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湖上蒙着一片雾气,好似这世间人心难测。
走了好久,牛车才在念墨堂前停下。
孟汐看了眼紧闭的大门,伸手一推,居然开了,不由摇了摇头,一个人在这种地方,怎么这么不小心,连大门都不关。
她一路走进去,院中静悄悄的,不禁让她想到上一次来这里时,苏羽亲手煮饭和她一起吃,后来还被她一把火烧掉了江墨的东西,当时他仿佛被夺走了心爱之物一样的气愤,而如今江墨其实就在这里,念墨堂这个名字,让她反而觉得亲切起来。
想到这里,孟汐不由微微弯了嘴角,抚着小腹轻声笑道:“我们一起去看看你爹在干什么?”
先去到当初供着江墨牌位的屋子,门却锁着,她往后院走去,只见门虚掩着,不由轻笑一声:“原来睡到这里来了?”
推开门,只见一地狼籍,屋里一股刺鼻的酒味,孟汐皱了眉头,又觉得有些心疼。
“苏羽!”她轻轻叫了一声,从榻上传来一阵微响,只听她叹了口气,又叫了一声:“苏羽,你躲到这里来做什么?我有话跟你讲!”
“你喝酒了......”她走进屋子里面,半句话生生哽在喉头,如雷击般愣在原地。
榻上一片凌乱,苏羽并未醒来,只有赵萱半祼着身子,从床里面爬起来看着她。
“为什么你在这里?”孟汐突然觉得呼吸困难起来,人快要站不稳。
赵萱并未做声,反而扬起脸来,似乎有些得意。
“我在问你,你为什么在这里?”她盯着赵萱,声音不住的颤抖。
“你不是都看到了么?”赵萱冷笑,她拉起被子遮住自己,此时苏羽突然醒了,瞥见站在床前的她,叫了句:“阿汐,你怎么来了?”
孟汐闭上双眼,只觉胸口不住的翻滚,原来万箭穿心的感觉不过如此。
苏羽这才看到身旁的赵萱,吓得脸色一惊:“怎么回事?”
他反应倒也快,喊了句:“阿汐,你误会了,不是这样的。”
孟汐神色一僵,突然开始大笑,一直笑到泪水盈眶,她哽咽道:“到底我做错了什么?还是命该如此?”
孟汐转身狠狠推倒了窗边立着的花几,白瓷花盆摔在地上,一时间瓷片飞溅,她已经跑了出去。
苏羽翻身下床去追,一脚踩到地上的瓷片,鲜血直流,赵萱此时也跳下床来,死死拉住他:“羽哥哥,你流血了!”
“你给我滚开!”苏羽眼中似是蒙着霜,狠狠一把推开她:“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赵萱委屈的哇一声哭出来,一字一句的说道:“昨夜,你都不记得了?”
苏羽看了眼自己身上,又看了眼一丝不挂的赵萱,脑子里不由嗡得一声。
管家阿得带着如意赶往念墨堂,正巧在明月湖边碰见疾马飞奔的苏羽,阿得拉住了马车,如意站起身来,焦急问道:“我家小姐呢?”
“她方才来了又走了,你们没碰到她么?”苏羽突然心里一惊:“她一个人来的?”
“太傅,夫人在府里苦苦等了你几日,我实在瞒不下去了,又不知道你去了哪里,今早才发现她不见了!”
如意眼圈儿一红,哭出声来:“哪有像你这般置气的,我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郎中说了千万不可以让她乱跑,你怎么方才不拦住她呢?”
“她要跑,我哪里拦得住!”苏羽皱眉,暗自担心她到底去了哪里。
“她怀着身孕,你让她一个人乱跑?”如意突然大哭起来:“你可知道她这几天怎么熬过来的么,一直心心念念的要告诉你这个好消息,原来你根本就不在乎!”
“你说她怀孕了?”苏羽猛然呆住了,突然发了疯似的打马,急声道:“速速回府!”
太傅府里并没有孟汐的身影,仆妇们说夫人没有回来。
苏羽一拳砸在门前的石狮子上,翻身上马,再次绝尘而去。
直到天黑,他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来,他先去了秋松斋,又去了孟府,她都不在。
江铭得知孟汐不见了,差点揍他一顿,也帮忙出去找了一大圈,远近的客栈全部翻了一遍,还是不见她的踪影。
如意哭到一双眼肿得跟桃儿似的,见他回来,偷偷躲到一边,看都不想多看他一眼。
连个丫头都伤心至此,他想到此时孟汐的心情,一定是对他失望透顶。
只怪这世事难料......
水月庵里,孟汐呆呆坐在厢房里,慈心师太进来,看了眼桌上的清粥小菜,丝毫未动。
不由劝解道:“多少吃一点吧,你身子本来就弱,这样会熬不下去的。”
孟汐咬着嘴唇,只觉得满心的酸楚,不由抬头望向慈心师太:“师傅,是不是一个人的命数,注定得不到幸福。”
“世间哪有那么多注定的事情,许多时候,是自己不想努力了,才说这就是命数!”慈心师太手持念珠,淡淡笑道:“所谓命数,大概可以理解成,一个人先天的性格吧,性格习惯都会导致结果的不同,但这不能叫做命数。”
慈心师太伸手抚了抚她的额头:“傻孩子,放弃是这个世上最容易的事情,勇敢面对才是最难的!”
孟汐低头:“我真的怕了,一次又一次的被人辜负,我不想再面对了。”
“来水月庵里的人,有多少是被人辜负的,又有多少是在虚无中寻找寄托的?”慈心师太淡淡道:“佛法无边,总能给迷失方向的人一些庇佑。”
“慈心师傅,我不想回去了,让我留在这里可以么?”孟汐握住她的手:“我已经无家可归了,孟家当年如何对我,你很清楚,如果我回江家,会惹来更大的麻烦。”
“提起当年的事情,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你真以为是孟夫人下的毒手?”慈心师太看着她,突然严肃说道:“你乖乖把饭吃了,我再告诉你当年的真相。”
“静心师傅和孟汐不是被见血封喉毒死的么?”她睁大了眼睛看着慈心师太。
慈心师太微微一笑,指了指桌上的饭菜,她起身坐在桌前,乖乖吃了起来。
见她吃完了,慈心师太这才缓缓说道:“你可知道,我当年为什么要赶你回孟家?”
孟汐摇了摇头:“其实当年我有点伤心,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赶我走!”
“你那个继母很是歹毒,她应该一直在对孟汐下毒,可怜孟汐却一无所知。”慈心师太看了她一眼:“你如今自己的身体应该很清楚,并不是先天不足,而是一直在阴损。”
“但是孟夫人很小心,她知道孟天元是大理寺卿,也听过不少下毒的案件,所以她一直小心翼翼的用了很少的剂量,所以孟汐的身体才会一直很差,但又没什么大毛病,郎中去看了也瞧不出什么来。”
“所以我那时见她的时候,她一年四季都在吃药!”孟汐叹了口气,真正的那个孟汐,是个内向的女子,话不多,看上去十分的温婉。
“也是因为那些药,所以她一直都没有对孟家造成什么威胁,到后来夫人也就没想要她的命了!”慈心师太又道:“而真正毒死静心师傅的人,并不是孟夫人,而且另有其人,只是当时也用了见血封喉这种毒,所以静心师太才会毒发身亡!”
“你虽然身子弱,但却长期吃着药,所以没有静心师太毒发的那样快,也许正是在濒死的时候停留的长了一些,所以才会让江墨的魂魄重生。”
“没想到孟汐还是这样走了!”她轻叹了一声:“她那么善良,为什么上天连条活路都不给她?还有我,当年那种冰冷彻骨的感觉,我想到时,就恨不得让他们也尝尝这种痛苦。”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一意孤行呢,上天又给了你一次机会,你此时正怀着身孕,难道不想改变这一切么?”
慈心师太看孟汐:“所以说一切都并非命数,有道是事在人为。”
“我还想知道,到底是谁要毒死静心师傅和孟汐呢?”
慈心师太长叹一声:“你们那天的饭菜,是从我房中端过去的,刚巧我要出去,便让玉衡将我房中的饭菜先送去了厢房,却没想到会间接害死了她们。”
“所以那天其实是冲着慈心师傅去的!”孟汐满眼的愤怒,低声道:“到底是谁这么狠毒,要对师傅你不利?”
“其实我知道下毒的人是谁!”慈心师傅淡淡道:“可惜时辰未到,还不到让她现出原形的时候。”
“那师傅你还留在这里岂不是很危险?”
“无妨!如果我连这点小事都化解不了,那便是我的命数了!”
慈心师太看着孟汐:“有些劫难,你越觉得难熬的,便越要熬过去,世间的苦难,不全都是惩罚,有些是历练,只有自己强大起来了,才不会轻易被别人伤害。”
孟汐点了点头:“从今往后,我不会再把自己的心放在任何人身上了。”
天清云淡,一颗心收起半分,反倒没那么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