机一口!打完电话,田小雨习惯的洗一下手,对着镜子看看,做个鬼脸,又回包房去了,洗手间的用途被她篡改了。父亲是一个因为聪明而比较固执的人,怎么会变得这么快?没有人做工作他就通了,而且比她还积极!她隐约感觉到有些不正常,他是父亲,他爱女儿,他看到了社会的发展,这有怀疑的必要吗?
田冷春比较满意的回蛤蟆村去了,临走,他再次叮咛女儿,赶快和刘乐然联系。他直接回了家,放弃所有杂事,原因是,他还有一个关节没有打通,这个关节就是老婆。对于女儿和刘乐然的婚事,老婆一直立场坚定的紧密的和他站在一起。在母亲的心目中,女儿不光是心肝宝贝,更是生命的杰作,那些常在电影电视上露脸的明星们也没有女儿漂亮,女儿没有缺点,而优点又被母爱无限的放大了!刘乐然怎么能配的上她的女儿?首先,他家庭不行,老娘多病,我女儿嫁过去怎么能整天伺候她?住房不行,这年头谁还住那种房?这个娃也不行,我的女婿不能只和女儿一样高,他应该高一点,大约三公分左右,而且这个娃还有最大的一个硬伤,他是农民!他才高中文化!一句话,他两没有相配的地方!对于刘乐然,她只有两个字:不行!
到底行不行,不是她说了算,而是田冷春!田冷春现在能行了,她就得跟着说能行。田冷春说,现在社会向前发展了,咱们的老脑筋跟不上了!婚姻大事,还真的得由娃们自己决定,咱看上的他们看不上,要是硬弄,硬按咱的办,后果一般都不好,性子温顺的娃听从你的了,有一天日子过不好就会责怪父母,到那时父母也后悔,从此后悔一辈子;性子烈些的娃,会采取私奔,弄你个鸡飞蛋打,竹篮打水;再烈一些的,喝药上吊,扑河跳井也不是没有!到那时,后悔就来不及了,如果要是由了她,将来日子过穷过富,过好过坏,咱都没责任,甚至还有理由!比如小雨,她一心看上刘乐然了,迷上刘乐然了,咱就是再反对,也白搭,弄不好倒把咱孤立起来了,落个里外不是人的下场。女儿毕竟是人家的人,和儿子不一样,就随她去吧!老婆听着,不由张大了嘴巴,以一种奇怪的不理解的眼光看着男人:“你真的想通了?”她不由插了一句。“我想通了!”“哼,我不信!”老婆一撇嘴,白一眼男人。“我不想通有啥办法?与其硬挡得罪人,不如做个顺水人情!我看透了,现在这娃咱根本就挡不住!”老婆听了,再看一眼男人,她还是不相信男人的话。田冷春不解释,却以感慨和沉重的口气回味他曲折艰难的创业史,重点渲染了一下砖厂的苦难历程!这段话确实打动了老婆,引起了她的同情和共鸣。的确,为了这个砖厂,老田让基金会清欠队拷到司法所,她黑更半夜送棉衣送饭菜,二十多里土路她步行着去,到了司法所,那馍菜都冻成了冰疙瘩!还有,砖厂周转不动了,眼看就要关门停窑,她求爷爷告奶奶,冒着大雨搭车到省城表姐家里,苦苦哀求,赌咒发誓,终于借了五万元,才救了砖厂的急,唉!这些还真不敢想,想起来就心疼,想起来就胆战心惊,想起来就害怕!总之,老田和她对这个砖厂,付出的太多太多了,感情也太深太深了,砖厂不光是一个营生,也不光是一项事业,它更像他俩的一个儿女!可是,这与小雨有什么关系呢?她还是不赞成女儿和刘乐然成婚,她还是那两个字:不行!
不行也得行!不是嫁你!也不是嫁我!你能挡住吗?女人哀叹一声,低下头,好久,很不甘心的说,这个刘乐然凭啥要我小雨?田冷春站起来,说,你要知道,刘乐然现在时三组组长!砖厂的情况你真的不知道?女人不解,你是大队书记,还怕他队长?小腿还能拧过大腿?田冷春一扬手,去去去!你知道个啥?修路用钱哩,队长没钱,刘乐然就要寻砖厂哩!女人还是不解,你不是给了两万吗?田冷春瞪女人一眼,给你说你也不懂!他一挑门帘,抬腿出去了。
(二)
刘乐然接田小雨电话的时候,他正在美人村张老汉院子里排练小品,台词各人都背诵的差不多了,但对人物的把握还是不行,每一场戏的动作,环境还是弄不好。毕竟不是专业,自己瞎摸索还真不行,他猛然想起了黄木泥!黄木泥当这个导演再好不过了,这事应该把师傅叫上,他把自己的注意给张老汉一说,立即得到了同意,大家定好下一次排练的日子。装好废品,刚走到门口,田小雨就打来电话了。刘乐然接完电话,开上车就走。他一路高歌一路飞车,竟忘了回蛤蟆村,拉着一车废品,进了公安局大院。传达室的老汉还没等他停稳,就跑了过来,从刘乐然的衣着打扮,到三轮车的废品,老汉看了又看,接着审查他的身份,来路,并让他把车开出去,放在公安局那一排整齐的警车旁边伤眼,正说着,田小雨出来了,刘乐然一招手,小雨就坐了上去,刘乐然调过车头,一缕烟跑了。传达室老汉愣愣的看着。
父亲不但同意他和刘乐然的事,而且热情高涨,大力支持,但有一个条件,如果两个人确定了,就得有一个仪式,这个仪式怎么搞,搞多大的规模,还要他两个自己决定,两个人特别高兴,并相互提示对方想周全,把每一个细节都要做好,框架定下来之后,刘乐然就回蛤蟆村去了。他不能耽误太久,他还是三组组长,关于修路还有一大摊子事。
清明过去十多天了,已经到了暮春,阳光晒着风,风吹过来热烘烘的,大地一片生机。雪白的梨花,一片一片的镶嵌在广阔的绿油油的麦田里,就像一朵朵落在碧波上的云。不过,那云是被人修剪了毛边的,呈矩形或长方形不等。刘乐然在一片梨园边停了车,四下看看,解开裤子撒尿。耳边突然传来一阵鸟儿的鸣叫声,那声音清亮,悦耳,婉转,画一个半圆的弧,就像一弯新月,就像一颗青绿滴翠的尖辣椒。刘乐然忙回头去看,却并不见鸟的影子,他急忙系好裤子,猫腰钻进梨园。不远的一颗梨树下,一只麻雀大小的鸟,正在那儿抒情,在它不远的地方,另一只鸟儿回应着。他蹲下身,仔细欣赏那鸟儿的歌声。这家伙看上去灰不啦唧的,其貌不扬,可那声音却如此的动听迷人!刘乐然慢慢退出林子,取出随身的数码相机,爬在一棵梨树边,终于摄下了这几只鸟儿高歌的姿势。听的出来,这鸟儿很高兴,很快乐,很心情舒畅,是不是它也觅得新欢了?是不是它的爱情也取得了大丰收?
这个订婚议仪式选定在周末。这个周末又是一个阳光极为明媚的日子。刘乐然当然没有要田家的钱。前来帮忙的邻居朋友一律按照他的要求,头一天下午就进门了。大家一直忙到凌晨一点多。第二天早晨十点多,也就是农村人刚刚吃过早饭的时候,双方的亲朋好友就粉墨饰带,陆陆续续进门了。刘乐然站在大门外三仗远的地方迎接。今天,他把头发染成了红黄蓝绿多彩的,阳光下,五颜六色的闪烁,戴一副极时髦的黑边眼镜,细看却没有镜片!原来是一种完全的装饰!上身穿一件中性的方领的白衬衣,打着漂亮的黑色的蝴蝶结,下身穿一条紧紧地挺挺的大红色的西裤,一双白色的高跟皮鞋。他皮肤雪白,鼻梁高隆,描了眉,轻施脂粉,看上去,格外的帅气,漂亮,心动!
来客一见,就惊异了。惊异他的姿色,他的美!再一进大门,又惊异了!
院子里,东西两旁挂着两排漂亮的鸟笼子,笼子里是各色叫声不同的名贵的鸟类。此刻,它们此起彼伏的歌唱着,比试着。宾客们不由走过去,参观见识那一只只造型各异做工精湛的鸟笼。鸟笼里,千姿百态羽翼绚丽的鸟儿,跳上跃下,啄食唱歌,有的还冲人眨眨眼,然后,不无骄傲的充满炫耀的向来宾献媚或扎势。院子中心是一片小花盆集合成德花海,细看,花儿们用自己的颜色按照主人的意图摆出了欢迎您的贺词。看完,心里不免涌起一种温暖,头顶,悬着一排排的相片,全是田小雨的大头贴,中间和四角有几个风铃,风摇动铃铛为鸟儿伴奏,鸟儿歌唱向人们祝贺。
田冷春老两口根本没想到,女儿的订婚仪式会是这么个样子!甚至连小雨自己也没有想到,真不知道这些东西都是刘乐然从哪儿弄来的!小雨的心里幸福极了,快乐极了,骄傲极了!席间,刘乐然还亲自给老丈人田冷春敬了三杯酒,在场的宾客们都热情的鼓起了掌。
吕哈定也来了,但他心里不痛快,他喝了几杯酒就感到头有点晕,默默回家了。倒在炕上闷闷不乐,院里的一只羊脱了,另一只就使劲的嚎叫,那急切的样子简直有点声嘶力竭,吕哈定跑到院子撵羊,羊带着缰绳满院跑着,躲闪他伸的老长老长的一双手。吕哈定趿拉着鞋跑不动,转了几圈还是不能得手,他就破口大骂,还顺手抄起一根棍子。羊紧张了,见势不妙就冲出了家门。吕哈定穿好鞋,提着棍子紧追。黄木牛站在门口正歪着头,专注的掏他牙缝的杂物,看着吕哈定的样子,扑哧笑了:“哈密赤,你脑子简直进水了!你不想想,你两个蹄蹄,羊四个蹄蹄,你咋能跑过羊!”“木牛,来,再把你那两个蹄蹄加上撵,咋个向?”“那你明早别验我的羊奶!”“你?你是有名的水大王!要是不验你,我担心咱蛤蟆村河里的水就干了!”黄木牛一听,笑的更响亮了。羊跑累了,喘着粗气,终于缴了械。这是一只良种的富平奶山羊,现在挤了奶还不到四个小时,那奶包子又鼓起来了,长长的,奶嘴已亲上了地。吕哈定看着心里一喜欢,手里的棍子就抽不下去了,他拴好羊又回屋去了。吕哈定躺在床上,心思又跑到田书记身上去了。他很有些怨气,这种说不出口的暗伤,让他非常难受,他翘起二郎腿,感觉体内有一股子硬硬的怒气,一会儿冲到喉咙,一会儿又掉个头,扎下去,钻进五脏六肺,一会儿又在丹田发威。怒气像一个铁钩,钩住丹田不断地拧,不断地转圈,就像一只疯狂的鳄鱼张开血盆大嘴,撕咬住猎物,疯狂的旋转。丹田就膨胀了,疼痛难忍了!最要命的是,吕哈定还有疝气,这股蛇一样的怒气就顺肠子钻到丹田底部。底部好像是一个很陡峭的崖头,崖下就是深谷。那怒气不知道害怕,它就拖着肠子纵身跳下去,下边的深谷是圆形的,漆黑的,像一只口袋,没有窗,那气就看不见,就发急,就折腾。于是,吕哈定的阴囊就鼓起来了,就胀的发疼了。吕哈定伸直双腿,放在窗台上,有意让脚部高一点,手贴肚皮伸下去,伸下去,按在阴囊上,渐渐的一点点加力,直至将那股怒气拖上去,那节小肠拖上去,阴囊这才恢复了原状。但那股怒气还在,它上了崖头,又觉得丹田里没意思,就往上走,五脏六腑也没意思,它就钻到骨头缝里,最后,横着挡在吕哈定腋下的肋子缝里,吕哈定于是就真的岔了气,半个身子笨笨的不配合不协调,一动,吕哈定就疼得呲牙咧嘴,扭腰摆屁股,甚至连胳膊都抬不起,翻身都得小心翼翼。
但他家那只标准的富平奶山羊不管这套,它又很智慧的用嘴巴一拱一拱,一舔一舔的解了缰绳,然后自由了。它侧耳听听看看,就轻车熟路的出了大门,刚才脱缰它已经发现了西头张运动门前有一小块菜地,那里面的蒜苗绿油油的,菠菜伸开茂盛的叶子,它真不想走,它牙根发酸。现在,这只富平奶山羊终于兑现了自己的梦想,它甩开腮帮子,贪婪的奋不顾身的大吃大嚼起来。奶山羊有一个窄而长的嘴巴,更有一条把什么都能揽进怀抱的万能万向的舌头,舌头上有无数的小小的肉刺,什么东西让它抓住就很难逃脱。它非常的灵活,尽管不断淌下口水,却永不打滑,永不失手。一片绿油油的菠菜眨眼就被它消灭了,它做活很彻底,干事很绝情,但它偏偏遇上了比它还厉害的角色,那就是这片菜地的主人!
张运动从刘乐然家回来,一眼就看见了那只富平奶山羊,他气坏了,从很远的地方就开始跑步追上来,他一把抓住了缰绳,还好,奶山羊暂时还没有进攻到那片蒜苗地,张运动想狠揍一顿,但他忍住了,他把羊拉回了家。时间不大,吕哈定就过来了,张运动往门口一站,问,哈密赤,今儿咋有功夫过来啊,吕哈定偏头瞅着院里,说:“我羊不见了!你没见一个羊么?”“见了,你看是不是这?”“是是是,”吕哈定赶紧往羊跟前走,张运动就问:“你咋呀?”“啊,兄弟麻烦你了!”并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塞过去:“给给给,拿上,我才抽了四五支!改日给你买一整盒!”张运动接过烟看看牌子:“不行,你看看!”张运动把吕哈定拉到菠菜地跟前,用手一指:“咋弄哩,我一畦菠菜吃了个精光!”“是这,你看现在菠菜也老了,没啥吃的,再说也不值钱,给,多少别嫌,你把这十个元拿上!”张运动这才很不情愿的接过钱,随后悄悄给老婆玉女使个眼色。这女人能说的出做的出,她忙提了个奶桶,说,羊吃了他家菠菜,她得捋了羊奶!吕哈定气的苦笑不得,想大声说句话,那腋下的肋子马上疼的他直咧嘴。
(三)
刘乐然和田小雨的婚事,有人表示了担忧,很深切的担忧,那就是老会计黄木泥几个人。担忧什么呢?当然不是婚姻本身,不是这两个娃的感情,而是这桩婚事所产生的作用和影响。担忧的是刘乐然,他是三组组长,修路集资,让他出面去讨回三组的砖厂承包费,是再好不过了!而且,经过这么一段时间的观察考验,他发现刘乐然虽然年轻,但人不错,现在的问题是他已经成了田书记的女婿,他会去揭砖厂的老底吗?会出这个头吗?应该说可能性已经很小了!黄木泥开始失望了,他走访了一些群众,大家也开始摇头。百姓就有这么一个缺点,考虑自己太多,考虑集体太少,心不齐,难办事。他们在私下,提起砖厂振振有词,同仇敌忾,当双方局势不明朗的时候,当他们还看不到胜利的曙光时,想让他们勇敢的站出来,几乎不可能,或者根本不可能,当你把砖厂的承包费要回来了,当你给大家准备分红的时候,他才会毫无顾忌的站出来,激动万分的大张旗鼓的为你拍手!你若斗不过田书记,你丢盔弃甲的惨败了,他们就以兔子般的速度逃跑了,离你越远越好,和你的界限划得越清越好!现在,黄木泥也开始有些后怕田冷春了,他觉得,老田已经知道,也许早就知道,他在和他唱对台戏。黄木泥心里有些郁闷,坐在后院里,抱着二胡,一个人拉起秦腔曲牌来,这一拉,心中的郁闷就泄了,他觉得还是安心过日子的好,集体的事少管,世事大了,一个老百姓又能怎样?弄这个会计当着,睁只眼闭只眼,一月还几百元工资哩,偶然盖个章,开个证明什么的收几个烟钱,就当多养了一只羊!遇上红白喜事,再捏几个钱就行了!但是,一看见自己的女人,他就想起了田冷春,他就觉得难受,他就觉得心不甘!这时候,前边传来一阵矫健的脚步声。一看是刘乐然,黄木泥马上就来气。刘乐然满面春风,师傅长师傅短,他说,他想和美人村的文艺积极份子合演一个小品,各人的台词都记好了,就是不会演,想请他去当导演。当导演曾是黄木泥又一个强烈而辉煌的梦想,当年在剧团的时候,他应该算作一个多才多艺的年轻人,他能唱,学任哲中老先生韵味十足,有鼻子有眼,他擅长板胡二胡,音乐方面,他每次都是头把交易,他还热爱剧本创作和导演,他曾悄悄写过《铡美案》、《三滴血》的后本,做导演是他的终极目标,他等音乐精通了,唱功高深了,笔下有功夫了,他就去做导演,连编带导带演!这个梦想曾经在他生命里燃烧了好几年,现在,刘乐然想让他导演,让他过一把导演瘾,他心里非常兴奋,但却果断的拒绝了,他淡淡的说,我还有事,没工夫。刘乐然没有想到老会计会拒绝,刘乐然再求了一会,又说了一些群众的热情,黄木泥并没有心动,他意味深长的说,你是三队队长,又是书记的女婿,你应该多和书记走动走动才对!
刘乐然本来还想和老会计说说修路款的事,说说砖厂承包费的问题,这一来他就张不开嘴了,黄木泥抱起他的二胡,继续拉秦腔曲牌,刘乐然只好回家去了。不管怎么说,田书记或者说老丈人,觉悟还是蛮高的,一说修路承包地款收不下,他马上就表态,砖厂拿出两万元!也许,老丈人在砖厂的问题上有一定问题,但没有他老人家,几十年了,砖厂能办下来吗?能一步步走到今天吗?能发展壮大吗?谁都知道,砖厂是个高风险的企业呀!当年,砖厂濒临倒闭的时候,那些队干部们干什么去了,怎么不想为砖厂筹资金呢?怎么不帮助砖厂克服困难呢?怎么都卷了行李,离开砖厂,出门打工挣钱过小日子去了?就是朋友也该讲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啊!你们可好!那时候,也没见一个人说这砖厂是集体的!全村人应该集合起来去帮一帮砖厂!现在经营好了,产生效益了,就眼红了,想要分钱了?那夜,刘乐然在老丈人家坐到了深夜,田书记两口声情并貌给他从头至尾学了一遍,几十年经营砖厂的风风雨雨,有些地方,他听得都掉眼泪了,田小雨还悄悄递过纸巾让他擦擦。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这个砖厂如果说是集体的,它却有太多的私营痕迹,如果说是个体的,又有很多集体的影子,刘乐然感觉到砖厂的问题越来越复杂了,越来越看不清了,越来越山重水复了,越来越让人迷茫了!但还是那句话,复杂的问题简单化,馍,一口一口吃,事,一宗一宗办!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修路款!等路修了,再一心一意的,专心致志的解决砖厂的承包费问题!其实,在田书记提出代表砖厂为三组捐款二万元之后,刘乐然只是很短暂的兴奋了一会。很快他就感觉到了书记这步棋的玄机。他计划去讨要砖厂承包费的棋路动摇了,他有些犹豫了,不好意思了,张不开口了!紧接着就是书记同意他和小雨的事。这一来就彻底动摇了他的计划,他对田书记就更张不开口了!但与此同时,刘乐然对书记产生一些看法了!第一,你不该把我和小雨的关系扯进来,作为砝码,第二,你不该这么处心积虑的对付我,计划我,阴险我!如果顺利的发展下去,你我的关系不同一般!不过,刘乐然根本不在乎这些,他不想这些原因,他也不愿意为别人设套子!他喜欢单纯,他看的是结果!只要你为修路愿意拿钱,只要你愿意我和你女儿的婚事,那就够了!现在,对于五万二千元的修路款来说,两万元只是一小半,下剩的三万元又该怎么办?砖厂已经高姿态的,主动地拿出了两万元,那些家的承包地款,是不是也该动一动?实在不行,就施加一定的压力!刘乐然走到自家门口,手机响了,一接原来是老丈人叫他。他连忙赶过去,见了面,田书记关切的问,下剩的几万元咋办?他就说,组织人下茬收!田书记摇摇头,霸王硬上弓不行,就像乌云厚,你硬他比你还硬!“那您的意思呢?”“咱队里还有两三家的承包地,应该说已经到期了!”田书记刚说了一句,镇长王经书的电话就来了,从对话的单方内容和神情里,刘乐然知道又是再问修路筹款的进度,措施。田书记一接电话就站了起来,习惯性的一边踱步一边打电话。
田书记所说的到期的承包地一共只有两家,每家各十五亩。还有一家那是有问题的,仍然搁置着。出现这个现象是有历史原因的。1998年,老田因砖厂无法运转而暂时关门,几乎一年的时间和老婆在外打工,三组上千口人也不可一日无主,有一些事必须开展,包村副镇长就通过一定的程序任命了一名临时组长。这组长名叫石锁子,石锁子在镇上开过几天饭馆。饭馆是媒介,让他结识了镇上的好多干部。石锁子爱喝酒,特别是啤酒,三两瓶就醉,但那醉却是似醉非醉,不睡觉,不呕吐,不出洋相,却很粘,很仗义,很豪爽。他的粘最要命,他不让你走,一杯一杯,一瓶一瓶使劲喝,想吃什么上什么,不尽兴,那就上县城!上大酒店!华灯初上,出了酒店,他又拉着你上夜市!最后,雇个出租拉回去。扶到床上,一直睡到第二天上午。好处是,再吃再喝,都是他掏钱,任何人别想!饭馆开烂了,他整天什么事也不干,也不回蛤蟆村,在镇子上瞅熟人的酒场子。有一件事,张运动至今想起来又气又恼又无奈!那年,张运动把拖拉机卖了,想在基金会贷五千元,就求书记田冷春搭话。问题是,张运动前边有陈贷,不能贷,但是还要办,老田就给张运动出了个主意,张运动把石锁子从街上拉到饭馆,酒到八成,张运动说想以他名义贷五千元,石锁子好久没吃没喝了,注意力全在菜盘子和酒杯子上,张运动接连问了几声,他才听见,想也不想的就答应了,第二天又请了石锁子一顿,这才去贷款。怕露馅,张运动没出面,让田书记和石锁子去基金会办事,自己坐在饭馆里静候佳音。不久,田书记和石锁子胜利归来了,张运动咬牙又叫了几个菜,酒过三巡,石锁子还没有掏出贷款的意思,张运动就悄悄给田书记使个眼色,老田说,锁子,这一下你把贷款给运动吧,让运动给你打个手续!石锁子却道,哎呀呀,急啥里!我二年都没见过这么多钱了,让我多暖一会嘛!老田也不便说什么。过了一会,石锁子摇摇晃晃的去了厕所。很久不见回来,田书记不放心的说,运动,你去看看,锁子可能喝多了!张运动转了一圈,并不见石锁子的人影!老田就说,可能回去了,事都是说好的,你明天一早到他家取钱就对了!张运动一夜没有睡踏实,第二天一大早就跑到了石锁子家。石锁子还在被窝里做梦,半天才认得是张运动。还没等张运动开口,石锁子就非常惊讶的说,唉呀,坏了!我昨晚把钱遗了!“遗了?”张运动大吃一惊:“不会吧?”“真的,真的把钱遗了!”“呀,咋能这样!我还等的买车哩!”“那没办法,我真的遗了!”“这,这可咋办呀!”张运动就地打转儿,石锁子却说:“对了,对了,咋办啥哩?这是用我名字贷的,又不是你的名字,现在遗了,我给人家想办法还嘛!”张运动长叹一声,气呼呼的走了。石锁子从枕头底下拿出五千元,高兴的笑了。
正因为爱钱无耻,石锁子上任后,把到期的承包地一下子包出去十年承包款一次交清,一分不欠,六月份,他又收了一笔组上群众的农业税,然后叫一帮子民工盖了一院新房。因为胆子太大,连农业税都敢用,镇上干部找他,并且动用了警察,石锁子连夜晚逃到外地打工去了。田书记的砖厂恢复生产后,三组组长又让他继续兼任。
这三家其中一家有问题的就是黄木牛,老会计的兄弟,那是老会计的责任,另外两家,分别是李军和李就就。
李军就是阳沟派出所的司机,公安局长的弟弟。李军这些地包的特别的意外。那天,石锁子和几个村干部喝多了酒,又跑到二楼去玩小姐,他画了一个很粗大的男人的武器,脱下小姐的裙子,硬要贴到小姐的屁股上去,那小姐就反制他,脱他的裤子给他的屁股上贴,正玩在兴头上,咱们神奇的警察从天而降,抓个现场,带回派出所,要罚他三千元。石锁子就想起了李军,也偏巧看见了李军正好从门前经过,连忙喊住,两个人私下谈好,只要李军能让所里放了他,他给他十五亩地去种十年,李军当真就办好了。之后,李军把地让一个亲戚去种,每年除过无偿给他提供粮食外,每亩地再交五十元承包费,地一直种到现在,按约定,2008年十月就到期了。
还有一位就是李就就,李就就本属于一位教书先生,家里只有老婆的地,孩子多地少,就慷慨的拿出一笔钱,打在了石锁子的软肋上,于是,拿着一张二寸宽的收条,开始耕种长达十年的十五亩良田。
这两家总共三十亩地,现在发包出去,一次十年,每亩一百元,这修路的款就够了!刘乐然和田书记不谋而合,给王镇长一汇报,王镇长也觉得可行,就赶紧让找下家。如果人家不放心的话,咱镇农经站给当监证,签订正式合同!现在的问题是钱,是修路!
这下家根本不用发愁,蛤蟆村想种地的人多得是!一百元一亩也不算贵!
开会很难集合起村民,就是集合起来,人也不全,并且得用烟和糖这种小小的奖赏来引诱,刘乐然从小卖部买了几张红纸,一瓶墨水,把包地的事,立即就以告示的形式贴了出去。
(四)
告示贴出之后,引起了两个方面的震动。一个是还没有彻底从土地上走出来的农民,这些地足以让他们心动,包十五亩地,再加上自有的少说也二十多亩,这才趁得住种,才能维系住人,另外,农闲时打打工,日子就不错了。还有一方面的震动就是即将失去这些承包地的那两户人。李军找出石锁子当年开的收条,特意看看时间,的确是截至2008年6月30日,他有些不敢相信,日子难道过的就这么快,掐指算算,不觉有些后悔,当初为啥不写成十五年或二十年?现在不好办了!特别是农村,正在修路,还号召在外职工捐款哩!不行,这得想个办法才是!
李就就老师心里也一样!他感到时间太短。他刚刚退休了,五十三岁,还精神的很哩!心里还对土地憋着一股子狠劲哩!这期限怎么就到了呢?哎呀,这地板子刚养肥了啊!他看看那张交款条,心里再难受也白搭。“就不能再想想办法?”老婆赵水仙看他一眼,说。“到期了你还能再想啥办法?”“要不你去见见刘乐然。他是你的学生,就说再续几年,咱交钱!”“你没看一次十年,要一万五千元哩!”
看了告示,心动的人不少,有的人经济不行,打了退堂鼓,有的人还对土地的前景表示怀疑,也打了退堂鼓,只有张运动和哥哥张运喜最积极,他们有拖拉机,地当然多了更好,他哥俩一心想包地哩!他们早早就跑到刘乐然家里去了。首先,他两要弄清这条消息的准确性,可靠性,这两家的地是否真的到期了,确实到期了。然后考察刘乐然的能力,看看是否能把这两片地按时收回来。刘乐然感觉到了,人家对自己能力的怀疑,就立即去找田书记和王镇长。村上和镇上全力支持,并指派农经站的老陈和小陈来到蛤蟆村协助收地和签约新的承包合同。
其实,还有一个人对这告示心动了,不安了,特别是当他看到张运动兄弟两张牙舞爪想包地的时候。那个人就是老会计黄木泥。他父亲一手建起来的砖厂却成了田冷春的摇钱树,这让他心里是极其不平衡的,他有钱怎么了?他是村支书怎么了?女儿是警察怎么了?他不应该软弱下去,他应该勇敢的站出来,和他田冷春对着干,针锋相对的干,他有那么确切的关于砖厂的证据啊!最关键的是,他听到了一个惊天的秘密,令他羞辱的仇恨的无地自容的秘密,这就更激发了他和田冷春斗争下去的勇气。
那天,他一个人转到村外那片雪白的梨园,就想起了朱五四,想起朱五四就想起了砖厂当年那些陈账。黄木泥在村口小商店买了一瓶烧酒,揣在怀里,钻进了梨花深处。朱五四老汉依然靠在土墙上,面南晒着太阳,学着秦腔老艺术家刘禹忠的唱腔,深情的,模糊的唱道:祖籍陕西韩城县,杏花村中有家园……后边那个“园”字打一个旋音,颇有几分味道。黄木泥长长地叫了一声五四叔,就笑着到了跟前:“你看,贤侄给你拿的啥?”他一晃酒瓶。朱五四两眼放光:“酒!叔可是好长时间没闻到酒味了!这梦还真应验!昨晚梦见和你爸买砖机回来了,一调试,没麻达,我两一人喝了八两烧酒!哈哈哈!”“真的?您老不知道,这开春以来,我天天晚上梦见我爸哩!”“你爸好啊,你爸有本事!好酒好酒!”朱五四说着,发出极为贪杯的嗞嗞声。这是陕西当地产的店头大曲,60度,劲很猛。很快,那朱五四就满嘴跑舌头了,酒后吐真言,酒后吐的是酒前从来不能吐得秘密!朱五四说,好贤侄哩,你不知道,田冷春这家伙作风差得远!你媳妇枣花,唉!黄木泥一听,两眼瞪得像铜铃:“啥?枣花咋哩?”“你当你摘得是一个鲜桃哩?枣花是个烂杏!”“你,你,你吃的这么大年纪了咋胡说开了?”“没有,我亲眼所见!让我逮住了!知道不?天天晚上,田冷春半夜从砖厂回来,顺后墙翻到你屋里了!你爸在砖厂哩,你在县剧团呢,你说孤男寡女干啥呢?”“我妈在家里!”“你妈,你妈是个聋子,听不见你不知道啊?对了,那次,在村小学背后,我去解手,你媳妇枣花爬在歪歪树上,田冷春爬在尻子上正狗打狗娃哩!”“你你你放屁!”黄木泥的肺都要气炸了,他大步出了梨园。
没找到砖厂的证据,倒生了一肚子气。肚子像气球,还在不断地增压膨胀,随时都有可能爆炸。黄木泥坐在渠沿上,发了疯的抽烟。他思前想后,相信朱五四,不相信朱五四,相信朱五四,不相信朱五四,肚子里两种观点激烈拉着据,一会东风压倒西风,一会西风压倒东风。他想起了那年回家,老妈给他含含糊糊说的那些话,他还想起了弟弟黄木牛给他说的,关于枣花和田冷春的风言风语,他忽然想起了儿子,想儿子的长相,身体的特点、气质、脾性和自己的共同之处,他竟一点找不到!他爱戏,儿子却一点都不爱,他感情丰富,数学学的不好,儿子语文却差,数学清清如水!有一天,有条件,他发誓一定要做一次DNA,这到底是不是一顶绿帽子,要真是,自己还根本不知道,那就太冤了,太对不起祖宗八辈了!他就成了罪人了,把伟大的黄家的血统弄混了,弄杂了!他曾经那样打枣花,枣花却矢口否认,还显得非常无辜。那晚,他爬在枣花身上,刚把那个放进枣花的生命,就突然想起了田冷春,想起了另一个陌生的那个也进入了这个女人的身体!他一阵恶心,匆匆射了精,抽下皮带,就开始严刑拷打赤身裸体的枣花!
第二天,枣花穿戴一新,坐在门口的井沿边,哭喊着说她不活了,她没脸活了,人家给她泼脏水,没想到她家里人也不相信她!看见邻居围上来了,她噗通跳了下去。那井不深,又干涸了,村民们七手八脚把人救了上来。从此,黄木泥相信自己的女人了!将近二十年过去了,夫妻两个再也没有因此吵过架,就是吵架也不再揭这方面的短,原因是儿女们大了,要活人了,枣花也从此和田冷春真的断了。
如今看来,这件事是千真万确的了!这个田冷春!要是放在前些年,我非杀了你不可,现在却不能,现在老了,要为孩子着想!但也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他!黄木泥雄赳赳气昂昂的去了张运动家,他觉得他于公于私都应该站出来,和田冷春针锋相对的干!现在要做的就是,无情的坚决的戳穿田冷春的阴谋和恶毒用心。他对张运动兄弟说,田冷春这个人非常阴险!就说咱队里这砖厂,从1989年到现在,他承包了20年,一年给队里上交一万五,这也该交三十万!钱呢?为啥说一万五,这是有根据的!据帐务记载,1987年砖厂给队里上交一万七千元,1988年一万八千元,1989年是两万元!这一万五还是按最低说的!咱全村人都入了股,90年以后,一次红都没分过!这些钱咋了?最可恶的是,在许多场合,田家人还说这砖厂是他家自己的,早已经和队里没有任何关系了!这是想一口吞吃了集体砖厂啊!还有,他为啥同意女儿和刘乐然订婚,原因很简单,刘乐然是队长,修路要用钱,刘乐然收不下承包地钱,准备问他要砖厂的承包费呀!准备查砖厂的底细呀!现在一订婚,刘乐然没办法了!田冷春那天集合全体村组干部开会,只说了一个事,他代表砖厂给三队捐款两万元!把上交承包费说成了是捐款,这是啥目的?太不要脸了!现在,没办法了又包地哩!叔给你弟兄两说哩,石锁子包出去那地不容易收回来,咋?不信?不信你就走着看!我给你说,现在,咱队上正是多事之秋,最好不要去包地!要我说,就是大家团结起来要砖厂!这是集体的砖厂,凭啥让他田冷春长期霸占上?
说到砖厂,张运动兄弟也很激动,一直表示坚决拥护收回来,重新发包!再就是要回这几十年的承包费,给各家各户分了!说到眼下这包地,兄弟两个沉默了,他们认为,砖厂和包地并不矛盾,而且有镇村组三级干部撑腰哩!黄木泥刚走,三级干部就进门了,农经办的老陈小陈,田书记刘乐然,轮番和张氏兄弟谈话,表态,做洗脑工作。修路是大事,你兄弟两都有机动车辆,都是跑运输的,当然知道路好与不好对车况的影响,再说,咱这路你两也成天跑哩!修路也是积福行善哩,路好了,咱蛤蟆村的经济发展就驶入快车道了!现在你俩出一把力,到啥时候,干部群众都不会忘记的!这些甜言蜜语,在干部们一定要修路的强烈的欲望支撑下,竟说的光鲜漂亮,美妙动情,连说者自己都被感动了!张运动兄弟心中也不由产生一种高大感,豪迈感!他们痛快的在合同上签了字,作为镇农经站干部的老陈小陈,又在监证机关一栏里,庄严而神圣的盖上了农经站的公章。
钱总算凑齐了,刘乐然一分钟也不耽误,开上他的三轮摩托,冒雨送到了镇财政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