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丰年的眼睛里闪着泪花,自责也是真的自责。
“你之前说的对,都是爹的错,是爹没用啊,如果爹争点儿气,他们又怎么敢这样欺负咱们。”
冷不丁的拥抱让安歌僵住片刻,她抬着头,下巴抵在安丰年的肩头上,手缓缓抬起来,轻轻拍打着安丰年的后背,没有说任何宽慰的话。
安丰年吸了吸鼻子,松开怀抱,抹把泪,问:“你一个人回来的吗?”
安歌“嗯”一声。
“你那个丫鬟呢?她不是跟你一起去了江北吗,怎么你回来了,她没有跟着回来?”
“她不是我的丫鬟。”安歌不生分地扫了扫院中藤椅上的土灰,坐到藤椅上,解释道:“她其实是程公子的朋友,程公子怕我在安家受气,于是把她送进安府照应我的。”
安丰年脑筋不是很好使,一时间没回过味来,他还想细问,便听见安歌问:“爹,有吃的和热水吗?我早饭还没有吃,又渴又饿。”
“有水有水!”安丰年急忙朝屋里走,他一进屋,瞧见满屋狼藉,突然间又觉得自己过于邋遢了。
他把水拿到院子里给安歌倒上,水是昨夜烧开的,暖壶不是很保温,到现在就只剩下一点儿温乎气了,喝起来倒是正好。
安丰年边给安歌倒水边说:“你在院子里坐一坐,我去外面给你买饭回来,你是吃驴肉火烧还是吃馅饼?附近有一家驴肉火烧滋味还不错。”
“驴肉火烧吧。”
“行,我这就去给你买,你在院子里好好坐着,等我把屋子里收拾了,你再进屋去,里面有些乱。”安丰年不好意思地说道。
自他生下安歌起,至今是五年有余,安丰年从未对安歌如此客气过。仿佛安歌从鬼门关上走了这一遭,他终于发现了安歌的重要性。
安丰年拿着银子出去了,安歌“咕咚咚”喝了两碗水,终于解了渴,然后把帷帽摘下来放到藤椅上,轻轻一推里屋房门,馊臭味就传出来了。
臭是男人的臭汗味儿,馊则是从厨房里传出来的,安歌循着臭味根源找过去,便看见厨房里堆了一桌子的脏碗筷。
晚盘里还有剩下的鱼肉饭菜,有些已经长霉了,霉菌一块连着一块,光是看看,便让人觉得恶心。
安歌捏着鼻子从厨房里走出来,不明白安丰年怎么能够这么邋遢,他自己又是怎么在这儿住下去的。
她挽了挽袖子,拿起笤帚来,从堂屋扫起,开始清理房间。安丰年回来的时候,安歌刚刚把堂屋里的地面扫干净,他一进门,瞧不见安歌了,急得连忙喊:
“闺女,闺女!”
安歌应一声,从堂屋里探出半个身子来,瞧见她探出来的光秃秃的脑袋,安丰年又是一愣:
“你、你的头发是怎么回事?”
安歌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头发,新扎出的发根硬的刺手,她急忙收回手,已经十分平淡从容地对安丰年解释道:
“都被火烧光了。”
轻描淡写一句话,听得安丰年又是一阵心疼内疚,他走过去把用黄皮纸包着的驴肉火烧递到安歌手里,顺便接过她手里的扫帚放到一边:
“我去给你打盆水来,你洗洗手先吃饭。”
安丰年低垂着眉眼,眼泪几次夺眶而出,再面对安歌的时候,又生生忍住。他挑了家里最为干净的一条毛巾来,亲自洗干净了,递到安歌的手里。
房间里的味道实在是难闻的很,安歌洗了手,便在院子里吃起驴肉火烧来,她昨夜便没有没有吃饭,饿得很,吃起饭来也狼吞虎咽。
安丰年坐到她对面,看着她大口大口地吃着火烧,倒了碗水放到边上,关心地问:“你身上的伤可都好了?”
安歌嘴里吃着东西,含糊不清地答道:“医圣妙手,都好了。”
当初程舒志把安歌从安府里救出来,安丰年连安歌的面都没有见到,她便去了江北,故而安丰年不知安歌当时伤得是有多重,他只当是普通烧伤。
他看安歌身上确实已经没有了烧伤的痕迹,又听安歌说全都好了,便放下心来,问到其他:
“你回京后,可去见过舒志贤侄了?”
不过短短一月不见,没料想安丰年对程舒志的称呼已经从“小子”变成了“贤侄”,安歌惊讶不已。
“还未曾见过?”见安歌久久不回答,安丰年追问。
安歌摇摇头:“我见过他一面,爹,咱们不说他,我有事来找您。”她喝了一大口水,把喉咙里最后一口食冲下去,打了个饱嗝儿。
“我还没问你,你说怎么找到我的?”
“我昨夜去了安府,在安府没找着您,今儿碰巧看见大娘坐着马车出去,一路跟过来,阴差阳错,就找到您了。”
“什么?你去了安府?”安丰年一阵慌,急忙问:“他们可发现你了?”
“昨夜里被小翠撞见了,不过她没把我当成是人。”安歌又喝了一口水,“大娘今儿有事来找您吗?”
“她是来问你的,那天舒志贤侄把你从大火里救出来,送你去了江北,我在平安镖局里住着,你大伯带人去镖局里捉舒志贤侄,把我捉回了府上。我没见到你,便一口笃定你死了,你大娘不信,今天又跑来跟我确认你是否死了。”
安歌一惊:“大伯当真带人去抓了程公子?”
安丰年点头:“不过后来京都衙门就撤兵了,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
“那爹您是因为我被赶出来的?”安歌内疚地问。
安丰年摇头,嘲笑道:“安丰禄他敢!我是自个儿要搬出来的,他们不分青红皂白就任由妖道害你,我看见他们心里头生气,自个儿搬出来的!”
“那他们没为难您吧?”
安丰年把胖夫人刚刚送来的银子掏出来,放在手心上颠了颠,自信地说道:“闺女你放心,我手里有你大伯的把柄,他怕我还来不及,又怎么敢为难我。瞧,这是他们刚刚给我送来的银子。”
“你既然回来了,以后咱们爷俩就安心在这儿住着,再有一个多月,就是你和舒志贤侄的婚期,等你嫁进程家,安家的人再想为难你,也没法子了,之前的苦日子就都过去了啊。”
“爹,您以后打算就这样一直在这个破地方住着?大伯和安诗诗把我送上火架,难道咱们就这样咽下这口气吗?”
瞧见安歌眼神里的恨,安丰年急忙劝道:“歌儿,我知道你心里委屈,可这件事也不是你大伯的错,若不是那两日府上闹鬼,你大伯也不会被妖道的妖言蛊惑,鬼迷心窍把你送上火架。”
“无论怎么说,咱们也都是一家人,冤冤相报何时了呢?现在你好好地活着,咱们又搬出来了,安府里以后无论怎样,都跟咱们没关系了,就这样好好地活下去不好吗?”
“爹,你把她们当成是一家人,可是他们把咱们当成是一家人了吗?”安歌心里忽然有些委屈,咬咬下唇,道:
“妖道妖言惑众是真,可是在女儿房间里搜出来的诅咒用的纸人也是真的啊。”
“我连大伯年纪都不知道,如何会知道他的生辰八字?爹,我不瞒你,他们说我被娘上身,完全是无稽之谈,那两夜安府闹的鬼根本不是娘,是我假扮的。”
“什么!?”安丰年难以置信地看着安歌,实在想不通地问:“你为何要装神弄鬼?你大伯素日待咱们不薄,你为何要这样做?”
“不薄?”安歌冷笑一声,“爹,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且不说我从小开始,大娘就由着安诗诗欺负我,还百般刁难我娘,就说现在,他们对咱们可有半点儿真心实意?”
“我确实是装鬼吓唬大伯了,可是他心里如果没鬼,又怎么会被我娘吓倒?”
“可你也不该......”
“不该?”安歌不由激动起来,“难道我大伯逼死我娘,就应该了吗?若不是他害死了娘,我也不会装鬼去吓他!”
她这句话,让安丰年再次惊住,许久,安丰年才回过神来,结巴着问:“你、你说你娘、你娘是怎么死的......?”
“被我大伯害死的。”安歌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像竹筒倒豆子似的,索性一股脑把自己“娘”的真实死因,全部倒了出来。
当安丰年听完安歌的话,足足愣了半刻,才不敢相信地又问了一遍:“你、你说的都是真的......?”
安歌回想起自己“娘”临死前的一幕,鼻子酸酸地,十分难受地说道:“爹,我有什么必要骗你呢,若不是大伯强行奸污我娘,我娘又怎么会想不开上吊自杀,她觉得自己不干净,羞于再见你啊!”
“临死前,我娘跟我说,让我离开这个虎穴,好好地活下去,说自己这一辈子太苦,希望我不要再和她这样苦了。”
“我是亲眼看着她吊死的啊,你不知道,你根本不知道当时我有多无助!我恨大伯,我恨他!不止是他!还有安诗诗我也恨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