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的风带着一阵玉兰花的清香，孟汐细细打量着黑七，只见她浓眉大眼，生得英气十足，脸颊红润，又带着些小女儿家的羞涩。
不由笑道：“真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居然这么厉害了。”
“夫人哪里的话，我不过是替太傅办些小事。”黑七低头，却听得出口齿伶俐。
“还有觉得哪里不舒服么？”孟汐轻声道：“你们跟在太傅身边办事，自然都是能力过人的，但是毕竟年纪还小，如果生病了或者是有什么事情不好意思开口的，可以来找我，我是个没什么本事的人，你们做的大事我是帮不上忙的，但是这些小事，还是可以帮到你们的。”
“夫人，今日一见，你和我印象中的有些不一样。”黑七抬头看着孟汐，轻声说道。
“嗯？原来你以为我是什么样的？”孟汐偏头，有些好奇的问道。
“以前太傅经常让黑三去保护夫人，后来夫人来南雁阁，初见时有些惊艳，但是只当夫人是大家闺秀，娇弱无力那种类型的，今日一见，又觉得夫人只是表面看着柔弱，内心倒似有些强大。”
“哦？是这样么？”孟汐眉头一弯，笑了起来，黑七看似小小年纪，说起话来倒比黑三利落。
“夫人笑什么？觉得我说的不对？”黑三下巴微扬，有些不服输的样子。
“不是！虽然我知道自己没你说的那么厉害，但是我看你的样子，却是比黑三大方爽朗的多，他提起你的时候，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黑七愣了愣，突然也笑出声来：“夫人你别看三哥那样，常常被太傅骂，嫌他话多，弄得他现在都快不知道怎么讲话了。”
“太傅在你们面前这么厉害吗？”孟汐想了想，苏羽多数时候给人的印象都是温和有礼，就算是生气也是淡淡的，他很擅长在人前藏起自己的情绪。
“能让他敛住脾气的人，大概只有夫人了！”黑七笑道：“我现在有点明白，太傅为何为那样护着夫人了。”
“为何？”孟汐越聊越觉得黑七有意思，明明岁数不大，说起话来却很是入心。
“夫人其实是个心里有主意的人，太傅肯定也是知道的。”黑七笑笑：“天底下多数男人都喜欢那种小鸟依人的女人，但喜欢归喜欢，像夫人这种不会靠着依附男人而活的人，其实反而更让男人敬重。”
“说实话我真没想到，你看似小小年纪，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孟汐打量着黑七，她那张脸上稚气未脱，那双眸子却格外深沉，透着超出了这个年纪的成熟。
“我相信夫人也一定是经历过什么，才会有如今的心境。”黑七淡淡道：“这世上的人都不是生来强大的，而是后来没有可依靠的人，只能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
孟汐压根没想到，自己竟会被一个小姑娘说得眼圈儿发红。
“他们叫你黑七，可有本来的名字？”孟汐看着她，微微一笑：“今日一见，我觉得和你很是投缘。”
“我没有名字。”黑七幽幽一笑：“当年我被卖来卖去，曾经有过很多的名字，但都不过是个称呼罢了，我不知道自己父母是谁，也不知道自己的生日，只知道我要努力的活下去。”
说着她轻轻拉起自己的衣袖，只见手臂上面触目惊心的几道伤痕，有烫伤的，也有割伤的......
“这样的伤疤，我全身大大小小不计其数！”黑七眨了眨眼，淡淡道：“夫人，我一看你的眼神就知道，你也曾经有过绝望，所以如今才会看人淡薄如水。”
孟汐一时竟怔住了，她没想到，原来看似单纯天真的一个女孩子，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居然会藏着这样不堪回首的过往。
“过去的事情，终究是过去了！总是流连在过去的伤痛里，便怎么也过不好今天了。”孟汐长长叹了口气：“如果你不嫌弃的，有空便多来找我聊聊，我和你，大概是一类人吧。”
“今日能和夫人聊天，我很开心。”黑七笑了笑，她笑起来的样子根本看不出曾经有过怎样的过往，明明就是一付纯净天真的模样，也许正是这样，她才会为苏羽所信赖吧。
孟汐起身笑道：“虽然你们都那么听太傅的话，但今日你要在这里好生休息，太傅也许对你们很严苛，但在心里，你们是他最信任的人，所以养好身体也是一种责任。”
黑七张了张口，又低头忍住了，轻笑道：“多谢夫人亲自来照顾我。”
“那你就好好躺着，否则你三哥也要担心的！”孟汐又道：“我去厨房看看，让他们做点清粥小菜送过来！”
“那怎么可以？”黑七刚站了起来，又被孟汐摁了下去：“我虽不知道你经历过什么，但是你在我眼里就是个小妹妹，你可以叫我夫人，也可以喊我一声姐姐，这里是南雁阁，我算半个主人，所以你自然是要听我的安排。”
黑七眸中闪烁了一下，咬了咬嘴唇忍住了，有时候经历了很多苦难，都让人越来越坚强，却唯独只有突如其来的关心，会让心底藏起来的那一丝丝柔软轻易的被触碰到。
“多谢......夫人......”黑七极微的哽咽了一下，将两个字留在了心里。
孟汐带上门，转身出来，刚走出小径几步，停住了。
苏羽站在树影里，衣袂被风吹得轻轻摆动着，人却静静立在那里，看着她。
“黑三这个家伙，对你果然是忠心耿耿，我明明不让他说我在这里的。”孟汐缓缓上前，却被苏羽一把拉住。
他的手微微有些凉，却握得紧紧的，他的口气淡淡的：“你去哪里了？”
“我去了将军府！”孟汐平静答道：“我去找安远寒了。”
苏羽的手明显颤了一下，却仍旧没有放开，他的声音因为刻意压抑着，变得有些沙哑：“你去找他做什么？”
“我假意让他以为我中了蛊术，然后趁机下毒！”孟汐淡淡道，抬头看着苏羽。
苏羽眼圈有些淡淡发青，可见应当是没有睡好，两人离得这样近，他眸中的情绪交集在一起，却都强忍在心里，良久，他唇角微微一弯：“乱讲，你不是这样的人。”
“为什么？”孟汐轻声道：“我在将军府呆了一夜，只为了帮你，我毒死安远寒，你便没有了心腹大患，高阳虽然是摄政王，但毕竟在朝中根基尚浅，孤掌难鸣......”
话只说到一半，苏羽突然俯身，覆上她的唇，没有再给她出声的机会。
树影婆娑，园中弥漫着春日里花草独有的清新芬芳，虫鸣阵阵，风吹过树叶间沙沙的响声，以及胸中强烈的心跳声，都变得格外清晰起来。
她曾经想过一百种苏羽的反应，却独独没有眼前这一种。
在权力的面前，人人都会变，她知道苏羽藏着秘密，也知道自己对苏羽来说，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重要，也许这一次，他会彻底对她死心，会彻底离开她，然后去完成自己的大业。
但是这一刻，天地寂静，她无需再解释什么，也无需再猜测什么，她只知道自己再也离不开苏羽。
“你不怪我？都不问我在外面做了些什么？”孟汐将头靠在他胸前，轻声问道。
“如果是你想做的事，便去做吧！”苏羽伸手抚过她的额角，轻轻落下一吻：“我只做我想做的事！”
“我曾经想与安远寒同归于尽！”她淡淡开口，苏羽身子一僵，猛然低头看着她：“所以你才故意引开所有人，独自去了将军府？”
“我在酒中下了药！”她低头，幽幽说道：“安远寒早知道我在骗他，但还是喝了那壶酒。”
“你不会这样做的。”苏羽突然伸手轻轻点了一下她的额头：“你对他已经没有恨了，自然也不会取他的性命。”
“我只是讨厌他的纠缠不休！”孟汐长叹一声：“但是真的到了他身边，心平气和的听他说话，我才发觉到他的悲哀，他才是真正放不下过去的那个人。”
“其实我们都有一点放不下！”苏羽也叹了口气：“我怕你与安远寒接触，其实是对自己的不自信，并非全然在怀疑你。”
“每个人都有心里不想说的秘密！”孟汐轻声道：“但是我不喜欢你误会我！我如果对安远寒还未忘情，又何必留在你的身边？”
“我知道！”苏羽轻咳一声：“你以为身为男人就一定要胸怀天下，有些心思，不说罢了。”
“如果苏太傅都这样说了，那我便不说什么了！”孟汐眸中一甜，看着他：“不过我的确是下了药的！只想让安远寒吃些苦头！”
“这样说来，我倒是有些心惊胆战了。”苏羽一边笑着一边将她揽入怀中。
将军府，东方泛白，红泥炉上的小火早已熄灭，琉璃灯里的烛火也燃尽。
凤栖院里一片宁静，安远寒睁开眼睛，只觉得腰酸背疼，自己居然就这样趴在石桌上睡了一夜。
桌上杯盏已冷，他直起身来，动了动筋骨，突然笑了起来。
她，真的一点都没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