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冰凉而漆黑,狂风一卷,灭了泯魔庄数十盏灯。义好仁站在院中,站在骤雨中,他手中也握着一柄刀,漆黑的鞘素白的柄。他闭目抬头,面上划落的不知是泪还是雨,他双唇紧抿,发出许些呜咽之声。
“这柄刀已经十七年没有出鞘过了……”他说着唰的抽出长刀,长刀久久不曾出鞘却仍然发出一声龙吟,不愧为一柄当世少有的宝刀。义好仁目中满是悲怆之意,长刀一挥,破开千百雨滴,他倒身跃出,退回房中还刀入鞘,又负起手,朝着大厅内的画像出神。
洪州第一楼中,郎黎二人听了张自悦的话都不禁一怔,面色突然沉了下来。郎黎眼角抽了两下,道:“老弟,你说的是何人。”
张自悦淡淡道:“姜漆雨。”他说时手中已握了一把“漆泪针”,对方只要一动十余根针立时便会从桌底射出。
郎黎沉声道:“老弟你是若是与我说理,可以。但你要动武,那为兄绝不会再与你客气。”他话音刚落,手中已多了一柄判官笔,羊脂膏玉般的手指隐隐约约现出几根青筋,看上去便像一点点青色的瑕疵。
“说理?也行,我倒想知道你们二人半夜跑到姜漆雨屋中想要做什么。”
吕馫玉淡淡道:“这是义堂主的指示,让郎哥查明一事。”
“何事?”
郎黎朝吕馫玉摆摆手道:“张老弟,最近立义堂遇到了棘手的仇敌你是知道的。而这仇敌,便是广寒宫。”他顿了顿继续道:“而这广寒宫派来的人正是姜漆雨。”
“因此你们便要杀了他?只凭你二人?还是倾尽立义堂众人之力。”
郎黎摇摇头,收了判官笔,道:“非也,我们不是要杀了他,而是要告诉他真相……”
天空中落下一道霹雳,正劈在绳金塔上。
电光下,映出姜漆雨野兽般的眼神,义平用短刀指着他,淡淡道:“滚开!”姜漆雨不为所动,手中仍抱着婆婆,他看着义平的刀尖儿,本来无情的眸子里突然涌现出一股期待之色,他轻轻的颤抖着,呼吸一气重过一气。老妪紧紧盯着他,面上不觉红了,可她又看了看义平,道:“快走,你不是他的对手,莫为了我这个老人丢了性命。”姜漆雨没有答她,像是根本就没有听到她说话似的,仍静静的盯着义平。
“看来你想死。”义平淡淡道,他话一说完,双目突然一瞪,短刀破风朝姜漆雨太阳穴削来。姜漆雨右手抱着老妪,左手抬起刀来挡过,后跃过去。义平紧跟一脚蹬来,可他踢的不是姜漆雨却是那怀中老妪。姜漆雨忙一侧身,避过这一脚,义平腿至半空,向下一蹬,踢中姜漆雨小腿骨,姜漆雨小腿被踢中,身子一晃险些跪下去。义平紧跟一记膝撞朝姜漆雨下颚撞来。姜漆雨虽用左臂挡了一下,奈何其力之巨,自身重心又不稳,姜漆雨被踢得飞出两丈有余。他摔落在地,可依然将婆婆抱在怀中,不曾让她伤得分毫,她已伤的够重了。
义平带着那新制的襆头,身上的酱色的袍子紧紧贴着肌肤,电光下露出罗刹般恐怖狰狞的笑容。姜漆雨看着义平那襆头,笑道:“婆婆手艺是真的好啊,如此暴雨之中,那襆头却也不见变形。”那婆婆看了看他,苦笑两声,摇了摇头,道:“少侠,你放下我吧。”
姜漆雨点点头,将老妪放到了地上。他站起身,只见他的后背已被磨下了一层皮,血水淋淋而下。义平看了看他,只见他身子站的笔挺却不僵硬,左手将刀提起,右手已搭在了刀柄上,他脚轻轻向前挪了半步,只待义平一动,他便会拔刀。义平点点头,缓缓道:“从你身上的确可以看到他的影子。”话音刚落,义平手一抛,射来两枚金钱镖,姜漆雨仰身避过,义平紧接一刀直取他面门。姜漆雨双目一瞪,霎时白光一闪,他拔刀了,这一刀之快,义平显然始料未及,连忙撤刀回挡,可他还是慢了半分,虽然挡住喉头那的一刀,可刀锋划过他的刀锋后,直取他的左耳。只见义平侧首一避,可耳垂还是被削了下来。
义平既没有叫唤,亦没有用手去搭理那残损的左耳。他明白这个少年比他想象的要强上太多,他绝不能将视线从姜漆雨身上移开,知晓只要有一瞬分神便会没了性命。雨水顺着姜漆雨的刀尖滑落,银白的刀身,这实在是柄太过平常的刀,可就是这柄刀,令义平这样的好手也感到心寒。
义平刀一平,绕着姜漆雨发足急奔起来,他每跑出一步便朝姜漆雨砍上一刀。姜漆雨辩清方向,立时将其刀荡开。只见义平削、砍、挑、刺三步两步一换,刀法章法难寻,笼罩姜漆雨全身。但见他越转越快,本事乒乒乓乓的攻防相击之声,此刻已连作一声长响,义平也已化作一道黑影。姜漆雨心道:如此下去不分胜负,空耗气力。还是让这老匹夫停下来的好。姜漆雨看准义平身形,突然一削,直取义平双目。义平纵使身形极快,可这一刀却不知比他身法快上多少,于是只好立刀来挡。可谁知这少年不单刀法极快,力道也极大,义平接住这一刀双手一麻,险些拿捏不住,连退两步这才稳住身子。
“你小子果然有些东西,看起来就是你不会错了。”
姜漆雨淡淡道:“我说过,我要你活着。此时我要杀你,只因你要伤那婆婆。”
义平听完不禁放声大笑,笑声未绝,他凝指一弹,飞出一枚金钱镖。这一镖速度之快令人匪夷所思,姜漆雨连忙挥刀挡过,可就在他挡过这一枚金钱镖时,却见金钱镖后面还有一枚金钱镖,这一枚虽然速度不快,但距离他肌肤仅有数寸。他想回刀,可已来不及,金钱镖正中姜漆雨左肩肩贞穴,他立时感到左肩一麻,肩膀沉了下去。
“我可不知,凭一柄短刀两只肉掌成名的你,居然是一暗器高手。”
义平淡淡道:“人在江湖,自然要多一些手段。”
“你这名声,有多少是靠偷施暗器得来的。”
义平摇摇头,正色道:“实在没多少。”他顿了顿继续道:“我也知道,即使这样对你也不会产生太大影响。”他话音刚落,又是一枚金钱镖脱手而出,可这一镖射向的却是已然动弹不得的婆婆。姜漆雨大喝一声,飞身去挡,那枚金钱镖正中他握刀手背。姜漆雨右手一麻,长刀哐当一声落到了地上。同时,义平飞踢一脚,正中姜漆雨胸口。姜漆雨胸中一闷,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吐了出来,整个倒飞出去。
义平双眉微皱,静静的看着倒坐在地的姜漆雨,突然柔声道:“说句实话,如果可以,我真的不想杀你。你实在太像他了。”
姜漆雨按着胸口,挣扎了许久,才吐出一句:“小人!我问你,你身在立义堂,那么何谓义?”
义平淡淡道:“对兄弟、朋友无二心。愿为兄弟尽其身,是义。”
姜漆雨不禁连连苦笑,道:“呵!你也知道,你也说的出。那你平生所为……又如何能称作义!你可知你这种人是要受天罚的!”
义平摇摇头,道:“若老天真的有眼,又怎会容我活到今日,当在我有二心时便降下天罚了。”他说时又摇了摇头,双目不禁模糊了,像是进了雨水一般。
“现在……也不晚。”本已昏去的老妪,突然挣扎而起,吃力的开口说道。义平回首看了看她,道:“老太婆,你到底是谁?为何今夜突然在暗处偷袭我。”
“你……不必知道……因为你就快死了。”婆婆喘息着,紧紧盯着义平道。
义平摇摇头,道:“就凭你二人,便是老天也……”他话未说完,突闻一声霹雳,那霹雳听来之近,仿佛就在耳边一般。姜漆雨双耳嗡嗡不断,好似天地都在颤抖一般,一时间只觉天旋地转,站立不住。只见眼前义平已周身漆黑消瘦,轻轻一晃,倒了。
又是一道霹雳,“洪州第一楼”二楼的烛火摇了数下,吕馫玉忙伸手护住火烛。
“真相?什么真相。”张自悦道。
“十七年前的那一仗,堂主不单失去了兄嫂,还失去了另一件宝贝。一件与其性命无别的宝贝,堂主苦苦寻找十七年也没有找到。”郎黎答道,说完又喝了口茶杯中的酒。
“这到底是件什么宝贝?”
“江湖上少有人知,堂主其实有过一个儿子。那一晚,堂主、副堂主、章大侠及夫人四人独斗广寒宫九大长老、七星使者以及那广寒宫宫主。正如堂主所说的,那日章大侠力保他们兄弟二人,他们才得以死里逃生。可广寒宫手段之毒辣又怎么会就此罢休,堂主他们在山上力战,广寒宫便私底下派人攻打立义堂,拖住堂中众人。虽然攻打立义堂的那些人并非高人但也绝非庸手。曾经那些立义堂的老人,大多在那一战残损凋零,最可恨的是他们竟还偷走了堂主一岁的儿子。”郎黎说着捶胸顿首,又饮了一杯酒。
“郎大哥的意思是……”
“不错,堂主让我核查的事就是姜漆雨是否是当年广寒宫劫走的那个孩童。”
“结果呢?”
“姜漆雨正是那孩子……广寒宫费尽十七载将他训练成一个天下少有人敌的杀手来刺杀他的父亲,心机之毒辣世所罕见。从我们的查到的情形看来,广寒宫还找了个妇人扮作他的母亲,教唆了他十七年。呵,真是用心良苦啊!”郎黎又吃了一杯酒,望着张自悦道:“如此你还说我等是偷人性命的人吗?”
张自悦摆摆手,向吕馫玉问道:“姑娘,可有茶?”
“公子稍后。”吕馫玉退了去。
张自悦这才对郎黎说道:“可你就算与他说出真相,他也未必相信啊。”
“这自不必贤弟你操心,我等自有对策。”
张自悦点了点头,他站到窗边雨水已经停了,乌云散去,露出点点星辰。只见银河两畔,除了织女,亦有众多星辰,被这无情世间阻挡的又何止织女一人,念及至此,一滴泪如流星般划过张自悦的面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