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村村通公路,主要建的是水泥路面。所有的技术人员建筑材料均由交通局解决,村组主要做好协调配合工作。过了谷雨,天气一下子就变的热情澎湃起来。刘乐然只穿了一件雪白的短袖,他跑前忙后,累得满头大汗。按照图纸,刘乐然配合技术员下了灰线,噼噼啪啪放了一串鞭炮,推土机轰轰叫着施开工了。村民们都自觉的帮忙干这干那。这条路是从二组村头引过来的,绕过村西枣园,然后穿过村子的主干道,在砖厂旁边与四组相接,全长1500米。村头这个枣园建于解放前,解放后通通收归与生产队集体所有。烂社后,又作价处理给了村民。平常村民们把收回来的包谷杆围树而靠。冬闲了,包谷杆干了,就一点一点抱回家喂羊喂牛。牛羊吃了叶子,光杆子就烧锅做饭,烧炕取暖,没有一点浪费的。六畜家禽们所产的粪又拉出来堆在枣园的空白处,深冬了再送到地里上庄稼。水泥路紧贴枣园穿过去,很有可能伤及到一些人的小利益,李就就老师家的玉米杆挡了路,刘乐然还没说,李老师就赶紧用架子车去挪,但吕哈定却不,灰线从他家的粪堆上划过去,这堆粪就必须挪。张运动看了看,有些怀疑,他说,这恐怕不是吕哈定的粪吧?他家枣树在那儿哩!粪咋能放到人家树底下?黄木牛肯定的说,没问题,就是哈密赤的!这货就没安好心,这是黑牛家的!众人哦了一声,多少都有些明白。吕哈定和黑牛是儿女亲家,大前年,黑牛在煤矿上塌死了,老婆改了嫁,那枣树却带不走,吕哈定就积极的给代管了。这个粪堆不小,要靠人一架子车的挪,费力又费时,再说时间也不允许,机械快,可吕哈定不在!刘乐然打发人去叫,他老婆说没回来,黄木牛说他亲眼看见回来了,怎么能说没回来?再叫了一次,那女人仍然说没见人。大家也就明白了七八成,这吕哈定是故意躲避哩!为了不误修路大事,刘乐然就让推土机把那粪推到一旁,先让出路再说。刚推了几铲子,吕哈定小跑着过来了。他挥舞着手,气势汹汹,大有兴师问罪的架势。他用手点着司机的鼻尖,问为啥动他的粪?不行,这一推把粪里的有益元素放光了跑光了!说,这事咋弄哩?司机就说,我是司机,人家让我弄啥我就弄啥!这事不能怪我!你去问你队长去!吕哈定一扬手,我不问他,谁动我的粪我问谁!然后一屁股坐在推土机的铁铲上。有人立即告诉了刘乐然。刘乐然解释了前因后果,说,你人起来,有啥咱慢慢说,不要影响推土机的工作,这推土机一小时八十块钱哩!吕哈定却不,说这枣树是他亲家的,枣树底下这地不能随随便便成了路。刘乐然不吭声,只问:你让不让?吕哈定坚决的说,不解决问题,这路就先别修哩!话音未落,刘乐然一把抓住他领口,揪起来就拉了一个狗吃屎!手一挥,让司机继续推!
吕哈定满嘴满下巴都是土,他愣了,这货不是碎娃了!是大小伙子啊!那心里就有了几分胆怯。刘乐然说,修路大事你不要胡搅蛮缠,想咋的心思趁早打消!要是这样,组里把这枣树收了,不包给黑牛家了!
吕哈定跳了起来,你少胡说,这是队里卖给人家的!根本就不是承包!
老会计黄木泥也来了,他一拉吕哈定,快对了!修路这事你少出头!这是给咱队上修路哩,你想叫谁赔哩?点子放清白!
支书田冷春一拨人群走过来:吕哈定,滚回去!
吕哈定立即成了夹尾巴狗,低下头,溜了。世事就是这样,一物降一物。包括老会计黄木泥在内,别看他背后慷慨激昂,但一见了田书记发火,也就吓得屁都不敢放了。
乌云厚却不吃这一套!谁要是敢动他家的粪堆,他就敢把推土机砸了!这一点村干部们都清楚,所以都尽量不去惹他。修路重要,论说他再恶,还能怎样?国家的专政机关是干什么吃的?刘乐然也一样,大家都不愿意和乌云厚硬碰硬。乌云厚却早就做好了准备,按照规划,路在枣园这儿拐弯的时候,正好让一颗小枣树挡住了。这树是乌云厚的。原来没栽树,这儿是枣园的一个角儿,人来人往,根本不能栽树。现在,乌云厚就蹲在小树旁,一把铁镢靠在他的肩膀头,他一言不发,阴阴的瞅着冒黑烟的推土机。
刘乐然叫了一声云哥,递过一支烟,说,给你老哥汇报一件事,咱现在修这村路呀,你以后拉架子车干活弄啥就方便了!不怕风吹下雨了。乌云厚斜了他一眼,你长的男不男女不女的,到底让我咋叫你?刘乐然笑了,我是中性人,云哥随便叫!“中性?该不是二女子么?不过看起来还好看!你说,啥事?”“跟老哥商量一下,我用一个大树换你这树!”“啥大树?”“当然是枣树!你来看!”
乌云厚懒洋洋的站起来,跟着刘乐然走了一二百米远。“你看,这是我家的枣树,咋个向?你那树小,又在路边哩,结些枣就让过路的摘了!你看我这!”刘乐然拍拍树身。乌云厚一看,笑了:“那能行,我当你叫我挪树哩!挪树没门!我不管你修路不修路!”
两个人说好了,乌云厚扛起镢头要走。刘乐然一把拉住:“云哥,你拿的农具,把这碎树挖了,拉回去烧柴!”“真的?”乌云厚乐了,使劲给手心吐一口唾沫抡起铁镢,三下五除二就把小树收拾了。临走,他还特意把树根挖了出来,说,这一下就好修路了!
黄木泥一直看在眼里,对刘乐然的做法,还是很佩服的。望着乌云厚的背影,他沉思了好久。
(二)
准备工作做好,路修起来还是很快的。1500米,仅仅一个礼拜就修好了。李就就老师心细,刘乐然就让李老师每天去洒水养护。再过了几天,凝固好了,刘乐然又组织了几个村民,每天抽出一段时间给水泥路两边配土,进行加固。村里好多人都挎张运动兄弟为修路出了力。一个雨天,皮条王回到家里,摆了一桌子酒菜,请来刘乐然张运动兄弟,痛快的喝了一场子。从个人的角度表示了一下对村干部和村民的感谢。
刘乐然看到这情景,心中有一种小小的自豪。郑利马说,贤侄,我听说修路还差两千元?刘乐然道,咱村里在外干事的人都表示捐款哩,抽空儿一收,然后,我想在村头立一个修路功德碑!“收啥哩?捐款都是自觉自愿的,张飞卖豆腐只说不割那咋成?我说话算数,给,这两千元收下!说明叫响,这是我心甘情愿捐的!”刘乐然很感动,也多喝了两杯,就说:“郑叔,贤侄我爱唱歌,为了表示感谢,我给你唱一首歌!你说,想听啥?”郑利马乐了:“能行,就把周杰伦的双截棍唱一下,又跳又唱,热闹!”张运动不愿意:“不唱不唱,嘟嘟嘟半天听不清说的啥,不如好好唱一个歌,唱走西口!这好听!”刘乐然接过话茬:“一个一个来,我先唱双截棍,再来走西口!你看看,我这舞是专门跟人学的!”
郑利马一时兴起,打开音响功放,调出周杰伦的双截棍,把话筒递给刘乐然。
听着听着,郑利马睁大了眼睛,看着看着,郑利马站了起来,也蠢蠢欲动。没想到刘乐然歌唱得这么好!舞跳得非常棒!
修路功德碑一事,引起了很大争议。刘乐然给王镇长说,王镇长就忠告他,这件事虽是好事,但也的谨慎,把握好尺度,农村的人和事是非常非常复杂的,弄不好,一个事就会生出几个事!刘乐然说,英雄不问出处,不管人家过去怎么样,只要在修路这件事上出了力流了汗,就应该记载下来。王镇长就再也没说什么。刘乐然又征询村上意见,田书记竞和王镇长持相同的意见,最后还说,我的意思最好不要立。刘乐然没有听,他不会想那么复杂,这个功德碑就叫修路功德碑,与别的任何事任何人,都没有一丝一毫的联系。
黄木泥赞成立,但对上面的几个人表示了反对。这第一个就是书记田冷春!砖厂是集体的,是蛤蟆村三组的!田冷春这些年缴过承包费没有?请把帐公布出来!我是村会计,连砖厂的一分一文账务都没有见过!承包费不交,凭什么捐款?有承包费,队上修路就不用承任何人的情!第二个人就是你郑利马!你既然有那么大的本事,既然和书记县长都称兄道弟,为啥拖欠承包费不交?偏偏捐两千元买名哩?郑利马一听,立即反驳,我欠承包地钱是有原因的,砖厂能有今天我是立了汗马功劳的!当初不是我给田书记弄那十几万元,就凭你们,就凭田书记连一千元都弄不下!砖厂开不了,你当干部的筹过一分钱没有?不要头上顶的屎,还嫌人家屁臭!黄木泥站了起来,你这话是啥意思?你查一下帐,我黄木泥没包一分地,没空里花队里一分钱!我走的端行得正!郑利马转过头,问,木牛的地是谁弄的?没有经过书记主任同意,作为一个会计你凭啥签字盖章收钱哩?
刘乐然悄悄出了门,坐在院子的石头上,掏出手机打游戏。他早打好了主意,修功德碑的事,不行了就先放一放再说。你们爱吵就使劲吵去!但是,虽然打着游戏,脑子还是想起了黄木泥说的话。砖厂确实是一个问题,路修完了,下一步就应该面对。
其实细想,大名刻在了这个功德碑上,也确实是一件相当荣耀的事。那影响是深远的,现在不怎么觉得,到了儿孙后代就显示出来了。人生不过匆匆几十年,这石碑的一生却极其漫长,千秋万代。想到这里,张运动兄弟就感到无比自豪相当的骄傲。就像当年新媳妇的小嫩手抚摸他的胸口一样。人就是这样,不光喜欢钱财,还喜欢那些虚无的看不见的东西。
终于进入六月份了。张运动兄弟拿着那份合同整天往地里瞅。联合收割机还是厉害,一川道满眼荡漾的金浪,上下不到十天,就成了黄亮亮的光地。土地是不歇的,顶多喘几天气,包谷就播种进去了。张运动张运喜早准备好了肥料,农药,玉米种子。一双眼睛瞪圆了,目不转睛的盯着承包地里的麦子,只要人家一收,他俩立马就开着各自的拖拉机进了地。问题是这两家商量好了似的,迟迟不去收割那里的麦子。麦穗干的都张开了嘴吧,露出了宝贝。张运动端着饭碗,站在平房顶。那儿视野辽阔,一眼就看见了承包地的麦子。“这咋还不收?都不怕一场大风摇了?一场冰雹砸了?”张运动自言自语,一脸的焦虑。
问题是晚上看不见,那两家突然在半夜里把麦子收了!第二天黎明,哥哥张运喜就砸他的门。张运动一听的确有些紧张,忙问:“种了没有?”“没有!”“走,赶紧种去!”
两个拖拉机分别拉着种子化肥和两家的男女主人翁出发了。到了村口,玉女突然喊停车。一问才晓得承包地的合同没有拿。张运动就骂。玉女就急头急脑的跑回家。
车开到地头,张运动刚熄了火,李就就老两口就上气不接下气的跑来了。水仙头也没梳,乱乱的花白头发,粗鲁的往脑后一挽,大喊:“种不成,这地种不成!”一屁股坐在张运动拖拉机的前轮上。张运动解开肥料袋子,说:“我咋种不成?我交了钱,签了合同,就得种!”玉女掏出合同书递过去:“给,你看看!”李就就接过来细看。“李老师,你都是教书先生哩,干啥总的讲理吧?”张运动不紧不慢地说。“就是,我咋没种别的地去?”玉女接过话。水仙一把夺过合同往地上一扔:“咱不看,不行,反正这地种不成!”说着,连忙又坐到车轮上。
那边,张运喜遇到了同样的情况。
张运喜的拖拉机一进地,李军开着派出所的警车就从大路那边驶了过来。拖拉机没停稳,李军就到了跟前:“运喜哥,你弄啥呀?”“我我我,”张运喜结巴了,年轻时喝酒打架吃过警察的亏,看见警车就条件发射。“我记得我没包给你么!”刘军不急不慢的点上一支烟,很香甜的吸一口,说。“我这是队里包给我的!”“队里?队里凭啥把我的地包给你?”李军并没有接张运喜递过来的包地合同。张运动一看,哥哥的地也让人挡住了,心里就是一沉。他立即去找刘乐然。
刘乐然没在。此刻,他正在美人村上演自编自导自演的小品呢。那电话里人声鼎沸,很难听清楚在说什么。张运动就跑到砖厂找田书记。厂里人说,田书记领着工商所的几个人坐车走了。张运动问出书记的手机,急忙打电话,关机了,打不通。关键时候就拉稀!张运动无奈的看看远处,抬起脚,不知道往哪里走。
地没种成,张运动兄弟头大了。有人却乐了,那就是老会计黄木泥!这是他预计看到的,希望看到的,高兴看到的!晚上,他悄悄去了老教师李就就家。
黄木泥去李就就家,无非是火上浇油出谋划策煽风点火千方百计不让这两家撂地。李就就心里当然不想撂地,但啥都的讲理,没有道理可讲那就得撂地。跟人胡搅蛮缠根本不行!问题是,确实到期了,实在没有道理可讲。今天人家没有种成,明天人家还会来种地!人家交了钱,人家手里有东西!水仙说,我兄弟在省财政厅,听说咱县上领导经常找他办事,让我兄弟给这些领导说一声就行了!李就就连连摇头,这么大点事,咋能麻烦人家?不行不行!你兄弟也就把咱笑了!黄木泥却说,这是娃他舅,怕啥?省财政厅权力大得很哩!下边的领导都溜沟子哩!他舅说一句话如雷贯耳,肯定能成!“你说能行?”水仙满脸惊喜,立即就拨通了电话。水仙一说,电话那边就说:“这么大一点事都找我?”“好兄弟哩,你姐在没有啥事嘛!”“行,我给你说说!”再问了一些家长里短,就挂了。
黄木泥却说,我还有一个办法,让你花点小钱,肯定能成!“啥办法?”李就就两口子忙问。黄木泥就警惕的四下看看,悄悄低语了一番。李就就有些迟疑,水仙却满心欢喜。连连点头,并按照黄木泥的吩咐,给李军打了一个电话。李军问啥事,黄木泥接过电话一说,那李军很快就赶来了。然后,李军开着车,拉着李就就连夜晚跑到县城的一个工地上,找到了穷困潦倒的石锁子。
第二天,张运动兄弟开着车,拉着所有的农具化肥种子,在刘乐然的陪同下,满怀信心的来到承包地。但李就就李军两家早早就到了,正在给墚上培土,修整。很坦然很从容。玉米种子放在地头,静等跳播机的到来。
两个人忙碰一下刘乐然。刘乐然走到离他最近的李就就跟前。“李老师,谁让你种地哩?”刘乐然问。“这是我包的地呀!”“你包的?你包的早到期了!这地现在包给人家张运动了!”“啥?凭啥包给张运动?我期限还没到哩,凭啥往出包哩?你还想一女两嫁呀?”水仙跑了过来,那嘴巴就像一挺机关枪,突突突,打出一排连发弹来!“婶婶,你别激动,如果不到期,我咋能往出包哩?你看,这是正规的土地承包经营合同!镇农经站还盖了章哩!你说你没到期,你把东西拿出来!”刘乐然知道对方没有。“拿就拿!给,你看!”那水仙果真递过来一张收条。这是石锁子在1998年打的,将十五亩承包地一次性包给赵水仙十五年,日期是1998年6月1日至2013年5月30日。刘乐然傻了,而李军拿出来的也是这么一张条子。刘乐然连忙给田书记打电话。田书记和镇农经站的老陈很快就赶到了。看了那张收条却哑口无言。田书记和刘乐然到一旁低语了一会,刘乐然说,张运动张运喜你两先回去!李军赵水仙你两家也把地先撂下,等事情研究了再说。李军走了过来:“研究?有啥研究的?我交了钱,没到期就得继续种地!有啥权利让我撂下别种?产你赔不赔?”
刘乐然无话可说了,田书记已经走远了。他后悔自己不该按照田书记说的去说。
回到家里,张运动兄弟早在大门口等了。一见面,张运动就急切地问:“兄弟,你看这事咋弄呀?”“出了这号事,我也没想到!”刘乐然生气的说。“那收条肯定是日弄下的!”张运喜气愤的说。
(三)
这个情况让村干部们感到非常意外和不安。特别是刘乐然。为什么会成了这样?这可是万万没有想到的。他也非常怀疑那两张收条,现在要解决问题就得弄清收条的真伪。田书记也和他有同感。两个人决定万不得已就动用司法机关。如何动用,却不清楚。刘乐然立即跑到县城去找田小雨。他把事情的经过一介绍,田小雨也很生气。她提议给这两张条子做笔迹检验即可,十年前写的收条当然和现在写的不一样,这个很容易就能鉴别出来。问题是,这两张条子如何要到手里?人家肯定不会拿出来,只有公检法机关有强制性手段。两个人商量了一下就去找石锁子。建筑队的领工说,石锁子今天早上已经背上行李走了!
忙了一天,没多大效果。下了班,田小雨坐着刘乐然的摩托回蛤蟆村了。刚刚下过一场雨,临近黄昏,东风很利,摩托车逆风而行。刘乐然让小雨伸过手来,对剪着抱住他。小雨怕路人看见不好意思,刘乐然就说他肚子太凉,凉的发胀,衣服让风一吹,偏偏又盖不严。小雨这才伸过手剪着把衣服角儿压在双手下边。刘乐然腾出一只手,轻轻捏了一下小雨的手。然后把那双剪着的手放在衣服下边,贴着自己的肚皮。小雨嗔怪地说,注意安全!刘乐然就呵呵笑了。
晚上,两个人来到李就就老师家。这是两个不速之客,李就就两口有些紧张和心虚。特别是小雨那一身警服让人心里发毛。刘乐然还没有开口,田小雨突然说:“李老师,您都是为人师表哩,教了一辈子书了,桃李遍天下,你咋能弄虚作假哩?”“啥?这这这不是我弄的!”李就就一听,那脸都白了,连忙辩解道,手里正擦茶几的抹布都掉了。“伪造合同那是犯法哩!情节严重的要追究刑事责任呢!”田小雨进一步说道。还没等李就就再开口,赵水仙急忙道:“啥弄虚作假?这就是石锁子开的!”“啥时候开的?”刘乐然问。“当然是包地那时候开的!”“婶子,你不要胡说了,石锁子把啥话都说了!”“啥?石锁子说了?那完了!”赵水仙噗通坐在炕边,一想,突然说:“这种还拿了我伍佰元哩!”“那一家是不是跟你这一样的?”刘乐然问。李就就点点头。
从李家出来,两个人立即把情况给田书记说了。老田心头的石头一下落了地。他长吁一口气,说:“张运动兄弟俩的地总算有着落了!说实话,你们不知道,这张运动兄弟是苟树皮(一种树,此树树皮坚韧结实如同牛皮)!缠住你就解不开了!”“爸,那你看咋办?”小雨问。“刘乐然是组长,是经办人,主要是刘乐然,你问刘乐然!”“问我?”刘乐然想想:“我的意思是动派出所!”田小雨摇摇头:“不行,我想,这种事只能以蛤蟆村三组的名义来起诉,然后申请法院对那两张收条进行检验,检验结果就是案子的结果!”
刘乐然和田书记连连点头。决定第二天一早就行动。末了,两个人来到小雨房间,软软的说了许多情话,动一动小手脚,然后刘乐然就回家了。
刚到家门口,突然冒出来两个人影。一说话,才知道是张运动兄弟。“兄弟,你咋才回来?”张运动用手一遮照过来的手电光柱,站起来,问。“还不是为你俩这地的,走,进去说!”“快说,到底咋个向?”刘乐然扬扬手,先去了后院,张运动也跟了进去。“你等着,我走个厕所。”刘乐然回头道。“我也想尿尿!”刘乐然就不能阻拦了。“兄弟,你说说,到底咋哩?”张运动心不在焉的掏出那个去尿,顾了说话,那个绊在皮带棱子上,尿就分了叉,一部分射到了裤子角儿,立即就湿了好大一片!张运动用手一摸,热热的,一闻,臊臊的,连忙调整那个的觉度和位置。右手指也不免溅了不少尿水子。完了,他哼哼两声,放了两三个响屁。“你先进,我肚子难受,在房子等着。”刘乐然催他。张运动刚走了两步,刘乐然又叫住,让他从床头撕一点卫生纸。张运动一摸口袋,掏出两张揉成一团的纸递过去。“不行不行,这是写字的本子纸!”“唉呀,咋不行?我还不是老用的这纸!”“快去,这纸太硬,擦得尻子疼!”张运动只好去了。
肚子凉了,射枪似的,排除一派稀物,马上就完了。刘乐然取过靠在墙角的塑料盆,拧开塑料壶的盖儿,给盆里倒些清水,取掉软刷子的罩子,沾了水,轻轻擦洗几下屁眼。张运动拿着纸,站在那里,先是不解的看,接着就扑哧笑了!“你每次拉屎都洗屁眼?”刘乐然敷衍的嗯了一声。“你这盆子,水壶,刷子是专门洗屁眼的?”刘乐然抬起头:“给我纸!”张运动递过纸,继续笑。刘乐然道:“你先过去,我还得一会。”张运动走了,刘乐然悄悄脱下裤头,裤头湿了手心大一块,粘乎乎的,揪的人心不舒服。那个的头也湿湿的,仍有微量的异物悄悄排除。刚才和小雨缠绵,那个太亢奋了,把裤子顶起老高,特别是和小雨抱在一起的时候,那个坚挺无比,大有穿越他的裤子和小雨裤子的企图和力量,这一点小雨也许没有感觉到,但她肯定感觉到了那个的硬,硬硬的顶着她的下身。刘乐然把那个洗了洗,用卫生纸擦了擦,又擦了擦裤头的湿处,然后再给那个的头顶上覆了一层卫生纸,提好裤子,进了前院。
刘乐然一说那两张收条的真伪,以及和小雨的调查经过,张运动兄弟心里好受了许多。接下来,刘乐然又说了下一步的打算,如果这两家还不主动给地,他马上就以蛤蟆村三组的名义提起起诉,让法院一判,强制执行!张运喜胆小怕事,忙道,不用不用,只要把地给了,得罪人干啥?都是本乡本土的!
(四)
事情总是在千变万化,总充满了琢磨不定的变数。它承载了来自方方面面的里里外外的力的制约。刘乐然和田小雨走后,赵水仙被李就就狠狠埋怨了一顿。赵水仙心里不甘,又忙给财政厅的兄弟挂了电话。围绕承包地,利用手足这条情感线,说了许多动情的急切的甚至哀求的话,然后又和李军通了电话,这才心情沉重的睡了。
刘乐然睡了一个幸福而安稳的觉。第二天,他一骨碌爬起来,麻利的洗漱之后,换了一身休闲衣,骑上摩托车去送田小雨上班。到了县城,猛然想起县电视台招聘碎戏演员的事,和小雨分了手,就赶紧去了电视台。刚到大门口,手机响了,一看是田书记打过来的,先汇报了平安把小雨送到单位之后,田书记就让他赶快回来有重要事。刘乐然犹豫了一下,还是进了电视台。在电视台影视制作中心,一个女工作人员接待了他。对他的长相和比较另类的着装很感兴趣。那女的说她姓余,名叫余小鱼。还要了刘乐然的手机号码,并让提供几张生活照。正说着,那电话又打来了,一个是田书记打的,问他回来没有?另一个是张运动打的,问他在哪儿?忙啥哩?刘乐然没有说,直接赶到田书记家。田书记站在窗前,神情严峻,刘乐然轻轻咳了一声,坐在沙发上。“你和小雨刚一走,镇上就把我叫去了!”“是王镇长?”“哦,还有徐书记哩!上边的意思说既然李就就那两家的地没到期,就让人家继续耕种。现在要以大局为重,以安定团结为重,以和谐为重!”“啥?那张运动兄弟咋办?”“镇领导的意思是另想办法,不要把一件事复杂化,弄成几个事!”“现在哪儿还有地?咋想办法?又不是三二亩地!这两家要三十亩哩!”田书记沉重的点点头:“情况我知道,镇长书记说,这是政治任务,想办法也的完成!唉,你,”田书记欲言又止,显得很为难。
刘乐然沉默了,他低下头,久久不语。
“我的意思先稳住张运动兄弟,咱再另想办法。”
“这李就就李军到底有多粗的腿?连书记镇长都给撑腰哩?”刘乐然生气的说。
“咋?你不知道?这个赵水仙你别小看,她弟弟是咱省财政厅一个实权人物哩!她这地是县长书记亲自给咱镇长书记打了电话的!”
“这太欺负人了,那她弄得这假条子晃荡谁哩?不行,我没办法给人家张运动兄弟交待!要弄,让他王镇长来弄!再不行,我就上法院告去!”刘乐然感到自己没有退路了,这合同是他和张运动兄弟签的,张家种不上地肯定向他要!我夹得难受的时候,你们干啥哩?到底是权大还是理大?刘乐然起身走了。
田冷春从来没有听刘乐然说过这等强硬的话,于公没有,于私更没有。他叫了两声刘乐然。刘乐然没理,头也不回的走了。田书记脸色铁青,嘴唇抖动,胸脯剧烈起伏着。
刘乐然一走,田冷春坐不住了。年轻人想事简单,容易冲动,万一告上法院,就不好收拾了!但他也不能找刘乐然再去解释呀!他是谁?他是村支书!是蛤蟆村的最高领导人!他还是他刘乐然的准丈人!谁去说呢?黄木泥?不行,坚决不行!他不光不做刘乐然的工作,反会火上浇油!他一直怀有很大意见,他一直都在背后煽风点火,挑起事端!田冷春突然想起了女儿田小雨!这又怎么对女儿说呢?还好,女儿正好在单位。两个人来到小雨的住处。一进门,小雨就问:“我看你脸色不好,到底咋哩?出啥事了?”田冷春打个唉声,把事情的经过学了一遍。“那这地应该让张运动种么!”“问题是镇上领导搭话了!”“那你的意思是啥?”“我想让你做刘乐然的工作。”“刘乐然做的对着呢,你让我咋说?”田冷春又重复了一遍赵水仙他弟弟在省财政厅的事。“他就是当厅长也得讲理!”田小雨气愤的说。“县上领导敢和人家讲理不?为了全县的利益,咱就得牺牲!!好,算我白来了!”田冷春起身走了。田小雨赶到大门口,委屈的说:“我去,我去行了吧!”田冷春转过身,深情的说:“好娃哩,爸求你了!这实在实在没办法了,领导交代的事,咱再难受也得办呀!这是政治任务!”
离开县城,田冷春心情稍稍有点好转。但他没有回去,他直接去了镇政府。基层工作是非常复杂的,他给镇上两位领导再好好解释一下,看能不能别这样,不管怎么说,张运动兄弟是咱当干部的主动找的人家,三级干部都给人家表了态,承包地没问题,人家这才把钱拿出来的。现在,咱把路修了,难关度过了总不能把人家架在火上烤吧?失去威信,以后村组这工作还咋开展呀?再说,张运动兄弟本来素质就不很高,借钱卖粮交的承包款打了水漂会善罢甘休?他会死死缠住你,缠的你走路迈不开腿,吃饭张不开嘴,睡觉闭不上眼,想哭还没眼泪!他有巨大的毅力,超人的耐力!当然,这也是被逼出来的,他没有关系,没有亲戚在省财政厅当官,他的一分一文都是流血流汗换来的!他不这样,他的问题怎么解决?田冷春说着,看着书记镇长的脸色,开始还很谨慎,到了后来,低下头,谁也不看只是一个劲的说自己想说的。
镇长和书记交换了一下眼色,用一种很同情的口气说:你们的难处就是不说我也能体会到,不过,这件事是一个政治任务,你就是再为难也得完成!你就死了这个念头!这个事不会更改的,那地说啥也得让李就就家种,要是连这么一件事都办不好,那咋能行呢?我俩咋向书记县长交代?
从镇政府回来,田冷春就彻底的绝望了,死心了,只有架到火上烤了,烧了!问题是,每个人的能力和承受力都是有限度的,有底线的。刘乐然承受得了吗?要是受不了呢?他从哪儿弄这三十亩地去?如果弄不下地,这几万块钱怎么退?他会不会回过头来在打砖厂的主意?田冷春想着想着,脑袋轰的一下就大了!就爆炸了!而且,他深知张运动的能耐!这家伙不光过日子能下苦,遇到事也一样!他不会忘记,那年,张运动的女儿被电伤截肢后,张运动背上行李躺在电力局长的办公室门口要赔偿!他从那件事已经看到了这件事的博弈过程。现在的情况是刘乐然这一关,不知道女儿行动了没有?
田小雨的确说了,但刘乐然没有答应!而且,田小雨说的很认真,很动了一番脑筋。她从一个心上人的角度,首先给刘乐然买了一双最时兴的硬底的半高跟皮鞋。还是一个名牌,穿到脚上,不光优雅大气,走起路来脚板与地面相击,发出响亮的清脆的咔咔声。如果跳舞,效果更好。当然,这双皮鞋也是他俩曾经谈论过的,想买的,只是没有说什么时候买。一切都没有说,小雨是突然回村的,突然出现在刘乐然面前的!让刘乐然高兴的手足舞蹈!她并没有急于说出她该说的话,而是深情的和心上人制造快乐。等快乐覆盖了一切,她才慢慢引出正题。但万万没有想到,刘乐然却果断的摇摇头,他说,我不管谁说,要按理来,既然到期了就得交出承包权。再说,人家的钱已经修了路,一切无法再更改,生米做成了熟饭!末了,刘乐然不禁问,你也愿意因为这件事把他刘乐然架在火上烤吗?你知道张运动的为人么?你和张运动打过交道吗?你爸都害怕张运动这苟树皮哩!田小雨就说她爸如何去求她。做了几十年村支书,经营那么一个砖厂,他啥时候看过人的脸色?可他求她了,一脸焦虑的样子,她看了很难受,所以她来了,求你答应这件事!答应父亲的要求!这不管咋说都是为了工作!要是不答应,镇上领导愿意吗?这干部还能当下去吗?刘乐然一听,说:“这草草编的帽子,我根本就稀罕!想撤职马上撤!我还倒解脱了!”“你真的不答应?”“不答应!”“你咋钻死牛角哩?”“要按理来!要答应也行,让你爸弄三十亩地来!”“那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嘛!”“你要知道,我答应就失信了!就把我架到火上了!想不到你竟然劝我来了?我真的就在你心里那么不重要?你走你走!我不听你说!你不要解释!”“你你赶我走?”“少废话,快走快走!”“走就走!”田小雨哭着走了。
刘乐然打开音响,并且放到最大。让那咚咚的震耳欲聋的连窗户也跟着发颤的歌声淹没他!撕碎他,融化他!
下午,他开上三摩收废品去了。
因为修路,吕哈定和刘乐然闹得很不好,甚至对支书田冷春也很有怨气,黄木泥就乘机和吕哈定套近乎,以便从中知道更多一些关于田冷春等人的信息。他很清楚,田书记已经提防他了,封锁他了,他两个面和心不和已经成了一个公开的秘密,而且两个人的矛盾也在不断的升级,他在私下所说的关于砖厂的历史承包费等问题早有人告诉了田书记。当然,他也不怕知道,从修路筹资到如今张运动兄弟包地遇阻,他密切关注着,并且参与着。刘乐然与田书记因包地出现的最新情况他得到了,那是从吕哈定那儿知道的。田书记开始想让吕哈定去做刘乐然的思想工作,吕哈定不想去,说自己和刘乐然有过节,田书记就拍拍脑袋,说他倒把这个茬给忘了!之后打发谁去就不知道了。黄木泥点点头,想了想,就亲自去找支书田冷春。老田给倒上茶,闲扯了几句,便问黄木泥有啥事?黄木泥就开始用深切的惭愧的口气,检讨自己这几年的错误,特别是不该乱说乱讲,不该在公众场合说什么砖厂的事,因为自己根本就不知道砖厂的情况,并保证以后再不乱说乱动了。好歹他也是共产党员,他应该配合书记的工作,他也决心好好为人处事,人生在世,实属不易!应该珍惜才是!最后,他提出愿为书记分担工作上的烦恼。他说,田书记,我听说为承包地的事,刘乐然不听话?他对刘乐然是比较了解的,如果同意,他愿意去做做工作!田书记心中冷笑一声,摇摇头:“没啥,工作嘛,意见分歧是正常的,正在协调!”黄木泥一拍大腿:“看看看,你这不是把我黄木泥当外人了吗?事情的经过我都清楚,我给你出一个主意,你就对刘乐然说,李就就那两家的地确实是十五年!帐记错了不就完了!他还能告啥?田书记重新看了一眼黄木泥。其实,这个办法他也在想,他也想到了。他在犹豫,他在想这样做的后果。”
晚上,田书记亲自去了刘乐然的家。老丈人登门是不能随便的。刘乐然赶忙去准备酒席。田冷春却一心要的是随便。当然,他也根本没有心思饮酒吃菜。他开门见山地说,关于李就就那两家的承包地,镇上领导的意见是一方面,甚至咱也可以不去管,他要说的是这两家的帐记错了,承包期就是十五年,应该说现在确实没到。刘乐然一听傻眼了!他最少发了一分钟的楞,然后说:“你当时让我看的帐是十年嘛!这咋成了十五年哩?”“帐记错了!”“不可能!修路前,我一再问你,你都说没问题呀!”田书记点点头,低沉的说:“这两天我细细回忆了一下,确实记错了!应该是十五年!”田书记非常清楚,这样说,就会进一步加深他和刘乐然之间的矛盾,但他不这样说,又能怎么样?这是政治任务呀!刘乐然激动的说:“你这不是把我推到火坑了么!这两家要地咋办哩?”“这个问题应该是咱镇村组集体承担,绝不可能让你一个人扛着!”“唉,你这一伙当干部的咋都这样办事哩,难怪群众不信任!!”刘乐然太激动了,他忘了田冷春的身份。
其实,这一切正是黄木泥所希望的。他的目的就是把承包地这件事做成一枚能量巨大的炸弹,轰隆一声,把田冷春和刘乐然的关系炸得血肉横飞,炸得片甲不留,从而通过刘乐然这个三组组长的身份揭开砖厂的老底,讨回承包费,打翻田冷春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他坚信,他在为蛤蟆村三组的群众讨利益讨公道!他在维护集体财产的不流失不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