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中凄冷不堪,傅茯苓原本保养得宜的皮肤全部变得干裂、坑洼不平,傅茯苓一开始,以为自己能平静地接受这种结局,但慢慢地,她发现她做不到。
第七天后,她开始不断地将目光投向探望室。
牢狱中认识的人,一个个到了固定时间,都有亲友去探望,她没有。
没有人找她,没有人问她,每每狱警出现在门口,手里拿着一叠信报名字让人去领的时候,都永远不会听到她的名字。
傅茯苓一开始并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她以为,自己只是习惯性地往那边看而已。
看又怎么了,有人喜欢看花,有人喜欢看草,她喜欢看一扇门而已,有什么问题吗?
傅茯苓又花了一个礼拜才明白过来,她不仅仅是喜欢看而已。
她是真的在等人。
那是一个大雨天,傅茯苓不喜欢雨天,雨天总是让她想起离别。
那天不仅下雨,而且下得很大,暴雨倾泻而下,毫不留情,哗啦啦的响动,几乎把整个世界都淹没。
监狱在荒无人烟的郊区,每当到了这个时候,监狱的气氛显得更加阴森,这牢里有被人殴打致死的,有被人日日夜夜强bao的,惨叫和血腥无时无刻不充斥在牢笼之内。
天光一灭,所有人都凑在一起,抱团取暖。
傅茯苓从不跟他们扎堆,她还是自诩富家名门,在骨子里,她看不起这些犯人。
可也就导致,她在这种时候,想找个说话的人都找不到。
傅茯苓又一次把目光投向了那扇门。
要是,那里能出现一个人该多好。
这么想着,傅茯苓竟然有了一丝飘忽。
当晚,她睡得昏昏沉沉,竟然从自己的床铺上爬了起来,往另一个人的床铺上挤。
傅茯苓冻得浑身打哆嗦,她只是想找一个有热气的东西依偎一下而已,没有什么恶意。
可是别人不这么觉得。
平时一句话不说的女人,突然动作猥琐地靠了过来,手还放在口袋里,像是揣着什么凶器。
被傅茯苓挤靠的犯人很快就醒了,看到傅茯苓的模样之后,立刻就把她当成了恶意的入侵犯。
“你想干什么!”那人跳起来把傅茯苓掀翻在地,监狱里是定时关灯的,她们也没法儿开灯,但是这个动静,让其他人都醒了。
同一个房间的人纷纷爬起,在黑暗里瘦骨嶙峋地坐着,像是悬崖上的一只只饿坏了的野猴子,双目直直盯着傅茯苓。
“这个人想捣乱?”
“估计是,半夜到我床上来偷东西!”
傅茯苓想辩解,张张嘴,又没出声。
她觉得没必要了。
没必要花这个力气去辩解,一种疲惫感油然而生,浸透了她的全身。
她的沉默被人当做默认,几只“野猴”立刻兴奋地扑了下来,将她狠狠地按在地上揍。
他们用尽能找到的一切东西,监狱里不允许留利器,他们就拿起碗盘,往傅茯苓身上砸。
拳打脚踢,傅茯苓只是抱着自己的脑袋,一声不吭。
这些人打人,不为了什么,似乎只是为了泄愤。
对自己的愤怒,对世界的愤怒。
傅茯苓挨打,也是为了泄愤。
同样的,也是对自己的愤怒,对世界的愤怒。
痛到极致的时候,傅茯苓嘴边竟然扬起了一丝微笑。
她都有点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无辜挨打,还是,早知道有这种结果,故意找上门来的了。
这混乱的一夜,终止于她们提着傅茯苓的头往床柱上狠狠一砸。
一声巨响,傅茯苓在痛楚中晕眩过去。
可这还不是结束。
第二天,傅茯苓勉强睁着眼睛醒转,发现自己被人提着胳膊驾着,来到了操场空地上。
“跪下!”
刚下过暴雨的院子里,地还很泥泞,湿漉漉的泥土粘在人身上,膝盖跪下去陷得很深。
傅茯苓眯着眼睛,光线刺入双眸有些疼痛,她到处看着,周围站满了犯人。
她明白了,她是被拉到这里侮辱示众的。
监狱里从来不乏小团体,她在这里,没有人看护,没有人保佑,一文不值。
傅茯苓扬起了一个笑容。
她终于明白了,什么是一文不值。
……
一个月后,傅茯苓身上的伤口还没有完全痊愈。其他犯人抓着她,不允许她去跟狱警要药,因为这样会败露她们的行径。
傅茯苓只能等着这些伤口慢慢地自己好转,或者是,腐烂。
她以为自己就会这样死去。
浑身恶臭,伤口流血。
她浑浑噩噩地吃着饭,突然,狱警走到她身后,在她肩膀上点了点。
傅茯苓转过浑噩的眼球,狱警面无表情地说:“下午有人探视,四点,探视房。”
傅茯苓的双眼中,逐渐亮起了光芒。
她忐忑不安地等到了四点,把每一个有可能来的人都想了一遍,甚至连原本傅家的每一个仆人都不放过。
但是最终来的,不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
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一个年迈的,女人。
她看起来比傅茯苓还要年纪大上许多,但是她脸上满是平静,这是傅茯苓无法拥有的幸福。
“傅茯苓。”老人准确无误地叫出了她的名字,上下挑剔地看了一眼,“你,把自己过得真惨。”
傅茯苓迷茫地看着她。
“不认识我了?”
老人笑了一声,缺掉的牙齿有些漏风,她看起来就像任何一个街上不中用的、走路都要人扶的歪歪斜斜的老太太,可是她眼神中,却暗藏着一些黑暗的神情。
“我是朱老师啊。”
老人话音落下,傅茯苓在自己的记忆中艰难地翻找着。
她想了许久许久,才想起来,这个老人是自己以前的钢琴老师。
年少时的钢琴老师,还在自己家住过很长一段时间,不过后来,某一天,她忽然离开辞职,之后再也没有见过。
傅茯苓不明白,这样一个几十年不曾联络过的人,为什么会来探视她,又为什么,她会知道自己入狱的消息。
老人往前探了探身子,眼中满是恶意,低低地说:“你把我的儿子害死了。”
傅茯苓一怔。
她不明白,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傅司,是我的儿子。”
傅茯苓猛然瞪大眼,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个朱老师。
“你以为,他是你小姨生的,对不对?”老人笑了两声,声音如同破了的风箱,渗人至极。
“不是!他是我的血肉!你那个小姨,根本就生不了孩子,老爷答应过我的,只要我乖乖生下傅司,就会和你小姨离婚,就会娶我,会带我远走高飞……”
傅茯苓震惊得说不出话。
傅司……竟然不是她的血亲?
她年少时期的钢琴老师,竟然和她的姨父有一腿,还偷偷怀了孕,然后,生下了一个男孩取名傅司。
这件事,她的小姨一定是知道的,但是她没有加以劝阻,反而默认。
甚至很有可能,是小姨一手促成的。
让自己家里的下人,替自己代孕。
以爱情的名义哄骗,然后达到目的之后,再把她赶走。
原来,在她的过去,还有这样一段往事。
“你如何证明……”傅茯苓颤抖着双唇,说。
“一个母亲生下来一个孩子是不需要证明的!这是血肉的牵连!你们傅家人,你们傅家人……让我们母子分离,把我赶了出去,再也不让我见他们父子,你们够狠,我早就知道,你们,会遭报应的!”
“果然啊,报应来了……它永远不会缺席,或许会迟,或许……”
“我没有害死傅司,不是我,不是我……”傅茯苓整个人浑身颤抖,痛苦地紧紧抱着自己的头。
“不是你是谁!”老人疯狂地喊叫着,“我一直在暗处观察你们家,你们家发生的一切我都知道!我知道你痛苦地爱着我的儿子几十年,哈哈哈,真是报应,你们把我的儿子私自扣下,我没办法惩罚你们,可老天爷会!你背着伦理的痛楚和惩罚,生下了两个孩子,又因为愧疚和背德感,对他们不闻不问,恨不得他们消失……现在,你的孩子也不管你了,你等着孤零零地死在这里吧……哈哈哈……”
傅茯苓不知道这个老人什么时候走的。
当她失魂落魄地被狱警从探望室拖出来以后,傅茯苓的双眼已经完全失去了光芒。
她为之痛楚了一辈子的枷锁,竟然是自虚乌有。
如果她当时,能够知道真相,能够和傅司好好沟通……
不,她错了。
她做不到的。
最大的痛苦,不是她和傅司的背德关系。而是,傅司不爱她。
如果傅司和她相爱,傅茯苓有什么阻碍都可以冲破,什么血脉,在她眼中,根本毫不值钱。
但,如果可以让她重来一次,她一定不会让傅司那样痛苦。
这是她唯一的愿望。
希望那个男人,能够安稳地、好好地,过完余生。
傅茯苓缓缓闭上双眼,眼中的光芒逐渐消失。
一道陌生的声音,忽然在她脑海中响起。
“你是否诚心地许愿,愿意以你这一世的生命作为交换,达到你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