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离开伶仃巷，唐剪的心犹在惊颤之中。
伶仃巷这一行，算是得到了一些“意外的收获”，但是关于诛心镇这一场杀人之事，唐剪可算并没有得到答案。
当时，唐剪强压住心绪翻腾，沉吟询问诛心镇其它人的死亡，但陶五壶却如诛心镇里寻常人一样，将其它人的死亡都推给了鬼神。
陶五壶说，诛心镇里既然有人侍神，自然有人通鬼，神鬼相伴而生，正是天道循环。
这不是唐剪想要的答案，唐剪却看得出，那是陶五壶笃信的答案。
细想想，这个答案似乎也多少指向了孙婆婆和巫朗，毕竟，他们便是所谓诛心镇侍神之人，唐剪便将期待又赋予文钰，希望她能有所收获。
而文钰，也果然是有了一些收获。
一些更加令他们意想不到的收获。
文钰不想知道孙婆婆又和巫朗在一起，但是她却没有办法不知道。
绿竹居，说到底还是太小了一些。
于是，当孙婆婆和巫朗在一起时，文钰就一个人在孙婆婆的房间里生着闷气。她后悔极了，后悔自己竟然在唐剪面前维护巫朗，她决定，再见到唐剪时，自己一定详详细细告诉唐剪，巫朗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揭穿他这个男妖的画皮。
孙婆婆和巫朗在一起时的时间，对文钰来说，总是特别的慢，过了好久好久，文钰才总算等到了孙婆婆回来。
自己脸上的不悦，文钰是从来不敢让孙婆婆看到的，何况，此时心中另外有鬼的她。
一见孙婆婆回来，文钰赶紧换上了一副笑脸，虽然那是一副很僵硬的笑脸，但是好在显然是带着某种满足回来的孙婆婆，并没有留意那么多。
这时候，已经到了孙婆婆该梳妆更衣的时间，平日里，这件事如果文钰在，就是文钰做，她不在，才会交到婢女手中，现在她在，孙婆婆便自顾自坐在了镜子前。
文钰便轻轻走过去，将梳子拿在了手中。
为孙婆婆梳妆这么多回，文钰的拿起梳子时的手，早已经修炼的娴熟而稳当，只是此刻，暗藏的心事，却分了她指尖的神。
文钰无法集中注意力，她想问，问关于顾行途的死，但是她根本不知道如何才能开这个口。
孙婆婆也是心细如发的人，虽然刚刚她并没有注意到文钰那僵硬的笑，但现在，她的发丝却给她传递了文钰不定的心神。
于是，微微蹙眉，孙婆婆便在文钰之先开了口。
“文钰，你有什么心事吗？”孙婆婆问的直截了当。
骤然被问及此处，文钰不由一惊，手指就是一颤，梳子卷了孙婆婆的头发，竟第一次弄疼了孙婆婆。
“你做什么？”孙婆婆虽然没有责怪，语声却已经提高了。
文钰的一颗心“咚咚”地跳了起来：“没，没事！”
“文钰，”孙婆婆柔声慢语，“你不是会撒谎的人，有什么事，就说出来。”
文钰偷偷地深深吸气，努力使自己的心定下来，惶急地想着说辞，却终于只是说出了一句笨拙的话：“我……我只是忽然想到了顾先生的死。”
说这句话时，文钰慌张地目光下垂，所以她没有看到镜子里倒映出的孙婆婆的脸，没有看到那一瞬间，孙婆婆的眼睛里射出了什么样的凶光。
她只用耳朵听到了孙婆婆的回应，孙婆婆依旧使用的是柔柔的语声：“为什么忽然想到顾先生？”
孙婆婆心里是起了疑的，文钰不知道，她这句话说的时候实在是不巧。
——孙婆婆也在意顾行途的死，而且这些天来，她其实一直也在暗暗调查这件事，就在片刻之前，她才刚刚知道了顾行途死亡的真相，为此她虽责罚了巫朗，但心中已经存下怒火，却不想文钰竟忽然也提到了这件事，她又如何能够不疑。
“只是……只是偶然想起。”文钰心虚地解释。
孙婆婆并没有揪住不放，她从镜子里看了看文钰的脸色，缓缓问道：“那不妨说说，你可有什么想法？”
孙婆婆语声一直温柔和缓，这让文钰总算有些安心，胆子也便回归许多。既然孙婆婆发问了，她便也想趁机套套孙婆婆的话，所以终于试探着开了话题。
“这些日子以来，诛心镇里不太平，接二连三死了那么多人，天使也说过，这是诛心镇该有的劫难，是恶鬼杀人，但是我总是觉得，顾先生的死，似乎和那些旁人不同。”偷看一眼孙婆婆，文钰小心地说。
“哦？你为何这么想？”孙婆婆不动声色地问。
文钰这时已经安下心来，心思便活络了很多：“我是觉得，顾先生为人和善，又深得老天使器重，无论从他自身来说，还是从天使的庇佑来说，他都不应该成为被恶鬼所杀之人。更何况还是成为了第一个。有什么样的恶鬼，会有这么大的胆子？”
文钰的话看似是在夸赞顾行途，其实更是恭维了孙婆婆，孙婆婆十分受用，面色便真的缓和了许多：“有些道理，但只是这样吗？”
文钰眼珠转动，心安定了，语声也不由便有些提高：“还有就是，我觉得顾先生并没有冒犯鬼神的地方，却有得罪人的地方，若说有人想要杀他，可远比鬼神想要杀他更加可能。”
孙婆婆的目光斜向身后：“顾先生有得罪过人的地方？莫非，你心中已经有了疑凶的人选？”
文钰的心又有些揪紧起来。说实话，她对自己将说出的话会引发孙婆婆什么样的反应完全没有信心，但是话已至此，她已经忍不住想要冒一冒险。
所以，文钰到底是说了出来：“天使可能不知道，顾先生得罪了的人，就是巫朗。”
“巫朗？”孙婆婆的目光瞬间就是一冷，“顾先生哪里得罪过巫朗？”
“天使莫非不知，巫朗最是多疑善妒的人，顾先生那么得您老人家的器重，这便是得罪了他啊，他哪有不记恨顾先生的道理？”文钰脱口而出。
这些事，文钰此前是完全没有想过的，这时候顺着心思脱口而出，她竟蓦地发现，自己这编出来的说辞，竟然十分有理，十分可能！
孙婆婆的脸色是漠然的，但是她的心里却已经在暗暗吃惊。
孙婆婆的吃惊，并不是因为文钰竟然说中的真相，她吃惊，是因为她从来没有想过，文钰竟然也会有这么多的心思。
——文钰这小丫头，看来是也已经长大了啊！
孙婆婆心中幽然一叹。
“照你这说法，倒是我的器重，害了顾先生了？”从镜子里看着文钰的眼睛，孙婆婆幽幽说道。
文钰露出一副委屈的样子：“天使说什么话，我可没有说是您害了顾先生。只是……只是巫朗最会哄您开心，您实在是太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了。”
“你啊，你总是这么喜欢和巫朗作对。”孙婆婆叹息一笑。
“我不是和他作对，他就是那样的人嘛！”文钰撒娇。
“其实……”孙婆婆又是一叹，“也确实不算是你冤枉了巫朗，巫朗这个孩子，到底是太在意在我心中的地位，不免就有些多疑善妒。唉……他若能和顾先生一般稳重踏实就好了。”
“天使……”文钰忽然想问一句大胆的话。
“你有话就说，我又不会怪你。”孙婆婆柔声说道。
“我想问您，如果真是巫朗害死了顾先生，您会不会给顾先生讨回公道？”文钰鼓起勇气，终于问出。
孙婆婆的眉头倏地蹙紧，却是没有立刻回答。
“天使，您回答我！”文钰催问。
孙婆婆仍是没有回答，默然良久，才幽幽说道：“顾先生已经去了，巫朗一片忠心，何必还要搭上一个他呢？年轻人总是会犯一些错的，还是要给他机会。”
孙婆婆语声幽幽，文钰却已经听得手指冰凉。她听得出孙婆婆弦外之音，听得出孙婆婆这竟是分明承认了就是巫朗杀死了顾行途，而且，孙婆婆早就知道！
说到底，尽管已经被唐剪说动了心思，文钰到底是发自内心地不希望顾行途的死，和巫朗，和孙婆婆有什么关系，可现在，她最不希望的事情，已经得到了孙婆婆亲口的证实……
文钰还想说话，可是已经说不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