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缠绵，一片滂沱。
车里酒香四溢，高阳原本喜欢在出行途中自斟自饮，没想到放在这里的酒，今日却派上了用场。
孟汐面色微红，额上微微沁出汗来，捧着杯子，眼神似乎有点飘，但神情却比方才放松多了。
“其实这件事不能怪苏羽，以他的为人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情！”高阳摇了摇头：“倒不如说，他这个人其实挑剔的很，如果说有弱点的话，就是太过于自信自己的聪明。”
孟汐歪头看他：“你这么了解他？”
高阳喝一口酒，慢慢笑出声来：“大概算是惺惺相惜吧，我初遇见他时，彼此身上有很多相似之处。”
“我真看不出你们有何相似之处，他出身京州士族，你出身王室贵胄，虽然年纪相差不是很大，但毕竟身份地位有别。”
孟汐饮尽杯中酒，笑道：“说起来，这是什么酒，清香四溢，头一回喝。”
“此酒名唤觞玉，是用陈酿和花蜜一起调的，虽然喝起来清甜，但后劲儿很大，你还是悠着点儿。”
“我倒觉得不够烈，道理我都懂，就是心里难受。”她执壶，自斟自饮，高阳不知她酒量深浅，见她神色自如，也就没再拦着了。
只是喝完两杯后，她突然身子一软，歪歪倒了下去，高阳急忙伸手去扶，这才发现她面色绯红，应该是酒劲涌上来了。
“怎么突然就晕了呢？”高阳皱眉，拉了她一把，只见她软软倒在了自己身上，头靠在他的肩上，颈间淡淡的酒气和她的气息混在一起，让他心中微微一颤。
现在这个样子是断断不能送她回去了，一付不省人事的样子要是被人看见了，真的没法解释，眼见天又快黑了，高阳也是急的挠头。
直到院里掌灯时分，孟汐还不见人影，苏羽不由担心起来，莫不是在宫中遇到了什么事吧。
只见阿得匆匆进来，低低与他耳语了几声，苏羽轻叹一声，转身叫人备了马车。
南雁阁，这座京城里最风雅的院子，到了夜晚，格外美丽。
满院的鸢尾花，在月光下散发着荧荧的蓝色，风起，浮动着桂花香。
高阳坐在院中的凉亭里，喝着一壶冷茶，身上的披风此时正盖在孟汐的身上，她在屋里熟睡。
方才抱她进来的时候，她像只猫儿一样将头埋在他的胸前，这种感觉许久不曾回来了，高阳又想起他的宛王妃来，本是先帝指婚的女子，从京城远嫁到了宛州，没想到宛州一场瘟疫，她也不幸染病而亡。
短短几个月的时光，让他心灰意冷，直到后来碰见了冷音，在他最失意的时候陪在了他的身边，之后，他便遇到了苏羽。
人生的轨迹有时候很奇妙，当你想放弃一切的时候，总是会莫名的出现转机，也许他骨子里天生就流着帝王家的血，并不会一直闲云野鹤般终其一生，权力，是他藏在潜意识里，最渴望的东西。
夜色里，马儿一声低吼分外清晰，苏羽进来，远远望见他，眉头微皱：“怎么将她带到这里来了？”
“你倒怨起我来了？”高阳不慌不忙放下杯子：“你今天戏演得太足，被你那小娘子远远看见，心里郁结，便来找我喝酒了！”
“我问过府里的小厮，说是她在望江阁碰见的你，还好你让人过来知会了一声，否则我都不知道她人在哪里？”苏羽见他坐在凉亭里，知道是为了避嫌，不由轻声道：“还是多谢你，虽说是跟你一起喝醉了，但还是不要被旁人看到的好。”
“苏太傅一腔信任，本王也是感激，只是见她前一秒还在说话，后一秒便栽倒，这种酒风，是你教出来的？”高阳摇头轻笑：“吓得我也不知道带她去哪里，索性来了这南雁阁。”
苏羽扶额，以前江墨酒量颇好，但如今孟汐那个身体，风一吹就倒，还如从前这般喝法，当然是一喝就栽了。
“行了！你人也来了！她就在里面，扶她进去的人是我，多有得罪！”高阳起身，淡淡道：“趁夜我先回聚春园了，你慢慢陪她吧！”
南雁阁的仆妇不多，但都是阿得亲自挑选，见苏羽和高阳讲话时，就远远的站着，此时高阳要走，便有个丫头过来掌灯，苏羽淡淡吩咐道：“叫人打盆热水来，再去熬点热粥来，配几样小菜。”
那丫头乖巧的应了一声，将灯交到旁边一名小厮的手里，自己麻利的去了。
苏羽推门进屋，只见房中点着一盏琉璃小灯，紫檀雕花的软榻上睡着一个人，身上盖着件蓝墨色的披风。
他放下帷帐，长长流苏垂下来，映得人影半明半暗。
苏羽轻轻在床边坐下，看着她的睡颜，长长的睫毛宛如凤羽，嘴唇微微抿起，两颊浮着浅浅绯色，还伴着轻轻的鼻息声，沉静的像个孩子般。
他嘴角微微弯了弯，想起新婚那晚见到她时的情形，那双眼极美，也极冷，带着防备和慌乱。
两人这些时日一路走来，她的一颦一笑在他脑海里越来越清晰，睁大眼晴听他讲话的样子，笑起来略带俏皮的样子，还有生气时委屈中带着气恼的样子，不知从何时起，她像是一把柔情的刀，将自己的样子悄悄刻在了他的心上，永不磨灭。
苏羽低头，浅浅的笑，没想到他会如此深爱一个女人，此刻光看着她，就觉得心里涌起丝丝甜意来。
门前一声轻响，方才的丫头端着个食盒进来，两碗清粥，几样小菜，还有两个豆沙包子。
那丫头微微低头，将东西放在桌上，并不多话，转身掩上门快步走了。
屋子里依稀还能闻到院中的桂花香，南雁阁一草一木，一楼一阁都设计的精致小巧，自他买下这里后，还未曾在这里正正经经住过，却没想到，留在这宅子里的第一晚，居然是和她一起度过的。
苏羽伸手抚了抚她的脸颊，轻轻拍了两下：“阿汐！阿汐！”
“嗯？”她猛然惊醒，睁开眼来，望见苏羽，懵懵说道：“我怎么了？”
“你喝多了！”苏羽又好气又好笑，她还一付茫然不知的样子。
“完了完了完了！”她突然翻身坐起，抓住苏羽的袖子：“谁送我回来的？可有被韩云看到？”
“你觉得谁送你回来的？”苏羽瞥了她一眼，只见她低头，小声道：“宁王跟你说什么了？”
“他说你心里郁结，担心我与韩云秦晋之好。”苏羽望着她，只见她眼中闪过一丝懊悔：“醉话不能当真，方才见你扶着她下马车，心里是酸了些。”
苏羽轻笑，伸手拉她入怀，用下巴抵着她的头：“你再看看这是哪里？”
“嗯？”孟汐抬头，环视了周围，赞叹到：“这是宁王在京城的宅子么？这么漂亮？”
“当然不是！你猜？”苏羽看着她，笑道：“这也是你的宅子，我买下来的！”
“不行啊，这里比太傅府漂亮太多了，被人非议就不好了！”孟汐转头看他，苏羽在她额头上轻轻啄了一下：“没人知道这个地方，除了你和高阳。”
“就像秋松斋那样？”孟汐靠着他，笑道：“真得很漂亮啊，你闻到么，还有桂花的香味。”
“嗯，这里的院子比秋松斋漂亮多了，等明天白天你可以出去转转！”苏羽看着她的样子，不由拉起她坐在桌前：“吃点东西吧，喝了那么多的酒，喝点热粥舒服些。”
孟汐眉眼一弯，欢欢喜喜拉他一起坐下。
窗外传来三更，粥也吃了大半，她伸了个懒腰，笑道：“没想到因醉得福，居然找到这么个好地方，也不用担心是不是有府里的眼线，这种感觉真好。”
苏羽起身，靠近她，悠悠笑道：“感觉好么？你下次还打算跟别的男人一起再喝到酩酊大醉么？”
孟汐躲开他，讪讪笑道：“还不是你去做了人家的好女婿在先？”
“哼！少找借口！”苏羽一只手攥住她的手腕，一只手揽着她的腰，略带惩罚的说道：“苏夫人，你不是觉得冷落么，我便来好好补偿你。”
庭院深处，清泉静流，夜中不能寐，只因帐中太过缠绵。
屋顶上传来轻响，黑三蹲在屋顶上，讪讪说道：“少主是不是忘了，我们还住在这里？”
另一个声音响起：“黑三，你这话多的毛病，我看是改不掉了。”
“黑七，你少说我，让你盯着聚春园的，你回来南雁阁做什么？”
“凭什么你们成天在这里逍遥，我偏要在那边伺候别人？”一个略带稚气的女孩子声音说道：“就因为我是女的？有本事我们比一场，谁输了谁去！”
“黑龙是老大，怎么不让他去？”黑三有些委屈：“我每天四处奔波，才叫辛苦。”
黑龙便是曾经在苏羽身边出现过的男子，他低低嘘了一声：“我不过是比你们排行在前罢了，前段时间少主已经送信回去，让老大过来了。”
“老大真的要来了？”黑七声音抖了一下：“那我还是回聚春园躲着比较好。”
“说不定已经来了。”黑三小声道：“你怕什么？老大几时在人前出现过？”
“黑三你小心才对！你来京城惹了多少祸自己心里有数才对！”
“走啦走啦！万一被发现就死定了！”
月影婆娑，片刻间三个黑影已经散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