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香幽幽浮动,高阳站在门前一声轻笑。
苏羽刚要做个噤声的手势,只见孟汐已经醒了过来,她看见苏羽坐在床上,一个激灵翻身坐起,焦急问道:“你怎么起来了?不行不行,方太医说你的伤口要好好休养......”
“啧啧啧,有个小娘子就是不一样啊,让人羡慕!”高阳揶揄道:“听闻太傅和夫人奄奄一息,高某本想着来见最后一面,没想到二位如此精神。”
“我没事!”苏羽伸手将她按回榻上,轻声道:“你才要好好休息,本来就身体不好,却还这般操心。”
“那你的伤口还疼么,让我看看?”孟汐心疼的去看他肩上包着的厚厚绷带。
“两位,本王一个大活人站在这里,你们看不见啊!”
高阳轻吼一声,进屋在椅中坐下,轻叹一声:“有个消息,我觉得还是来告诉你们一声的好。”
“什么消息?”苏羽和孟汐双双抬头看他。
“大皇子高远,在太极殿上,自绝身亡了。”高阳低声道:“听说太后亲自带了大将军,押着高远求皇上发落,看样子皇上有心偏袒,谁想高远心高气傲,反而指责天子薄情寡义,在朝堂上骂了一堆人,然后一头撞了大殿中的龙柱,当场殒命。”
两人双双沉默,许久,苏羽问道:“皇上什么反应?”
“皇上下令将大皇子与其生母林贵妃合葬,这件事算是到此为止。”高阳悠悠说着,又道:“皇上似乎对这件事也是无可奈何,但对太后的做法似有不满,只说再伤其至亲所爱之人,宁可不要这个玉座。”
“这话应当不是当着众人的面所说吧?”苏羽瞥了一眼高阳,淡淡道:“没想到宁王居然和太后之间已经亲密到无话不谈了?”
“随你所想便是。”高阳并不解释,大大方方道:“太后此时去了赵皇后那里,如今朝堂上太子一枝独秀,她怕是心中另有所想了。”
“你在这梅苑里,讲话几时这般不谨慎了?”苏羽轻声道:“我们还是先回太傅府再议吧。”
“没想到大皇子脾气如此刚烈,昨日我恨他伤你,今日听到这些,心里又有些微微的难过,皇子如此,公主也是如此,平凡人眼中遥不可及的皇族生活,没想到居然如此艰难。”
“别忘了,最是无情帝王家!”苏羽轻叹一声:“别人只看到锦衣玉食的生活,却不曾想到有时候偏偏是帝王家的孩子,能活着就已经很幸运了。”
“咦!我以为这句话该是宁王感慨才对,却是你说起来,仿佛更感同身受的样子。”
孟汐又道:“方才听宁王的意思,外面都只道我们性命堪忧,此时若是大大咧咧的回府,岂不是遭人怀疑?”
“夫人考虑的周到!”宁王高阳摇头一笑:“光看你盯着我的样子,我就知道,这个差事又是我来办?”
不多时,宁王高阳便在梅苑里扭伤了脚,只得让马车进到梅苑里来接他,这一路上车子走得极慢,孟汐不时担心苏羽的伤口,苏羽又担心她的病情,高阳也就顺便翻了一路的白眼。
将军府,安远寒独自去了凤栖院。
徐嬷嬷仍旧不知去向,炭盆里就扔在屋里,高婉一反常态的不笑不闹,坐在妆台前看着铜镜发呆。
安远寒打量了一眼屋子,被收拾的整洁多了,高婉身上的衣服也干干净净,只是长发披散着,她就那样一动不动,眼中直勾勾的盯着镜中的自己。
“转眼就是除夕了!”安远寒长叹一声:“最后再一起过个年吧。”
高婉愣在那里还是一动不动,安远寒上前拿起妆台上的梳子,轻轻替她梳了两下头发,只觉手背温热,高婉怔怔望着镜中的自己,默默流下泪来。
安远寒怔了一怔,笨拙的替她梳头,又帮她亲手挽了个发髻,虽然松松垮垮,高婉却出奇的安静,一动不动,任由他摆弄,哪怕因为手生,可能弄痛了她,她也仍是一动不动。
良久,安远寒放下手中的梳子,高婉端详着镜中的自己,从妆台的首饰盒里拿出一枚小小的珠花来,小而不起眼,上面镶着颗红宝石,正是安远寒送给她的,而平时她那些首饰,早就被徐嬷嬷及其他仆妇小厮们偷了大半。
只见她颤抖着双手,试了好几次,才将珠花插入发间,她对着铜镜痴痴的笑,没有说出一个字。
除夕夜,似乎这一年,很多人都过得并不快乐。
北越皇城里,照例摆起年夜饭,只是高容落座后,看了眼左边的赵皇后,习惯性的转头望向右边,昔日里林贵妃的位子上如今坐着的是戚妃,她仍是那付小心翼翼的样子,高容未再多看她一眼。
堂下皇子公主们济济一堂,同样,也见不到大皇子高远的身影。
纵使皇城里格外热闹,纵使周围的人欢声笑语,高容却在心底生出一丝凄凉来。
太傅府,院里院外的红灯笼,将府中装点的满是新年气氛。
孟汐亲自下厨做了几样菜肴,听如意说韩云身子还是不太好,便派人单独备了一桌菜,送去了轻云院,又命轻云院的丫头们陪韩云一起过年,免得她孤单。
苏羽歇在后院,孟汐命如意将酒菜摆在了回雪院里,屋里炭炉正旺,一室的暖意合着饭菜的香气,苏羽望着在桌前忙碌的孟汐,突然觉得人间烟火气,原来是如此美妙的东西。
生平第一次,他感觉到了什么是家的温暖,如今,他正是有家的人。
越是温暖的东西,越是想要珍惜的东西,便觉得珍贵。
苏羽在桌前坐下,从怀中拿出个玉牌来,只见白玉无暇,莹润生光,他将孟汐拉近,轻轻将玉牌挂在了她的脖子上。
“这是什么?”孟汐轻轻笑道,拿起玉牌只见上面雕着一只凤凰,不由笑道:“这只凤凰可是因为你名字中有个羽字?”
苏羽笑而不语,淡淡道:“这块玉牌是我家传之物,今日我将它送给你,希望你能好好珍惜。”
“如此美玉,自然是爱不释手,从今日起我便戴着它,再也不取下来了。”孟汐俏皮一笑,苏羽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笑道:“好好戴着它,将来你会知道的。”
“所以说人不可太聪明,太聪明就只懂得卖关子!”孟汐将酒杯斟满,与苏羽碰杯,轻笑道:“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如今你在这里,我也在这里,好好过咱们的年便是。”
苏羽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只见她眼角流光,忍不住轻轻吻了一下她的侧脸。
“又乱来,你身上还有伤!”孟汐怕弄疼他,只轻轻推了一下,却纹丝不动,苏羽越凑越近,笑道:“一是除夕,吉利的日子,二是我有伤,你得迁就我,三是马上又是一年,我们是不是该添个孩儿了?”
“只要你伤好了,我都听你的!”孟汐躲闪不及,他已经凑到身边,悠悠笑道:“只要你听我的,我的伤便好得飞快。”
廊下红灯耀眼,映出一院的喜色。
聚春园,高阳独自一人温着酒,已经喝得有些微醺。
白小桃进来,手里捧着食盒,在他面前展开,一看就是精心烹制的小菜,羊肉肥美,鸡肉酥烂。
“你做的?”高阳抬头,呵呵一笑:“没想到我居然还有这等口福。”
“王爷总是自己打趣自己,其实身边关心你的人,有很多,也不是只有我白小桃一人。”她将高阳手中的酒壶拿开,替他盛了一碗热汤,放在眼前。
“还有谁关心我呢?”高阳悠悠的笑:“我这个人最怕的就是关心,因为你不知道那些原本深情款款的人,会突然消失不见,只留下你一个人,心里空落落的,却还不知道为什么?”
“那也总比一直被人拒绝的好!”白小桃泛起酸楚,他宁可一个人除夕夜里躲在聚春园里喝闷酒,也不愿叫她过来陪他。
“你接连拒绝了太后和皇上的美意,只说想自己一个人过除夕,结果就过成了这付样子?”白小桃看着他,高阳幽幽的笑道:“我宁可一个人,把心藏起来,不交给别人,就不会受伤,也不会痛。”
说着他又喝,白小桃夺下他手中的酒杯,轻叹一声:“你非但不给自己机会,也不给别人机会,这又是何苦?”
高阳轻笑两声:“既然来了,陪我开开心心守岁吧!”
白小桃眸中一亮,使劲点了点头。
将军府,大年初一的早晨,安远寒刚刚醒来,便见管家疯了似的冲进来:“将军,凤栖院出事了!”
安远寒披衣穿鞋,匆匆随着他往凤栖院去,只见徐嬷嬷迎上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将军,老奴今早出来才发现,此事与老奴无关啊!”
他抬头望去,只见高婉静静坐在凤栖院的台阶上,背靠着冰冷的柱子,双目紧闭,身上只着一件单衣,整个人安详却无血色,似乎与院中的景物融为了一体,头发几乎被冻住,只是发间那枚小小的宝石珠花,却仍然鲜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