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清朗,这一声轻唤,冷到了孟汐的心里去。
她迟疑了一下,应了一声:“进来吧。”
“可能姐姐现在并不想看到我,但我还是来了,有几句心里话,想跟姐姐说。”韩云带着张嬷嬷走进来,在她面前坐下,眼见孟汐眼睛有些微微浮肿,想来昨夜一定是哭过了,她心里浮起几分得意来,却又关切道:“怎么姐姐的样子这般憔悴,昨夜可是没有休息好。”
“你难道自己心里没数么?”孟汐冷笑:“我是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但如果你以为挺着肚子回府,就能挑拨我和太傅的关系,怕是想错了。”
“姐姐错怪我了,家里容不得我,这里也容不得我,可怜我和我的孩儿,只想找个容身之所。”韩云攥着帕子,眼圈儿一红,身旁的张嬷嬷看得满是心疼,暗暗瞪着孟汐,心里只想这位太傅夫人有些歹毒。
“太傅府里地方大,轻云院空着也是空着,你若是想住,随你住多久,可惜从你入府那一刻起,我便逃不脱做恶人了,所以你的那些小伎俩,能省则省。”孟汐看着张嬷嬷,淡淡道:“既然你是来照顾韩小姐的,吃穿用度有需要的尽管提,太傅府不会苛待任何人。”
张嬷嬷低低应了一声,心里却也觉得难怪皇上赐婚都被休了,家里有这样一位彪悍的夫人,太傅怕是日子也不好过。
韩云见孟汐一付咄咄逼人的样子,只得生生的忍了,楚楚可怜的说道:“既然姐姐不待见我,我便先回去了。”
“如意送客!”孟汐冷冷说道:“张嬷嬷,既然韩小姐有了身孕,你还是好好照顾她,千万别乱跑,更不要来我这回雪院,万一有个闪失算在我头上,我却不想背这个黑锅。”
如意跑过来,冷声道:“张嬷嬷这边请,我是回雪院的丫头,也是不敢扶,还劳烦你送一程。”
张嬷嬷初来乍到,再怎么着这丫头也是正房夫人院里的,纵使揣着一肚子气,也只能灰溜溜的走了。
如意跟院里的小丫头吩嘱了几声,叫她们看好门,别让韩云再来了,这才进到屋里来。
只见孟汐背对着她坐在妆台前,正在妆台的盒子找什么东西。
“小姐,你找什么?”她走过去,才发现孟汐脸上挂着泪,正在胡乱翻着妆台的盒子。
“方才见你那付威严的样子,难道都是装出来的?”如意将妆台的盒子关上,轻轻拿过篦子帮她梳头,小声劝解道:“听你刚才一番话,真是打心里解气,这会怎么倒把自己气哭了。”
“刚才是人前,死也要争个面子,可是现在没人了,只觉得心里苦。”孟汐咬牙,还是没忍住,泪珠断线似的往下掉,如意急忙拿帕子来擦,她胡乱擦了擦,对如意说道:“帮我拿披风过来,我想出去走走。”
“出去散散心也好,想去哪里?我陪你!”如意进里屋拿了披风出来:“我让门房里去备车吧,这才下过雪,外面冷得很。”
“也好,我想去水月庵。”孟汐叹气:“许久未见慈心师太了。”
城外积雪未融,水月庵并没什么人来,山门前那道长长的石阶又湿又滑,马车停在山脚下,她让如意在车上等她,自己慢慢顺着石阶向上走去。
庵里难得的清静,静悄悄的见不着什么人,她从山门进去,先去大殿里上了香,才往后面的厢房走去,转角处却碰上个人。
安远寒身披黑色大氅,见到她时也是一愣,孟汐更是没想到,脚下一滑,险些摔倒,手刚碰到一旁的柱子,安远寒已经抢先一步过来扶住了她。
自从那日梅苑里一见,他一曲《凤求凰》勾起了她许多心事,回去以后总是不经意间会想到在京州时的事情,有时候记忆就是如此的捉弄人,你越想拼命忘记的东西,越是会突然的一股脑儿涌上来,让你措手不及。
安远寒扶着她,痴痴不想放手,孟汐站稳后推开他,这才回过神来,轻声问道:“你没事吧?”
“你怎么在这里?”孟汐退了两步,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趁机掩饰下自己的尴尬。
“去年的时候捐了个塔,本来打算在江墨周年的时候,将她的遗物拿到这里来供奉,顺便做场法事的,今日来让慈心师太把塔改成众生塔,将江墨的牌位也撤了吧。”安远寒看着她,又道:“你脸色看上去不太好。”
“慈心师太没跟你说什么?”孟汐只恨自己不争气,明明对他只有恨的,但如今却一点都恨不起来了,不管他做得是对是错,如今真相大白,一切都是高婉所为,自己对他的恨,开始显得有些牵强。
“慈心师太从未对我说过什么,连我要撤去江墨的牌位时,她也只字未提。”安远寒自嘲的笑笑:“原来她也知道你的身份,看来是我太迟钝,所以才错过了。”
“安远寒,你把江墨忘了吧!”
孟汐缓缓开口:“不管是高婉的错,还是谁的错,这件事已经过去了,江墨这个人也不存在了,你忘了这一切,重新开始,不好么?”
“好啊!”安远寒上前,低头看她:“跟你重新开始,可以么?”
“我不是江墨,你清醒一点!”她猛然抬头:“是不是我每次好声好气跟你讲话的时候,你都听不明白?”
“好声好气的时候不像你,现在的样子才像你。”安远寒眸中绽出一丝笑意来。
孟汐察觉到一丝不对劲,猛然向旁边躲去,却被他攥住手腕,整个人被抵在柱子后面。
“你放开我!”她试着挣脱,根本无济于事,这里远离正殿,又远离厢房,连个人影儿都没有。
“我不想放手。”安远寒慢慢靠近:“我带你离开这里好不好?你不是说想去看大海么?我带你去东越国,那边临着大海,我与你远离这一切,安静生活,好么?”
“安远寒你疯了!”孟汐狠狠咬了一口他的手,他不闪不避,反而笑了起来,她恼怒道:“我就不该同情你,我早说了,你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你自己,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还有呢?”他见她像只猫儿似的又抓又咬,反而觉得心里有种满足感。
“你就是个疯子,你应该和高婉那个疯子,长长久久的在一起!你永远都逃不脱的,下半辈子你就和那个疯子好好过日子吧!”孟汐发狠的骂他,这句话显然戳中了安远寒心里的痛点,他眸中骤然一冷。
突然他扳住她的头,狠狠吻了下去,任凭她疯了似的挣扎,他用尽了全力钳制住她,她根本动弹不得。
“你混蛋!”孟汐突然狂吼一声,低声哭了出来。
安远寒放开她,唇上被咬得绽出血花来,孟汐却越哭越伤心,直接滑在了地上。
“地上凉,你起来!”安远寒伸手将她硬生生扯了起来,却被她疯了似的又踢又打,安远寒动也不动,任由她发泄,良久,见她渐渐平静下来,安远寒眼中满是心痛,问道:“你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
“不关你的事!”她抹了把脸,一双手被冻得通红。
“你可以不承认,但我当年就说过,此生只爱江墨一个人,所以我不会放手。”安远寒将自己的大氅解开,披在她的身上。
身上的大氅还带着他的体温,往事一幕幕浮上心头,她只觉满心的凄苦,忍不住又哭出声来。
有时候天大的委屈也能让人咬牙坚持,往往最怕的反而突如其来的关心,让人心里那道柔软的防线轰然倒塌。
她曾经认为最温暖和安全的地方,她的家里,此时正住着另一个女人,虽然她知道一切都像是个考验,来考验她和苏羽之间的关系,和他们一年来的陪伴与依存,但是她心里也藏着委屈,需要有个人来让她任性的发泄心中的苦闷,而此时,她没想到那个人居然是安远寒。
天地寂静,眼前天色有些发暗,孟汐转身,将大氅还给安远寒:“我们还是不要见面了。”
“你怕见我么?还是因为你其实根本忘不掉我?”安远寒盯着她:“我还是那句话,我不会放手的。”
“今天是我失控了,你不用误解什么,就算哪天我和苏羽分开了,也不会和你一起,早点放手吧。”她头也不回的走了,脚步飞快,更像是逃离那个失控的自己一样。
雪夜清寂,将军府里,安远寒少有兴致的在书房里抚琴,一壶紫苏酒喝得极慢。
白小桃进来,见他神情微醺,似乎心情极好的样子。
“今日将军好兴致。”她小心关好屋门,走近才发觉安远寒桌上放着一个香囊,上面绣着朵玉蝉花。
“好漂亮的针法!”她赞叹了一声,却见这个香囊颜色显旧,不由轻声问道:“这是江墨的旧物?”
“嗯!”安远寒应了一声,手下拔弦,弹起一曲《凤求凰》。
白小桃趁他不注意,将香囊悄悄揣进了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