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安远寒回来一直将自己关在书房里。
书房的一面墙上有个暗格,里面全是江墨的旧物,他上前细细的翻看,每一件都带着江墨的气息,有些是从京州带来的,有些是在京城添置的,那时的他每一件都不曾记得,如今却又将每一件都记得清清楚楚。
有些事,有些人,有时候并不是真的忘记,只是不愿想起。
许久,他才将江墨的旧物一件一件的放回去,又小心的将书柜移好,如果有朝一日他不在了,这些东西也可以长长久久的藏在这里,而不被人发觉。
日子不长不短,以前高婉在的时候,他最喜欢的地方就是书房,因为这里藏着江墨的东西,所以保留着她的气息,只有每每坐在书房里独处的时候,他便感觉到她还在这里。
月色流光,难得是个干净的夜晚。
凤栖院里一方石桌上,布着一桌精致的小菜,每一道都是孟汐亲手做的。
红泥炉上温着一壶酒,紫苏酒,她最喜欢的味道。
暖黄色的琉璃灯和廊下的红灯笼交相辉映,照着院中泛起淡淡的温馨感。
安远寒踏进凤栖院时,脚步一顿,这一瞬的美好,定格在他的心里,只想牢牢的记住。
“等你许久了!”孟汐从桌前起身,安远寒上前握了握她的手,指尖冰凉,看来的确一直在这里等他。
“怎么不进屋去吃,摆在了这里?”他虽这么说着,人却在石桌前坐了下来,桌上的酒菜都用铜锅温着,散发出的香气,让人觉得有种安心的感觉。
“还记得在京州那时的事么?”孟汐执壶替他倒酒,淡淡说道。
安远寒举杯,闻了闻,紫苏酒里加了梅子,只有江墨才喜欢这种味道,梅子的酸甜会引出紫苏的淡淡涩味来,她偏说这样的酒喝下去,才会百转千回,让人一朝难忘。
也就是这样的她,果然让人一朝难忘。
“那年冰天雪地,你我冒着大雪,在花园里温酒对饮,后来你还因为喝了酒出汗被风吹病了。”安远寒微微一笑:“我怎会不记得?”
“那时我只想好好疯一下,没想到堂堂的安将军竟会陪我一起疯。”孟汐执杯,刚要喝酒,被安远寒拦下,只见他将孟汐杯中酒一饮而尽,淡淡道:“你如今身子不好,不要喝酒了,那时的我会陪着你一起疯,但现在的我,先要保证你没事,才能让你去疯。”
“有什么区别呢?”孟汐看着他,笑了笑:“如今的我,已经不爱疯了。”
“是我对不起你!”安远寒连饮三杯,久久没有出声。
“别说这样的话!”孟汐淡淡道:“这个世上没有谁对不起谁,凡事有因才有果,自己选择的路,不管多难走,都不能后悔。”
“那如果不小心选错了呢?还有没有重来的机会?”安远寒大口大口的吃菜,一边吃一边笑道:“这个味道,我这辈子都要记在心里。”
“机会不是别人给的。”孟汐静静看着他:“但错过了,终究就是错过了。”
“你真的变得和从前不一样了!”安远寒饮尽杯中最后一滴酒,突然微微一笑:“你都想起来了,对么?”
“我身上的蛊术,早就解开了!”孟汐淡淡道:“我只是想看看,如今的你,到底有没有想明白!”
“不管有没有想明白,终究是太迟了吧!”安远寒额上微微沁出汗来,苦笑道:“你在酒中下了毒对么?”
“你明知道我下毒,为什么还要喝下去?”孟汐眸中暗淡:“为什么不让我陪你一起喝呢?”
“如果你是下的毒,我愿意甘之如饴。”安远寒只觉得腹中一阵抽疼:“但是你不应该陪着我一起死,我要你好好活着。”
“你不恨我么?”孟汐冷笑:“堂堂护国大将军,被我这种微不足道的手段骗到,甚至因此而死。”
“是我咎由自取!”安远寒皱眉,腹中的痛疼让他抽了口冷气,幽幽道:“昨晚我已经发觉,你根本不是阿墨,你看我的眼神,和从前不一样......”
他喘了口粗气,又道:“从前阿墨看我时,有爱有怨,也有担心失望,但是你看我的时候,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眼神中冷得像冰,你看我的眼神,如同看一个陌生人般,就算我拥着你一起入眠,我和你之间却像隔着冥河,如同生和死那样的相近又相远。”
“既然你已经想明白了,又何必当初呢?”孟汐叹气:“我宁可死在你的面前,也不愿意让你再有念想。”
“自从江墨死后,我便被困在她的记忆里,挣脱不能了。”安远寒扶着桌子,额上冷汗密布:“越是得不到的东西,便越让人抓狂,可是自从你来了将军府,我才明白过来,过去的只能过去,再也回不到从前了,不管我用什么样的手段留住你,都不再是从前的江墨了。”
“所以这便是你的惩罚!”孟汐起身,从旁边拿起安远寒的披风,替他披在身上,淡淡道:“是你辜负了江墨,所以这辈子都回不了头了,你若是想好过些,就索性忘了吧,我不需要你的赎罪。”
“我如今一个将死之人,忘不忘记,也已经不重要了吧。”他咬牙,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意识却在剧烈的腹痛中慢慢模糊起来。
“安远寒,你记住,你是堂堂大将军,就算你不怕死,你的生死也轮不到别人来定夺!”
孟汐看着他伏在桌上,一脸痛苦的样子,淡淡道:“我曾经认识的安远寒,没有这么多心计,也不会为了一点点利益去违背自己的抱负,安将军,如果你执意忘不掉的话,不如多想想当初的那个你吧。”
风起,廊下的大红灯笼随风轻轻摆动着,院中的琉璃灯微微闪烁着昏黄,桌上红泥炉里的火苗渐渐熄了,一桌菜肴冷去,安远寒眼中的孟汐,越来越模糊,终于彻底消失在他的眼中,陷入一片黑暗。
天快亮了,南雁阁里烛光未灭,黑三守了黑七一个晚上。
眼见她睡得很沉,黑三悄悄抚了抚她的额头,又试了试自己的体温,好似是不再烫手了。
这才轻手轻脚将帕子扔回铜盆里,又轻手轻脚的回到榻前,继续看她睡觉。
一片沉寂中,门前的响声格外让人警醒,虽然一夜未睡,但他却本能的翻窗出去,飞快朝着前院而去,只怕会有什么动静吵醒了睡的正香的黑七。
也许是太心急了,也许是想不到还会有什么外人来南雁阁。
黑三就这样直白的,和孟汐碰了个面对面。
“夫......夫人?”黑三有种失手被人拿住的感觉,平日时废话一堆的他,此时反而有点说不出话来。
“我见过你!”孟汐眸中一闪,突然说道:“原来是你!那时赵萱设局抓我的时候,被反过来吓唬了她对么?”
“正是在下!”黑三讪讪道:“夫人好记性。”
“原来你们一直躲在这里?”孟汐突然看着他:“你能不能不要告诉太傅,我在这里?”
“夫人,和太傅......”黑三想起苏羽曾来南雁阁找过她,不由小心问道:“你们吵架了?”
“嗯?”孟汐愣了一下,很快说道:“是有点不开心,我在这里清静一下,再回去,免得见面再吵!”
“那......”黑三犹豫了一下,小声说道:“夫人能不能别告诉太傅,在这里见过我?”
孟汐见他不说话时神情冷酷,原来一开口竟像个懵懂少年似的,不由忍着笑意,轻声道:“你怕太傅寻我不见,回头责罚你?”
“有那么一点点吧!”黑三挠头,不好意思的说道:“黑七病了,所以这两天我在照顾她,没去办太傅交代的事情。”
“是你的同伴么?”孟汐见黑三脸色微微一红,神态扭捏,不由笑道:“是个女孩子对不对?”
“她岁数小,所以没人照顾我不放心!”黑三侧过脸去,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说得也是,这园子里本来就人少,你带我去看看她吧!”孟汐轻声道:“太傅交代的差事你别耽搁了就是。”
后院里玉兰花开得正好,就连屋子里也有股淡淡的清香。
黑七迷迷糊糊醒来,只觉得窗外阳光甚好,不由睁开眼,伸了个懒腰。
斜斜里递过来一方热帕子,她接过来擦了擦脸,轻笑道:“三哥你几时也会这么照顾人了?”
“你三哥一直都很照顾你么?”孟汐柔柔一声笑,吓得黑七一骨碌爬了起来。
“夫人,怎么是你?”她想躲又躲不掉的样子,让孟汐忍不住笑出声来。
“既然起来了,过来把药喝了吧!”孟汐指了指桌上,黑七看也不看,走过便将碗里的汤药一口气全喝了下去。
孟汐见她苦的眉头都拧在了一起,不由往她手里塞了块蜜饯,笑道:“我刚巧过来,见你病着,就上来看看你,不用这么拘谨的。”
“如果被太傅知道了,肯定会发火的!”黑七小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