钧天立朝以来，民风向来开放，女子的地位较之前人有所提高，但也仅仅是对于那些巾帼红颜来说。毕竟老祖宗留下的规矩，女儿家就该待在深闺，不宜抛头露面。诚然，任凭老祖宗的规矩再怎么严格，又架不住老百姓要填饱肚子，所以待在深闺这个说法，对于穷苦人家的女孩来说，是痴人说梦。
对于那些才能不输须眉的女子，或是如洪七七这般从商入贾，或是如谭馨这般藏身深宫，又或者如寒门女郎一般，在战场杀伐上为自己挣取一片红妆天地。
所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可唯有仵作这一行，专程与尸体打交道的……且不说需要太多常识，就单单是积累经验就须得日积月累地与尸体打交道。就便是有那么一两个女中豪杰不怕死尸残魂，也得为自己终身大事作考量，不敢分外张扬。更遑论是入衙署混饭吃，简直是天方夜谭！
文成帝要寒诺寻个女仵作来验尸，简直是考验他的人缘。
而寒主司远离京畿多年，又最是冷心冷情出了名的，实在没什么人缘可言。可瞧着熙妃娘娘哭的梨花带雨的模样，他又实在不好意思驳了皇帝的主意，少不得自个儿设法去了。因叫人传信秦亮，设法找个女仵作来，便不是在官衙当值的也行；又叫他带着尸检工具入宫来。
何微雪的尸体很快被抬走，绣床也挪开来，露出下方大片木炭、凝固的血块，以及小段的沉香来；因有沉香的掩盖，血腥味及木炭味倒是不那么明显。
寒诺将那一小段沉香木捡起，那馥郁的香味随着他的动作越发显得浓郁。
“难怪昨儿个总觉得屋子里的沉香味儿浓，原是和往常一样的烧法。”红樱把个脸吓得煞白煞白的，却仍旧入了里间来，瞧见那段沉香，颤声说道：“原来是这小东西在作祟。”
寒诺将沉香搁在矮几上，又转头查看那堆用以铺垫的木炭，随口问：“娘娘时常燃沉香？”
红樱答说：“我们娘娘别的香都不爱，唯有对沉香情有独钟。”
寒诺又问：“寝殿整日都有人吗？”
“是。殿门外是有人专程守着的，谨防宫里有新来的不懂事乱闯。能出入娘娘寝殿的都是在宫里当了四五年差的老人，每日晨晚间洒扫屋子，都是由宋麽麽带着人来再把人带走；便是娘娘歇息的时候，也是由奴婢在外间守着，外人是断断不会闯进来的。”红樱声音虽然打颤，但好在话还说的十分利索。末了，她又问：“大人，你说，凶手是怎么把尸体放到床底去的？”
寒诺抬头看了她一眼，满眼冰凉的光只把小丫头看的一愣一愣的。好一会儿，他才说：“暂时不知道。”又起身同谭馨说：“劳烦大人将善喜宫封起来，一应的相关人员都要扣押；另外，何微雪入宫那日，与她有过接触的人都要仔细盘查审问。”
谭馨应了声，想了想，问：“大人可有凶手的大致体型？亦或者有何地方需要特意注意的？若能知道的细致些，盘查起来也容易的多。”
寒诺轻叹一声，说：“无法对尸体进行进一步的勘验，无从判断其死亡时间，也无法获得更多线索；根据现场的情况来看，凶手该符合以下几个特征：其一，凶手并非一人，一个人无法将尸体悄无声息地挪到这里来；其二，凶手对宫中地形十分熟悉，对于善喜宫宫娥太监的分布也很了解；其三，凶手懂得用木炭与沉香混合来掩盖尸体的血腥味，应当是具备一定的医药常识，亦或者，是从事清洁一类的工作。”
谭馨沉吟片刻，将目光往外头撇了一眼，随后将声音压低到只有两人能听见，“依寒大人之见，凶手为何将尸体放在熙妃的床底下？按道理，杀了人，不是应该找个不易被人察觉的地方掩藏吗？”
“凶手如此做，无非出于两个原因。一是想要报复熙妃，第二个原因，恐怕……”寒诺语调冰凉，又抬眼看向了一旁愣愣出神的红樱，没将余音出口，只道：“眼下还缺少凶器。根据她的伤口，凶器应当不超过一尺长，宽度大概有正常人的一巴掌，有十分便宜的握把；很大可能是烛台一类的金属器物，且分量不轻；但也有可能是其他物品……”
他说着话，转身朝谭馨郑重地揖礼，称：“这里是后宫，提刑司的人派不上什么用场，搜查的事就有劳谭大人了。”
谭馨忙还了礼，说：“在我的管辖领地发生这样的事，已经是我的不是了，倒是连累寒大人了。”
二人客气一回，谭馨便按照寒诺的话吩咐出去。
文成帝已经叫人将熙妃的用具挪到自己的寝宫，在案子未完前，要亲自陪着她。静贵妃因受了惊吓，也由皇后陪着回了墨宫，临走将那只红眼大白兔也该带走了。
整个善喜宫只留下了一群胆战心惊的宫娥太监，而他们的命运，都被寒主司牢牢地拽在掌中；只要他一句话，他们中任何人都可能沦为杀人凶手，成为何微雪的陪葬品。
同样是奴才，与挽桃相比，他们是幸运的，毕竟一息尚存；而同勉宫其他宫娥相比，他们又是不幸的，因为他们没有福气遇到一个为了奴才可以掌掴皇后的主子。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接连破了两桩大案的寒大人，能够一如既往地快速将案子破了，令他们这条悬在刀俎上的小命得以保全。
可寒主司把一系列的命令下达后，便呆坐在挽殿里愣神，丝毫没有要查案断案的意思。
为着方便，红樱被留在宫里，协助寒大人破案。
女孩子不过十七八岁，跟在主子身边保养的极好，皮肤嫩的似乎能掐出水来；一头乌发仔细地收敛挽成发髻，水绿的宫装更是叫人眼前一亮。是她将何微雪的尸体从床底下拉出来的，是最先被吓住的一个，也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一个。
尽管此时她的脸上还未恢复血色，双手也局促地抓着自己的衣摆，但她的声音却已经止住了颤抖，只是改不了为人奴仆的小心翼翼，“寒大人，奴婢能为你做什么？”
寒诺此时心中也很迷茫，自己能做什么呢？
身为外男，不得随意在内宫走动，纵然有了特权，也须得有人陪同避嫌。可只要是熟悉善喜宫的人，都有嫌疑，谁又能为他引路？因为熙妃一句男女有别无法进行尸检，现场勘验所得有限。现在连他都只能等，等着谭馨带来好消息，等着秦亮找来女仵作!
“说说那日何微雪至善喜宫时的情景。”寒诺低声说道。
即便，明知道何蔻珠不可能蠢到杀了人还藏尸自己床底，他的心中，还是隐隐有种不痛快。他也出身豪门贵胄，听说过太多手足相残的故事，庆幸寒门乃武门世家，族中儿郎自幼接受严格引导，思想从未走偏；即便有几个例外，也被人强行拽回了正途。
可寒门没有，不代表其他家族没有。
尤其是身处权力的漩涡中心，一颗心随着浪世浮沉，谁又知道在何时何地因何事发生了变化？
“奴婢记着那日早晨也是暴雨，大小姐不等通禀就闯了进来，脸色还煞白煞白的……”她说着话，又往里间望了一眼，才想起尸体已经被挪走，空剩下一淌已经凝固的血迹在那里。“就和死人没什么两样……她身子很虚，还淋着雨来的。一进屋便跪下，哭着求娘娘为蒋凤鸣做主，还说……”
后面显然不是什么好话，她小心翼翼地望了寒诺一眼。
寒诺向她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红樱便继续道：“大小姐还说，寒大人与敦亲王世子串通一气，就是为了坑害蒋何两家，还一口咬定大姑爷就是死在您二位手里的。”
人在悲痛交加之下，愤怒会膨胀数倍，一些枝末细节的猜忌都会被定上死刑，成为笃定的事实。更何况，蒋凤鸣能被定罪下狱，原本就是李盗酒与寒诺所为，她那样想，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见他神色平常，并无任何不妥，红樱才继续说道：“娘娘不过是劝慰了两句，说让大小姐再等一等，等提刑司有了结果出来，若不满意再问罪。可大小姐不依，还说打从大姑爷出事来，娘娘对她的态度就变了，没将她当作大姐反倒是个外人了。她还说……”
她怯怯地顿了顿，狠狠地咬了咬唇瓣，方继续说道：“大小姐还说，做鬼都不会放过那些害她的人。娘娘也是气极了，便由着大小姐走了。大抵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娘娘的气又消了，生怕大小姐但真出出了什么意外，巴巴地叫人去寻来。却不曾想一路找去也没找到，便以为还是出宫回家了。娘娘因有话要叮嘱老爷，便派人出宫去，说是看看大小姐在哪个府上，送些上好的人参鹿茸过去。”
“可出宫的人回来说，大小姐既没有回蒋府，也没有回何府，因一早是绯樱跟着出来的，就连绯樱都没见了踪影，眼下还没寻到呢。”
寒诺心头一跳，厉声问道：“还有人失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