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的心酸事，到了寒主司嘴里，变成了风淡云轻的调侃。奈何李世子自己背后论人是非还被当事人听见，此为理亏；自己妻子在人家府上叨扰数日，此为理亏之二；心事被一语中的，此为理亏之三！
综上所述，世子爷无话可说，朝寒主司随手揖了礼，认栽倒霉，“戏也看了，嘴瘾也过了，寒大人还有别的指教吗？”
寒诺看了看庭院，再看看世子爷一脸我正不爽的神情，是不打算请他入府去了。好在他也不是个拘于常理的人，入了庭院，在芍药丛中择了一块较为平整的石块坐下，方问：“世子既然见过了世子妃，想必也见过了洪家少奶奶。”
李盗酒隔着两株金桂席地而坐，神在在地道：“见过了，一副要死不活大病初愈的样子。”
寒诺道：“父相回都时，看到二女正被一群蒙面人追杀，虽然多次询问，洪家少奶奶都只称是劫匪。父相不放心，令人追查了刺客的来历，才发现他们是一路从高原追杀至此。”
李盗酒本来吊儿郎当地歪在树脖子上，闻言神色一正，起身定定地看着寒诺。
寒诺继续道：“只可惜，何月华虽然身受重伤，却什么也不肯说。世子妃虽然与她同行，却是在出了皎城后才遇上，因当时见她神色匆匆，过皎城而不入，担心她才会跟上去的。”
堂堂洪府少奶奶，一个弱质芊芊的女流，值得什么人动用大批的杀手，一路从高原追杀到皎城？而又是什么原因，令何月华有家不回，一个有妇之夫，要借住在寒府？而在这场追杀中，高原洪家，又扮演了怎样的角；是不闻不问的旁观者，还是这一切的幕后主使？
李盗酒嘴角向上一挑，那惯常的皮籁笑容又回到了他的脸上，“寒大人的意思小爷不太明白。”
“你令人送来的两部账目我查看过了，并无错漏之处，倒是有一点。洪家每年都会向朝廷缴纳巨额的税银，每逢天灾人祸，还会主动向朝廷缴纳银饷。朝廷一年的开销用度，洪家所给已经是绰绰有余，可账目上却时常有捉襟见肘之时。”寒诺不像李盗酒那样拐弯抹角，话已经说得很透彻，“若洪家真的按数缴纳银钱，朝廷不至于入不敷出。既然军饷出库的数目他们能作假，那么有没有可能，他们在国库银子上也动了歪心思？”
李盗酒抚了抚掌，笑道：“举一反三，不愧是寒主司。”
寒主司漠然地瞅着他，可瞅了半晌，世子却丝毫没打算再开口的意思。
“难不成，世子又未卜先知？”寒诺将信将疑，“还是说，世子已经有了动作？”
李盗酒耸了耸肩，双手抱着头往树上一靠，一脸得意地道：“国库的银钱清点一向是张相和敦亲王共同监督户部进行，户部但真要动手脚，也是经过这两人同意了的。户部和洪家都是张相的人，李欢庭与张觅是死对头，又为何要配合他们呢？”
“只有两个可能，敦亲王从中获取的利益，能让他忽视掉与张相的竞争；或者说，户部和洪家瞒过了敦亲王。”寒诺沉吟着，却见李盗酒脸上的笑容变得十分诡异，“难道还有第三种可能？”
李盗酒却不明言，合了眼道：“国库三年一盘查，加上各地的皇仓，一查就得两个月，还得是万全准备之下。如今突然说要查国库，朝堂上那两老匹夫就能阻你一个月，有这一个月的功夫，就算是有什么漏洞，也都让他们给补好了。”
寒诺又如何想不到这一点，正为此事犯愁，但见李盗酒满脸得意神色，便问：“你究竟作了什么安排？”
李盗酒掀起眼皮看了他一样，眼瞧着寒主司那一脸正直的求知欲，少不得道：“洪家既然不念旧情追杀何月华，必定是她手中拿捏着洪府的命脉。何月华今日入宫去见了何蔻珠，想必是想求她相助，只是看到昔日的熙妃变成了熙贵人，知道自己的愿望恐怕也要落空了，所以应该还没讲！现在的她犹如惊弓之鸟，连四妹都不信，自然不会相信任何人。这个女人很聪明，如果一击不中，不仅会为自己招来杀身之祸，很有可能还会连累何府，所以她现在藏身寒府，是最好的选择。”
究竟什么样的秘密，令那个女人，连朝廷命官都信不过？何四妹、寒府、何府，她有太多的路可选，可她却谁也没选，而是一个人在那条漆黑的道路上挣扎。
寒诺突然想起了那群女孩子！身不由己，怀揣惊天秘密，却因畏惧蒋家的势力，不敢直言。对于何月华而言，她最为看重的，应该是家人，这一点，相信洪家的人也知道，所以她不敢回家，不敢抛头露面，更不敢轻易地将那些话讲出来。她知道洪家财大气粗，却并不知道朝中哪些人曾经受过洪家的恩惠，会帮着他们说话；更不知道有谁是她可以拿命相托付的！
“难道，你在等她？”寒诺的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厌恶感，“你要她一个弱女子，拿什么去与洪家斗？”
“可偏偏老天爷就是这样捉弄人，把关键性的证据交到了一个弱女子的手里。”李盗酒随性而笑，态度散漫，一副调侃的语气，“偏偏像寒大人这样聪明能干的人，就抓不住兵部和户部半点把柄，明明知道是他们差点害死边塞数十万将士，明明他们就关押在你的提刑司，可你就是拿不出证据。”
如此拙劣的讥讽挑衅，对于寒主司来说，根本不值一提，“李盗酒，告诉我你要怎么做。”
“等。”李盗酒耸了耸肩，“等着何月华想通了，站出来将这根编制的紧紧的麻绳扯开一个口子，然后这条麻绳就会四分五裂地散开来，再逐个击破。”
寒诺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树荫下的男子，“要多久。”
世子爷再次一耸肩，“也许是一个月，也许是一年，也许是明天。”他也站起身来，抬手在寒主司的肩上拍了拍，笑道：“我知道，你是因与言若的婚期将近，太紧张了。放轻松一点，男子汉大丈夫，不就是成个亲吗？何必这么焦躁呢？”
寒诺漠然地盯着那只搭在肩头的手，寻思着要不要折一下，那只手的主人却很识趣儿地收了回去。
“寒主司若是实在无聊的很，不如去关照一下隋崇亮，自打你官复原职后，他这一病可病的实在不轻。”世子负手而去，远远地传来他的声音，“毕竟同在一个衙署，身为上司，别如此不近人情。”
翌日一早，天色昏昏沉沉，眼看着黑云压顶，暴雨顷刻间就要倒下。提刑司外那一扇鸣冤鼓富有节奏地响了起来，令无精打采的衙署上下皆是一震。寒主司与隋副司都不在，衙署上下都是秦亮做主，看到被差役带入宪司堂上的人时，秦书办心里暗叹一声：麻烦事儿来了！
沐七打眼一瞧，见堂上只有秦亮以及何乾，不见其他人，便问：“寒大人呢？”
秦亮道：“我家大人即将与公主成亲，皇上批了假，你有何事？”
沐七把眉头一蹙，说：“这可着实难办了，王府发生了命案，虽有了个凶手，但她拒不承认，又无直接的证据，还想请寒大人过府查一查呢。”
秦亮嘴角一抽，讪讪地道：“世子爷专会些旁门左道，有了凶手，何愁问不出证据来？就算要寒大人查案，也该把尸体和凶手带到提刑司来才是。”
沐七道：“这其中牵涉到了敦亲王妃和王府的两位世子姬妾，岂可声张？何况我们爷说了，凶杀案往往第一现场十分要紧，不敢破坏。你赶紧着人去寒府跑一趟，我这一早赶过来可是累坏了，实在走不动了。”
秦亮气的满脸冷笑，却又知道敦亲王府的人惹不起，少不得让何乾跑一趟寒府，请寒大人前去敦亲王府查案。
等何乾出门，天已经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大雨，到了寒府时，大雨已经倾盆，他虽然撑了伞，到底把鞋袜给湿透了。寒诺这些日子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老太师与右相忙着叙边塞情况，寒浅在预备营进行改革，整个寒府都是寒银霜在操持打理。她盯着何乾那狼狈模样瞧了半晌，没忍住笑出声来，却仍旧什么也没说，带着他往北苑去了。
途径一处回廊，听到有人在低声说话，“这世子妃赖在府上，难不成是看上了二公子？说起来也是怪可怜的，这样一个标志人儿，竟然嫁给了那个浊物。”
何乾原不理会，又听见另一个声音道：“你可别瞎说，没听见寒大夫说吗？何家二小姐身上的伤不宜迁居，等着二小姐养好了伤，二人便要走的。”
他在原地在脚步一顿，转身便出拱门去寻说话的人，却不想那两人听到脚步声，早早地就走了。
寒银霜瞧着他的反应，笑道：“府上的人没规矩，让何公子见笑了。”
何乾问：“他们说的可是实话？我二姐但真在贵府上？”
寒银霜笑了笑，没答话，只伸手往前一请，说：“大哥近来很忙，公子有话可要抓紧时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