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还记得吧？”
老爷子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那精明的瞳孔仿佛能透视人的内心。
陈志河被他看得一阵头皮发麻，但还是强作镇定地回了句。
“记、记得，秦小姐和小少爷有血缘关系，其、其亲子关系概率为99.99 ％……”
后面的话，陈志河说得有点吃力，这辈子他总共就做过这么一件亏心事，但有时候世事就是这么奇妙，有些人做了一辈子好事，也不曾被人铭记，唯一一次昧着良心行事，便被钉在了历史的耻辱柱上。
还是在事件发生了五年以后，这是多么讽刺的一个事情。
他一生自诩洁身自好，从没收过病人家属塞的红包，在救死扶伤的事业上也兢兢业业，可是最后，却还是逃不过命运的捉弄，在人生履历上沾染了污点，以至于他都没办法有个问心无愧的晚年。
诚然，陈志河也知道，事情已经发生了，他说再多的话来粉饰也是枉然，此时他能做的，唯有紧咬着不承认，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啪哒！”
老爷子重重地敲了一下拐杖，看向陈志河的眼里满是愠怒。
“都这时候了你还不准备和我说实话？你以为我没事翻旧账是和你闹着玩的吗？还是你真的当我老眼昏花，可是肆意蒙混？”
“我……首长……”
陈志河被老爷子的那一下拐杖敲得魂都要吓掉了，只感觉那拐杖敲得不是地板，而是像军令一样敲在他的身上。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内心是动摇的，迫切的想要将当年的事情倾吐而出。
可是话还没出口，便被人抢了先。
“爷爷，你们这是怎么了？小玺是可心表姐十月怀胎生下的，和她有亲子关系不是很正常吗？”
说话的是陆铭轩，比起在场各怀心思的众人，他和余欢瑶算是干净的两个，以至于对于他们打哑谜的交流方式，完全不能理解。
与此同时，听到儿子在这档口问出这么愚蠢的问题，徐凤娇几乎都要切腹自尽了。
她宁可他保持沉默，就算听不懂也打死不说，而不是把这事碾碎了挑明了摆在明面上炙烤曝晒，这无疑是打乱了他们原有的计划。
纵然内心呕得要死，徐凤娇也只能咬碎了银牙和着血往肚子里咽，讪笑着说道。
“这还用说吗？小玺是可心的孩子这当然是毋庸置疑的事实！你爷爷这么做，应该也只是想再确认一下而已……”
“毋庸置疑？”老爷子睨了眼儿媳妇，旋即拿出一份文件扔到他们面前，“那这个又是什么？为什么上面会显示欢歌和小玺也是亲子关系？到底是医院搞错了，还是你们一开始就串通好了说谎？”
余欢歌和陆钰玺是亲子关系？
余欢瑶眨了眨眼睛，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一旁陆铭轩的反应也比她好不到哪去，他一把拿过桌子上的那份亲子鉴定。
越往后翻，脸色就越发难看。
“这是怎么回事？”
陆铭轩用力地攥着那份亲子鉴定，那力道几乎要把它揉碎了，他的脸上充满了不可置信，喃喃自语道，“不、不！这不可能……”
他刚打算把对余欢歌的这份余情未了藏在心底，等将来陆绍琛和余欢歌分开了再从长计议，哪想到人家五年前就连孩子都有了！
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陆铭轩反复地看着手中的那份亲子鉴定，震惊到都不知该作何表情。
“这不是真的对不对？”他将目光投向沉默不语的徐凤娇和陆绍衍身上，“小玺明明就是表姐的……”
被儿子这般公然的质疑，徐凤娇的脸上有些尴尬，她撇开目光，假装没有看到儿子的质疑。
“那小玺和小叔岂不是就没有父子关系了？”
余欢瑶搭在腿上的手用力地攥紧孕妇裙的裙摆，指尖因兴奋而微微有些颤抖。
初时的震惊褪去以后，她的心里逐渐被另一个猜想所取代。
此时她已顾不得陆钰玺和秦可心没有关系意味着什么，心里只想着如果陆钰玺和秦可心的亲子鉴定可以作假，那是不是和陆绍琛的鉴定也是假的？
也就是说陆绍琛这绿帽不仅戴稳了，而且还喜当爹地帮别人养了这么多年的孩子。
如此一来，不仅余欢歌要背负私生活淫乱，浪荡的骂名，就连从小备受宠爱，被捧在手心的陆钰玺，都会被赶出陆家。
等到那时候，偌大的陆家，就会属于她和肚子里的孩子了。
想想就格外的刺激。
余欢瑶越想越觉得激动，恨不得当场狂笑起来，以至于都没注意到旁边陆绍衍和徐凤娇，还有秦可心发黑的脸。
比起陆钰玺不是陆绍琛的孩子，陆绍衍他们更担心的反而是陆钰玺是陆绍琛的孩子。
如果是前者的话，小玺不是陆家亲生，陆绍琛这一脉没有传承，那么老爷子必然还要依仗大房，就算再生气也不至于把他们怎么样。
但如果不是的话，他们汲汲营营了这么多年的心血付诸东流不说，他们犯下了这么大的错，老爷子肯定就只是迁怒那么简单了……
在场人的反应各异，都在心里打着各自的算盘。
只陈志河吓得双腿发软，险些匍匐下去。
不怪他这般胆小，毕竟他和老爷子不像陆绍衍他们有血缘牵引，说白了根本就没有关系。
而且当年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从医院光荣退休，但其实，他是在一次重大医疗事故后，被医院辞退的。
只是老爷子赏识他的能力，又觉得他的一生不该止步于此，所以便让他到家里看看感冒发烧的小病，偶尔陪老爷子下下象棋，日子倒也恣意。
不曾想，到头来他到底还是辜负了老爷子的信任……
事情走到这一步，陈志河也知道老爷子不可能再对他抱有信任，于是将目光转向全程沉默不言的陆绍衍身上，恳切道，“大、大少爷，当年的事可都是按照你的要求来做的，你可不能……”
“阿衍？竟然是你？”陆崇德的眼中闪出了不可置信的光芒，他转头看向大儿子，对他的做法感到匪夷所思，“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一连串的问句。
足以看出陆崇德内心的崩溃和震惊。
他有想过陈志河这么做肯定是得了大房那边的授意，在他看来，应该是徐凤娇用什么威胁了陈志河，却没想到幕后的指使者竟然是一向不管事，只纵心于教育事业的大儿子。
相较之下，陆绍衍即使到了被戳穿的这一步，也依旧不改那身儒雅气息。
甚至，在他的脸上，都看不出丝毫的紧张。
“为什么？你还有脸问我为什么？”
陆绍衍看了一眼陆崇德，眸光里的恨意让陆崇德心惊。
他愣了一下，那边，陆绍衍已经接着说道，“要不是你年轻时不是战场就是事业，这个家怎么会被你搞得四分五裂，我妈又怎么会被你逼得抑郁而终！”
这是陆绍衍第一次这么大方地在老爷子面前吐露心声，陆崇德震惊的同时，“就算这样，你也不该针对绍琛，他并没有做错什么……”
虽说陆绍琛并不是婚生子没错，但那时候，绍衍的母亲都已经死了十多年了。
他也是顾念着和亡妻的情谊，还有大儿子的情绪，所以一直都没有再续弦。
因此，当他得知绍琛母亲怀孕的第一反应，就是要她拿掉。
却没想到，那也是个烈性的女子，在得知他不肯留下孩子以后，她什么也没说，当天便收拾好细软，选了个他不在的日子离开了A市。
可以想见，一个单身女子，无亲无故，还大着肚子，想在这个吃人的社会活下来是有多么不容易。
但他却因为她的不听话，一直都没有想过要找她。
直到后来得知她病重，才想过要去了解下她之前的那些生活，才知道，她为了养活孩子，什么苦活，累活都做过。
加上生产时候落下了病根，后来没有及时根治不说，亏空的身子也一直没有好好疗养。
几年下来，早已油尽灯枯，回天乏术了。
后悔、愧疚，从那个女人死了以后就一直埋藏在陆崇德的心里。
也因此，他向来以为他对这个家庭仁至义尽。
却没想到，他的大儿子，至今都还对他心存怨恨。
怨恨的点也千奇百怪，让陆崇德觉得他多年前的苦心全都付诸东流水。
他甚至会忍不住去想，如果当年，他没有顾忌那么多，同意那女人生下孩子，是不是很多事情就会不一样？
至少，她会得到很好的照顾和调养，不会年纪轻轻就陨落。
他们的儿子也就不会耿耿于怀那么多年，至今都不能原谅他。
想到他们的儿子，陆崇德的眼中的痛心重新被欣慰取代。
还好当初蕙娘坚持把孩子生下来，否则他就失去了一个这么优秀的儿子
“那又如何？”
陆绍衍嘲讽地看了眼老爷子，理所当然地说道。
“陆家本来就是我的！他陆绍琛不过是一个私生子而已！有什么资格和我争家产！”
看着几近癫狂的大儿子，陆崇德的眼里闪过几分失望，他叹了口气。
“我不知道你是这么想……其实你大可以一开始就把想法告诉我……”
“告诉你又如何？”
陆绍衍像是听到了什么天荒夜谈一样冷笑出声，旋即眼神嘲讽地反问道。
“难道你就会为了我不把他认回家吗？”
“得了吧！难道你那心偏的，自己还看不出来吗？”
没等老爷子开口，陆绍衍又接着说道。
“与其靠着对你摇摆乞怜，我不如凭借自己的谋划，为我儿子谋点未来！”
陆绍衍没有说怎么谋划，但陆崇德也不是傻子，稍一想就知道老大说的是什么意思。
当年他不过是看绍琛因秦今的死意志消沉，随口提了句要给他物色对象而已。
不久的晚宴上就发生了秦可心和绍琛睡在一起的事情。
显然就是有人为了防止他从各家名媛中给陆绍琛找的老婆家庭背景太强，威胁到长房的地位。
之前他对这些事情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小儿子的性子，他也清楚，绝不是那种能随意被人指手画脚的人。
这不，后来秦可心抱着孩子上门，愣是被小儿子冷酷强硬的手段逼到去母留子，一去M国就待了数年。
若不是小儿子结婚后性子有所转变，只怕秦可心这次回来，还有得苦头吃。
想到他们竟然胆子大到连陆家的血脉都敢混淆，陆崇德矍铄的眸光里闪过几分冷冽。
他几乎可以想见，如果小玺不是绍琛的亲骨肉，老大一家会如何以此为由，将二房踩到泥泞里去。
这就是他一直觉得大房入不了他眼的原因，他们本身实力不强，却只会在背后小手段。
以前他只以为这些都是徐凤娇做的，现在才知道大儿子不仅参与其中，而且他对这个家还藏了这么深的怨念。
可惜的是……
纵然他们机关算尽，最后也抵不过命运。
谁能想到，阴错阳差之下，他们抱回来的孩子竟然是绍琛的亲骨肉，绍琛又娶了欢歌这个孩子，一切似乎都照着他们的谋划在走，但其实，命运的绳索早就将他们往不同的方向上牵引……
这无疑是个美丽的误会，也是这个原因，才让他对他们的所作所为一忍再忍。
但是显然，很多时候一味的隐忍是没有用的，那只会助长他们的野心……
陆崇德摇了摇头，“你所说的谋划，就是随意抱个孩子来假装绍琛的孩子，好找个机会以此为由借题发挥抹黑他吗？”
陆绍衍抿着唇没有接话，似是不屑回答。
老爷子也不在意，顿了顿，接着说道。
“那你知不知道，五年前误入绍琛房间的女孩，不是你们安排好的那一个，而是欢歌，她肚子里的孩子，也是绍琛的……”
“什么？”
这话一出，别说陆绍衍和徐凤娇坐不住，就连秦可欣还有陆铭轩几人，都有些接受不能。
皆是瞪大眼眸，艰难地消化着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
“您是说……陆绍琛他们是真的一家三口……”
最先开口的是秦可心，此时的她无疑是最崩溃的，她一直以为只要把余欢歌的名声搞臭，等她和陆绍琛离婚以后，她就可以打着小玺生母的名义登堂入室，凭借着这个生养的名义，相信她肯定能坐稳这个位置。
却没想到，老爷子竟然知道了孩子不是她亲生，这下，她就算想借题发挥也找不到合适的点。
这还不是最让她感到崩溃的，她更加没想到的是。
本以为小玺就算不是她亲生，也不可能和余欢歌扯上关系，没曾想到头来，命运还是摆了他们一道。
秦可心的手掌紧握成拳，指甲深陷进肉里也不自知。
一旁的徐凤娇和陆绍衍比她也好不到哪里去，陆铭轩和余欢瑶就更不必提了。
余欢瑶只觉得自己的心情就跟坐过山车一样，忽上忽下，明明前一秒还在为美好未来各种畅想，以为陆绍琛和余欢歌终于玩完了。
没了孩子的支撑，陆绍琛肯定会把余欢歌这个娶回来凑数的后妈踢到一边，哪想到，人家不仅稳坐陆二少奶奶的位置，连地位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直接从后妈变成了亲妈。
这世上还有比这更狗血的事情吗？
……
从得知陆钰玺的身世以后，徐凤娇和陆绍衍就再没有说话。
心中那座苦心经营了多年的堡垒顷刻间坍塌，以陆家一半的家产为代价。
然而更让他们没想到的是，今晚的一切远远还没结束。
解决了陆钰玺的身世问题后，老爷子也不管在场人的反应如何，目光转向犹自发愣的陆铭轩。
“爷、爷爷……”
陆铭轩正在出神地想着事情，突然对上老爷子那双仿若洞悉一切的眸光，心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两下，连声音都带着颤音。
若是放在以前，陆铭轩的反应肯定会被老爷子说几句，但是这一次，老爷子难得的没有纠正他的言行举止，而是径直问道。
“陆氏的股票已经连续两天跌停了吧！”
听到老爷子提及陆氏的事情，陆铭轩不仅心在颤抖，连带着眉毛都不由自主地抖动了两下，那是他极致心虚的表现。
纵然如此，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回了句。
“是……”
老爷子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冷哼了声，质问道。
“我不否认这其中也许有受谣言的影响，但你是不是也该反省一下自身管理能力的问题？”
“爸……”
就像母鸡护小鸡一样，每个当母亲的体内都有一颗护儿的真心，徐凤娇也不例外。
见儿子这般被逼得节节败退，她忍不住开口帮腔。
可是没等她说话，便被老爷子的一记冷眼怼了回来。
她的心下一惊，竟是吓得忘了出声。
与此同时，陆崇德又从身侧拿出一份文件递给陆铭轩。
“这是公司这几个月的营运报表，从绍琛离开集团以后，除了第一个月勉强能和上个月持平，接下来的几个月的盈利，一个月比一个月缩水，你是不是应该和我解释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