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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看惯生死

京兆府的衙内服是蓝底红边,前后用白布补了黑色的‘衙’字;布料是粗布的,穿在身上并不服帖,随着动作还会发出难听的摩擦声;配上老王那高大的骨架和满头的华发白须,滑稽中透出了几分苍凉。

他需要用尽了力气将声音从喉咙挤出来,使得他本就沙哑的嗓音,更加低哑难听,“师父死后,我找寻所有可能的地方,都没有找到这本报告簿,我还以为,它已经不存在这世上了!”

老王说到这里,声音再次哽咽,泣不成声。

何四妹虽然不知前情,但看寒诺的态度,再联想两人的对话,也依稀能猜出大概的轮廓来,脸色也是微微发白。她怔了好一会儿,上前从老王手中,将那本报告薄抽了出来。

报告薄的封皮颜色已经泛白,却被压得十分平整。薄薄的一本,本没有重量,可在那双纤细手掌上,却恍若千斤之重,令她不得不使尽力气至骨结泛白,才能勉强一握。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了寒诺的脸上,看到后者微微地点了一下头,方才沉沉地出了一口气,翻开了那本报告簿。

前页所列,是她不知道的,不过匆匆一眼便又翻过去,直到翻到了陈氏的案子,她的目光犹如被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紧紧地拉拽着,定在了那一页报告上。

随着眼泪夺眶而出,那本报告簿也应声落下;紫衣短打的女子以手掩住嘴唇,无声而泣。

整整十年,她追查了整整十年的真相,除了自己那一双眼,别无证据;甚至有时候,她自己也会产生怀疑,是不是因为失去母亲太过痛苦,而对与何微雪拥有全部感到极度的,所以产生了是她将母亲推下河的幻觉!

可现在,这本被尘封的报告簿,成了她最强有力的支柱,替换了她强自装出的坚强。

她任由眼中泪水汹涌,嘴角却慢慢地上扬,笑弯了一双泪眼,犹如被晨露沾湿的婆娑花。

寒诺上前拾起地上的簿子,翻开至陈氏死因那一页,声调平缓,语气淡然地说道:“有老王的证言,此报告薄便可作为重查此案的依据,但这上面只写了陈氏手上有饰物瘢痕,并未谈及瘢痕形状颜色,这也就是说,你所看见的何微雪手腕上的那一串红珊瑚梅花珠,依旧不能成为她杀害陈氏的证据。”

何四妹眼泪渐收,神思也慢慢回转过来,擦了脸上泪痕,起身问道:“若是她亲口承认呢?”

寒诺看穿她的想法,缓缓一摇头,只道:“即便你迫使她说出真相,到了宪司她也完全可以翻案。除非是在宪司堂上所言,亦或是当着三司主审之面。”

何四妹再次怔住了。何微雪不是傻子,即便能激怒她口不择言,她又怎么敢在宪司堂上承认自己杀人,把白捡来的这条命轻易就给还回去呢?

苦心孤诣追查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有了进展,却又发现这所谓的进展,除了增强她为母亲洗冤血仇之心,没有任何用处。

难道,真的只能任由何微雪逍遥法外吗?

“寒大人!”老王那沙哑难听的声音,就像是利刃划破水晶,给人一种强烈的不适感,令他们不得不从沉闷的气氛中抽出心神来,去聆听他的问题:“你是怎么找到这本簿子的?”

寒诺道:“杨有善将它放在皇觉寺,至于他是怎么拿到的,本官尚且不知。不过,既然当初杨大人说他已经找到了证据,当年的事便一定还有破绽,只是一直被忽视了。”

何四妹怅然一笑,只道:“但愿托寒大人吉言。”

寒诺此来,只为证实自己的猜测,眼下诸事已毕,便要辞去。

李言若在里头听得云里雾里,隐约知道是为何四妹之母的事,却不知他们究竟得了什么证据,又听得何四妹语言哽咽,更觉揪心;她蹙眉思量一会儿,将寒诺叫住,问道:“倘或,有我为证,能不能定何微雪的罪?”

她的话音刚落,寒诺的声音便传了来,“不能。”这两个字斩钉截铁,掷地有声,将她余话都堵在了喉咙口,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话是寒诺回答李言若的,可他的目光却定定地落在何四妹的脸上,满脸冰霜中,警告的意味再明显不过。

“你放心。”何四妹将声音压低到只有两人才听得到,“这是我的私事,不会将她拉进来的。”

寒诺向她微微颔首,再次请辞,带着老王下楼去。二人行至僻静之地,寒诺方停下脚步,低声问道:“知道报告簿的还有什么人?”

老王此刻已将心绪暂敛,只道:“师父打小是孤儿,被卖入宫里的,直到过了三十才被放出来,到了京兆衙门做事;他平时也不与人结交,更无亲眷,连我也是因跟了他整整二十年,才勉强能与他谈上两句心里话;如此性命攸关的事,他连我都没有告诉,自然不会告诉于旁人知道。”

他话说到这里,似想起了什么,又道:“倒是曾经听师父提及,说他在西山曾有故人,具体的却不知道了。”

又是西山!

寒诺皱眉。李盗酒来自西山、与此事有所牵扯的挽桃与流萤也来自西山、甚至连小六子等人都来自于西山。究竟这个西山有何特别之处,几次三番地出现在千里之遥的一桩宫婢被杀的命案中!

他低头盯着手中那本泛白的黑皮簿子,双眉愈发往眉心一拢,心头疑惑更盛:而且,时间还牵扯的这么遥远。从挽桃被杀,牵扯出蒋凤鸣制作售卖违禁物品,又通过何四妹与洪七七之口,将提刑司的视线拉到了十年前陈氏被杀以及半个月前杨有善被杀。蒋凤鸣与何微雪身陷风口浪尖上,护国公蒋言与敦亲王皆称病告假,而朝中张相独掌大权,皇帝骑虎难下。

如此看来,唯一得势的,似乎只有张家人。而兵部、户部两位尚书都受张相庇护,寒家与他自然是势不两立!

这事情,愈发得有意思了。

他的嘴角向上略挑,将那本黑封薄子收入怀中,看着老王那佝偻的身形以及霜白的两鬓,问:“需要派人保护你吗?”

老王先是一怔,随后便明白寒主司话中的意思。这本可以撬开陈年旧案的薄子,唯一可证明它的真实性的,也只有自己了。一旦被他们知道了,自己恐怕也难逃一死。

他低眉想了想,声音再度哽咽,“若只是这一把老骨头,小人也没什么好留恋的。可怜我师父冤死十年不得昭雪,九泉之下不得瞑目。如今眼看着沉冤有望,小人必得留着这半条残命,等待为师父昭雪那日。”

他说着话,双膝沉沉地落在泥坑里,伏地道:“恳请寒大人垂恤。”

寒诺垂眉看着他,微微颔首,道:“我会安排,你自己也须得小心些。”语毕,转身而去。他刚走出村口,后面便有人将他唤住。

寒诺驻步回望,却见是陈昭宥,便转身等他。

陈昭宥不等近前,一边走一边问:“寒大人从城中来,可否告知,京兆府的动乱可解了?”

寒诺点头,道:“看梁大人的样子,想来是解了。”

陈昭宥上前来,同他行了礼,方感慨道:“偏生在这节骨眼上出了乱子,我这边一时间也抽不开身来,若不然,定要将那带头起哄的人抓来好好拷问一番,究竟怎样狼心狗肺之徒,才能拿全村人的性命来开玩笑。”

寒诺不明他话中意思,没有答话。

此时,有人来报,说又死了两个。

“拖出去烧了。”陈昭宥沉着脸一罢手,满目悲愤,却最终只是咬咬牙,什么也说不出来。他抬头看向寒诺,见寒主司神色异常冷漠,听闻死人也并未有任何变化,不由的自嘲道:“似寒大人在战场上拼杀的人,应该早已见惯了死者吧。”

声嘶力竭的哀嚎声传到寒诺耳中,已经只剩下了断断续续的呜咽,被陈昭宥的话音轻轻掩住。他的目光慢慢向远处的声源投去,青山如练、牧野似锦,在这样的背景中,几名差役推着被白布掩住的尸体渐渐远去;身后追赶的妇孺稚子被刀枪拦住了去路,哭晕在地。

母亲的儿子、女人的丈夫、孩童的父亲,就这样不甘不愿地丢下了整个家,化作一抔黄土长眠与地;或许,他的一缕孤魂还未消散前,正在上方看着眼前这一幕,挣扎着想要上前安慰老母,抱一抱妻儿;可凭他如何痛断肝肠涕泗横流,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风吹散,化作齑粉拂过亲人身旁。

寒诺见惯了生死,也看多了生死面前的狼狈之态,可他从不曾见过这样的场景;战场上活下来的儿郎,会为同袍的死流尽血泪,但他们脊背仍旧挺得笔直,植根于骨血的信念并未磨灭。

因为他们知道,死去的人回不来,但活着的人,要连同他们那份责任,一并担负在肩,戍卫疆土。

可对于这些老弱妇孺来说,她们失去的是家中的顶梁柱,是她们挺直腰板的背脊骨;如今这条骨头断了,他们的腰板再也挺不起来了!

寒诺没有回答陈昭宥的话,也没有另说什么,漠然地转身去了。

陈昭宥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自嘲一笑,喃喃叹了一声:“寒门子弟!”他仰头,将微红眼眶中的雾光狠狠一收,换做平素那一副肃然的模样,转身入了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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