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诺跟在太子身后入了定风宫，至后头的无虞亭下见礼。
文成帝令二人都起来，张后已经下亭来，一面笑说：“太子久不来臣妾宫中，今儿个倒是沾了皇上的光了。”她说着话，就伸手去扶太子。
太子却将身子灵巧地一转，躲过了张后的手，迈开大步到了文成帝跟前，只说：“刚才儿臣听寒诺说，姑姑就是因扶了南村一个丫头，才会被染上疫病的。”
张后原本只是笑容略显僵硬，听了太子这话，只觉浑身一凉，笑容便沉了下去。转头瞧着李愧，勉强牵着嘴角道：“说到底，也是公主任性了，若是好生待在宫里，哪里来的疫情了？”
李愧吊着眉眼道：“此事本宫也和太医院的秦大人探讨过了，疫病本是天灾，非人力可控制；宫里只是少见，并非没有。”他说着话，将头一歪，笑嘻嘻地冲着张后道：“这宫里有些东西，可远比疫病要可怕的多。”
张后被他气的无话可说，慢慢入了凉亭，在文成帝身边坐下后，方笑道：“太子所言甚是，防微杜渐、防范于未然才是我们之道。”
太子一笑不理，又同文成帝说：“才刚寒诺来说，宫里丫头出了问题，要带出去审讯，儿臣一听了不得，生怕父皇宫里也有，着实问过后没有，也不敢宽心的。”
文成帝便看向寒诺，让人添了椅子入凉亭，太子与寒诺谢恩落坐。
寒诺便回说：“据牙婆交代，她每年从各地收购孤儿，又专卖给蒋家；再经由蒋家训练后安插入各处，言若公主身边的挽桃，便是他们的眼线。另外，定风宫、善喜宫、东宫、浣衣局皆有他们的人。”
文成帝一听这话，脸色几经转变，最终还是缓和下来，沉声问道：“此事有十足的把握吗？”
寒诺道：“牙婆已经招认，因女孩儿们送往各处都是易名换姓了的，只有她知道正经来自何处；只要将这些人都带回去，再由牙婆辨认出原籍，打发人去一问便能证实话中的真假；宫外下官已经让隋大人带人去拿，东宫的人已经拿出去，善喜宫何公子去了，眼下就剩下定风宫、浣衣局、内务府尚且未定。”
张后面色一白，说：“这宫里的人都是本宫亲自调教的，平素待她们也不薄，寒大人说的是哪一个？”
寒诺道：“此女名唤秋慈。”
张后听了这话，更觉五雷轰顶，身子如棉花一般软软靠在了皇帝的肩上。
文成帝握了握她的手，说：“不拘什么人，交给寒诺查一查便是了。”
张蓿勉强振作，雍容一笑，道：“也是，只是秋慈这个丫头，十岁的时候便入了宫，一路跟着哑姑学习，到如今十年过去也渐渐掌事了；臣妾正打算将她提拔为近侍，一时没想到她竟然……”
文成帝道：“正好内务府新入了一批丫头，朕让他们送来你选两个。”
张蓿道：“臣妾宫里原也不缺丫头使唤，只是这一时难以接受罢了。”说着话，又叫人将秋慈捆了，称说自己身体不适，告罪退去。
皇后离去，文成帝便瞪了太子一眼，说：“今后再不许对皇后无礼！”
李愧扁扁嘴，满面委屈地道：“儿臣没有。”
文成帝道：“跟着你姑姑，好的没学，这歪心思鬼点子倒是学了一肚子；将来她是要嫁人的，也只能祸害别人家去，你却是要继承皇位的人，能同她相比吗？”
李愧道：“父皇要不喜欢儿臣，就把儿臣随着姑姑一道嫁出去罢了，也省得在宫里还要同娘娘们强颜欢笑。”
文成帝抬手作势要打他，又想着寒诺在一旁，少不得收敛，只瞪了他一眼以示警告；又尴尬地同寒诺笑道：“让你见笑了。”
寒诺不动声色地道：“再荒唐离谱的事微臣也见过了。”
文成帝无语。
太子道：“儿臣眼下还年轻，父皇觉着儿臣没学好，让寒诺再教一次便是了；他连姑姑都能扳回来，儿臣可比姑姑好教多了。”
寒诺无语。
文成帝语重心长地道：“寒诺本是擎牙关将军，将他调回京畿任提刑主司，已经是大材小用，为此朝中还颇有非议；若再任他为太傅，众臣口诛笔伐，朕也招架不住，如今他若得空便入宫指教你，多半还是靠你自己。”
太子道：“可见父皇是偏心了，姑姑便能住到寒府去。”
文成帝一瞪眼，道：“你凡事都同你姑姑比，怎么就不同寒大人比一比？他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去军营了。”
太子不服气地道：“你若舍得，儿臣也能去。”
眼看着父子两个越说越大声，寒诺少不得起身辞道：“微臣还要去内务府及浣衣局拿人。”
文成帝这才收敛了性情，端出九五之尊的派头来，同太子道：“趁此机会，你便跟着寒大人好生学着点；你瞧瞧他，无论身处何地，无论再怎么不耐烦，也没表现出半点不满的情绪来。”
寒诺……无语。这一家人，但真是一家人，脾气性格相差不多。
太子咕哝了一句 ，也不知是什么，便同寒诺一道出来；三人刚到定风宫前院，皇帝因让徐诚去叫人将秋慈带来。徐诚去了不多时，回来说：“秋慈姑娘自尽了。”
那厢便有小太监抬着尸体来。
寒诺上前揭开白布一看，将上头躺着一个年轻消瘦的女子，双眼凸出眼眶，嘴巴张开，表情十分狰狞；她的脸色暗紫，带了点青色。下巴上一条绯红的痕迹，一路延伸到了两侧耳下。
寒诺又将白布彻底拉开，见她身上的宫装穿戴十分齐整，浑身上下并无其他的痕迹。
此时，一个婆子领着一众丫头匆匆行来，跪在皇帝跟前，瑟瑟发抖。
张后也被惊动，她因宽衣歇下，此刻匆忙出来，不及穿衣，只在单衣外头披了一张薄薄袍子；见了庭院中的情景，吓得面色发白，身子险些歪倒下去，浑身的力量全落在了身边宫女的手臂上。
她勉强上来行了礼，喃喃地问：“这是怎么回事？”
皇帝的目光淡淡地落在那具尸体上，只道：“朕也想知道，这究竟怎么回事。”
婆子身边一个丫头火云禀说：“婆婆带着我们去捆秋慈，她说要回屋去拿一件东西，婆婆便应了，还跑了蕊儿珠儿跟去；咱们在外头等了半晌不见她们回来，婆婆生怕有恙，便亲自去看了。哪知这一看，便看到珠儿蕊儿倒在了门口，再推门进去，就看到秋慈吊在房梁上，等放下来，已经没气了。”
寒诺便问：“珠儿蕊儿在哪里？”
火云仍旧回道：“还昏迷着没醒来。”
寒诺便同文成帝说：“微臣可否去秋慈的房间看看？”
文成帝思了一会儿，说：“想来她是因知道事情败露，恐担刑罚，故而畏罪自裁；这里毕竟是皇后宫中，你进出也不方便，只将这具尸体带回去，结案罢了。”
寒诺便不再坚持，只应下声来。
文成帝便让徐诚打发人将尸体送到提刑司去，又让他带人去内务府和浣衣局将人拿来，又同寒诺道：“事关皇后，就不用记档了。”
寒诺点头，便同徐诚去了。
那厢张后万分动容，盈盈拜谢皇帝隆恩，又凄然道：“这宫里的人，臣妾是一个也不敢用了，皇上将她们都打发了吧！”
皇帝将她拥在怀里，安慰道：“刁奴可恶，死了也就罢了。此番倒是给朕提了个醒，这后宫也该好好排查排查了。等过些日子，朕便让杜磊带人颌宫盘查一遍，这些时日，还要劳皇后宽慰后宫众人。”
张蓿勉强振作精神，点头称是。
寒诺一行人浩浩荡荡至玄武门，正见何乾立在门下同一玄甲将军讲话，身后是几个小太监扭着一个年轻宫女。
几人见了礼，那玄甲将军便说：“本官在宫里当值二十年，还是头次看到提刑司入宫拿人的，你们寒门行事都是这般雷厉风行的吗？”
寒诺道：“让杜大人见笑了。”
杜磊爽朗一笑，目光往他身后一望，瞧见几个小太监抬着的架子，便问：“这是？”
寒诺道：“定风宫的秋慈，畏罪自裁了。”
杜磊上前揭开白布一看，惋叹道：“可惜了，这么好的一个女娃娃。”他又一一扫过后头被押着的几个丫头，眼中疑惑顿起，却也并不多问，只招手示意众人放行。又将寒诺喊到一旁，低声问道：“洪七七身上的罪能恕吗？”
寒诺道：“虽非大罪，影响颇大，加上洪家的地位声望，不可恕。”
杜磊叹了口气，满面担忧地道：“上个月，洪家各处的药铺被翻出贩卖假药，上下折腾许久，没有时间来管洪七七的事；如今眼看着诸事已毕，洪钟又一向视洪七七为掌上明珠，此番得了空，你这头压力应该不小。”
寒诺凝眉道：“商人一向注重声名，洪钟再疼惜洪七七，料想也不敢乱来的。”
杜磊道：“你们寒门能挡得住，皇上能挡住吗？”
寒诺垂首不言。
杜磊拍了拍他的肩头，道：“抓紧吧，我瞧着提刑司最近动作频繁，想来是案子有了突破。护国公也该坐不住了。”
寒诺点头，谢辞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