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婉死了,没有惊起多大的浪花。
不过是皇城里又少了一个宗亲而已,高高红墙里,早就掩不住夜夜哭泣的孤魂。
一月后,平州大军越来越近,安远寒奏请带着京师三千精兵,与城外一万驻军迎战。
高容对他自然是格外重视,护国大将军,如今正是仰仗的时候。
胜败在此一举,到底是对谁而言,就很难说了。
将军府,高阳大大方方来替安远寒饯行,安远寒也是没有想到。
“将军莫张罗,本王自己带了小菜来,不嫌弃就行。”高阳命小厮从车中取来食盒,菜色不多,两味小菜,两味点心。
盒子一打开,安远寒一怔,这分明就是孟汐的手艺,他话不多说,亲自去取了壶酒来。
“敢问王爷这是打哪儿来啊?”安远寒若有所思的一笑。
高阳瞥见他的表情,笑嘻嘻道:“我这叫借花献佛,来你这儿之前,去太傅府溜达了一圈,顺便带了这些来。”
“王爷有心,甚好!”安远寒举筷,淡淡问道:“太傅的伤可大好了?”
“看样子应该没什么了!他只是不想上朝而已。”高阳执壶倒了杯酒,闻了闻,赞道:“这酒香气很是特别,敢问是何酒?”
“紫苏酒!京州的特产!”安远寒举杯:“我发妻江墨是京州人,这是她喜欢的酒。”
“看来我与将军同是天涯沦落人,可惜我却连将军这样的缘都没有,宛王妃早逝,甚至连点像样的回忆都没留下。”高阳自斟自饮,摇头自嘲道:“眼见这半生匆匆过了,却还是孑然一身。”
“如今你我二人坐在这里,共饮一壶紫苏酒,何须争论谁更孤单?”安远寒吃着孟汐亲手所做的小菜和点心,味道还和从前一模一样,不由心里浮起回忆。
高阳大笑,再次举杯,安远寒也与他相视而笑,似乎心扉打开了不少。
一壶紫苏酒很快见底,安远寒起身:“我再去取酒来,与王爷一醉方休。”
“不忙!将军且留步!”高阳仰头一笑,自怀中摸出个东西扔过来,安远寒虽喝了些酒,却还眼疾手快一把接住,摊开只见是枚兵符。
一枚铜虎符,半边被磨得锃亮,可见这枚东西,宁王一直是贴身带着。
“酒到微醺才是最美妙的时候,不知将这东西送于将军如何?”高阳微微笑道
安远寒握着那半枚虎符,眸中一闪:“宛州出兵,只为对平州造成威慑之意,王爷将这东西交托于我,等于是将宛州所有的一切都交到了我的手上。”
“虽然你我到现在,不过一壶酒的交情,但我却是愿意将本王的身家性命都交付于你。”高阳看着安远寒,笑道:“宛州我囤兵数十万,结果却沦为了别人眼里可有可无的威摄,本王心有不甘。”
“王爷可知,皇上同意宛州出兵,正是因为你人在京城的缘故!”安远寒毫不掩饰,说道:“从皇上的疑虑可以看出,他似乎并不喜欢你在宛州有这么多兵。”
“太后已经命人传话于我,命我在今日日落前,便要进宫,我自认与她也算有些交情,但在江山面前,她却丝毫没有考虑过我。”
高阳冷笑:“难道大将军甘心让玉府上那位优柔寡断之人,继续坐镇北越江山?还是甘心等着下一位,更加懦弱的君王,将朝堂之上变成女人的傀儡戏?”
“所以王爷今日特地赶来将兵符交给我?”安远寒只觉小小半枚虎符沉甸甸的,似乎上面承担着整个北越江山的份量。
“你以为我应该交给谁?苏羽?”高阳长叹一声,笑道:“可惜这个人对北越的江山,一点兴趣都没有。”
“哦?”安远寒向高阳投去怀疑的目光:“王爷该是知道,他找过我几次。”
“当然知道,在这件事上,他不是外人,但将来就难说了,我和他之间,不过有笔交易。”高阳看着安远寒:“本王今日借着这三分微醉,可是将掏心窝子的话都说了,大将军该是听得出来,我意欲何为吧?”
“既然宁王将宛州的一切都交给了安某,安某当然明白王爷的意思。”安远寒望着掌心,微微思忖道。
高阳勾起唇角,诡异一笑:“不如我与大将军,也来做个交易?如何?”
“王爷知道我想要什么?”安远寒冷笑,缓缓盯住他。
高阳大笑三声,指着桌上的食盒:“不如,就用这个,如何?”
“安某不明白王爷的意思。”安远寒心里一惊,隐隐觉得高阳知道了些什么,但他和苏羽暗地里往来密切,又怎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这个承诺,不是指现在,而是将来,除非你不想要?”高阳从怀中取出一方帕子来,莲青色的帕子,上面绣着玉蝉花,却沾染了好大一块血迹。
他将帕子扔在桌上,淡淡道:“本王要的是太极殿上那高高的玉座,还望将军成全?而宛州就是我送给将军的见面礼,事成之后,还有那位将军心心念念的人,本王自会一并送上......”
安远寒心中一颤,那方帕子他一眼就认出是孟汐之物,高阳看似每日游山玩水,吃喝玩乐,没想到暗里地居然连这等隐秘的事情都如此清楚?
高阳打量着安远寒的神色,他眼中的怀疑和纠结看得清清楚楚,自己这一方帕子,应该是扣住了他的命门才是。
早先,高阳从白小桃处得知安远寒去找过青竹巷的蛊婆,于是,他便也假装要下情蛊,去问了那金婆婆,都需要些什么材料?
然后又去太傅府,缠着孟汐做菜,趁她不注意的时候出现,故意作势要帮忙却划伤了她的手,孟汐只得拿贴身的帕子出来包扎,他一边叫着自己该打,一边趁丫头们过来包扎时,偷偷拿走了这方沾着孟汐血迹的帕子。
他很清楚安远寒要下情蛊的对象是谁,而这样的东西,该是安远寒求之不得的。
果然,安远寒迟疑一阵,默默拿起帕子,揣入怀中,淡淡道:“那安某便收下了。”
一壶紫苏酒,一方手帕,两人便这样暗地里结了盟。
太傅府,韩云叫人打点好了行装,来向苏羽和孟汐辞行,孟汐叫门房里的小厮备了马车,送她回去,苏羽看着孟汐安排,并未言语。
马车缓缓离开太傅府,苏羽问她:“难道你心里从未记恨过韩云?”
“不是不记恨,而是时间久了,就算了。”孟汐轻轻叹了口气:“过去的事情,如果自己觉得没什么了,就让它过去吧,别人怎么想,是别人的事。”
“手还疼么?”苏羽牵起她的手,笑道:“下次高阳再来,就赶他走,厚着脸皮蹭吃蹭喝也就算了,还害得你受伤,下回休想。”
“他也是帮忙心切,所以才弄巧成拙的。”孟汐刚笑了笑,突然神情一变,只觉得脑袋里似有钢针刺入般,不由抱头啊了一声。
“怎么了?”苏羽连忙伸手去扶她,只见她那一瞬脸色煞白,这会才慢慢缓过来。
“方才似是被人在脑袋上狠狠扎了一针的感觉,疼得我差点昏过去。”孟汐摇头:“想来是这段时间没睡好吧。”
“要不要去请个郎中来瞧瞧?”苏羽有些担心的看着她。
“没事!就刚才那一下!也是邪门了!”孟汐笑了笑,拉着苏羽往回雪院走去。
青竹巷,金婆婆将一个小小的人偶放在黑屋子里,人偶的天灵盖上插着一根钢针,身上被带血的帕子包住,还有一缕女人的头发,头发是安远寒那晚在梅苑里偷偷拿到的,再加上高阳给他的帕子上有孟汐的血,这个情蛊便完成了。
金婆婆交给安远寒一个小小的瓶子,阴恻恻道:“如果有机会,将瓶子里的东西,让她喝下去,效果会更好,她的假身我会一直在这里供奉,但是生效是很慢的,你不可以太急。”
安远寒接过瓶子,从怀里扔了一个袋子在桌上,金婆婆上前掂了掂,满意的露出笑容:“如果有不明白的,再来找我。”
安远寒将瓶子揣进怀里,转身离开了青竹巷。
梅苑里,高阳正慢悠悠的品茶,粉青的茶盏,幽香的梅花茶,还有一室暖香,史太后看着他,淡淡开口:“你还在介怀,哀家将你召来梅苑么?”
“在太后这里喝茶,总比呆在御前的好,如今大军逼近,宛州的兵力从后面包抄,若是联同平州一起叛乱,就算是护国大将军,只凭那三千精兵和一万驻军,不过是以卵击石。”高阳平静说道。
“你知道就好,哀家出面将你留在梅苑,就是怕你在宫里不自在,名义上你是皇叔,但皇上毕竟年轻,总顾及不到你的感受。”史太后打量着高阳的神色,轻轻抚上他的手:“若是将你召入宫里,传出去也毕竟不好听。”
“多谢太后照拂!”高阳心中冷笑:“传出去只会让你们名声不好罢了,话说我讨好你甚至不惜出卖色相,到头来你却以为我甘心做你的棋子,未免太不自量力了。”
春寒陡峭,梅苑里却宁静如斯。
那厢安远寒带兵出城,此番随他出征的,清一色全部是他昔日的部下。
这一仗,到底要打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