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府里的日子,每一天都是繁复的,枯燥乏味的,夏溶每一天都觉得过的极其无聊,尽管水府,已经被他重新修整了一番,却也还是觉得日子过的极其无聊。夏溶这才知道,无聊的日子,打发起来是这么地难熬,难怪秋溶宁愿出去,也不愿意留在水府里,让人伺候。
在第一次见到蝶兰的时候,夏溶就已经对她有了很深的印象,他记得,那个姑娘的两双眼睛很是灵动、漂亮,当她笑起来的时候,很是好看。在此后的一千年时间里,夏溶都一直记得她,却从未再见过她。
蝶兰回到耘竹园,不知不觉,已经有一千年之久了,这期间,她隔三差五地都会去衔月园走一趟,每次都是当天去当天回。耘竹园近日要办喜事,看守耘竹园和石镜园的两位神仙,将要喜结连理,很快就要举办喜宴了,蝶兰等竹郴和靡黛的喜宴办完,便辞了行,离开耘竹园,回了衔月园。
蝶兰回到了衔月园,一连好多天,都是闷闷不乐的,她一直都是一个人待着,总是盯着院子里的花草出神,不爱笑,不喜欢说话,总是自言自语,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胡话。
玉迟看着蝶兰日渐消瘦,心事重重的样子,很担心她,便询问她道:“蝶兰,你怎么了,遇上了什么事情?这几日怎么这么魂不守舍的。”
蝶兰道:“姐姐,竹郴成亲了。”
玉迟道:“这是好事呀,我们应该恭喜他,你怎么看起来,好像不太高兴呢?”
蝶兰道:“他娶的是靡黛。”
玉迟道:“原来是因为他娶了靡黛,所以你才不高兴啊。蝶兰,凡事都要看开一些,他们两个能修成正果,也是不容易的,你不要总是盯着事情的一面看,我们应该替他们高兴啊。”
蝶兰道:“姐姐,如果你喜欢的人,娶了一个总是针对你的女子,你还能高兴的起来吗?如果你喜欢的人,总是把你当成妹妹对待,你做何感想?”
玉迟道:“那就与他们老死不相往来好了,就是再喜欢也总得有个底线罢,毕竟,谁能一直喜欢一个人千百年呢,反正,我是做不到的。”
蝶兰道:“姐姐,你怎么说话总是出尔反尔呢?你以前还说喜欢那谁呢,现在怎么这么云淡风轻。”
玉迟道:“喜欢啊,现在也喜欢,不过,此喜欢非彼喜欢了。”
蝶兰道:“姐姐,为什么?”
玉迟道:“心太累了。我们的一生,时间很长,一个人要走很长的路,才能走到生命的尽头。至于现在,过好现在,珍惜现在的一切,便足矣。”
蝶兰道:“姐姐,一句心累,便让你放弃了吗?”
玉迟道:“我的执念也许没有那么深罢,曾经说过的话,都如同流水一般,东去不归,罢了,罢了。”
蝶兰道:“姐姐,你好狠心,竟如此践踏自己的真心。”
玉迟笑了笑,道:“他已经成为过去,我总不能拿着过去不放罢。蝶兰,好妹妹,总有一天,你会遇见一个真心待你的人的,到了那一日,竹郴便不再是你所执着的了。”
蝶兰道:“姐姐,莫非你心下,已经另有他人了?”
玉迟道:“唉,看着他人出双入对,我也想择一人而终老啊,可惜,我没这个福分,只有白白羡慕的分。我喜欢的人,不喜欢我,我不喜欢的人,更是看不上我,蝶兰,我只能与花草相伴一生了。”
蝶兰道:“姐姐,你已经放下了吗?”
玉迟道:“放下?放下又怎样,放不下又怎样,到头来,终究还是一场空,就是他又回来,也还是不会接受我的,我又何必纠缠于他呢。如今,有这把剑陪着我,我便心满意足了。那一瞬没有了他,我曾觉得自己活得黯然失色,看这世间的一切,都是苍白的。这剑呐,我是越看,越是伤心,越看越觉无力,可是我若不看它,心里更是难过,所以,我不管到哪里,都得带着它,只有看见它,我心下才觉安稳,才觉得踏实,才觉得他在我身边似的。我又岂能真的放下呢,蝶兰,我只喜欢他,朝朝暮暮无时无刻,一直都喜欢着他,所以,何来千百年喜欢,有的只是朝与暮的放不下罢了。”
蝶兰道:“我以为我喜欢他,他就属于我,他就会爱上我,和我在一起,可是他会跟别的女子在一起,却不会和我在一起。若要放下竹郴,如此,我宁可魂飞魄散。”
玉迟本以为蝶兰说这样的话是气话,当时也只是笑笑,只当她闹性子,过几天想通了就好了,也没有当成回事。可是让玉迟没想到的是,蝶兰竟然去了攀涯湖岸,在那里,却是让自己化为了数百颗蝴蝶兰花种,那些花种,在攀涯湖岸生根发芽,玉迟望着湖岸上的蝴蝶兰,不禁潸然泪下。
自从蝶兰化为花种,生长在攀涯湖湖岸上以后,夏溶总是不时上岸来照看这些蝴蝶兰,如此一来,他倒也不觉得日子过得那般无聊了,当他独自与它们相处之时,总是会同他们自言自语,推心置腹,说出自己心里的真话来。夏溶每天都与它们打交道,照料它们,时间久了,夏溶也觉得自己的日子过起来有意义多了。
如此,又是八百一十年,匆忙过去。夏溶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一直都细心照料着这湖岸上的数百株蝴蝶兰,它们一代又一代的,在攀涯湖岸生长繁殖下去,到如今,这攀涯湖岸上,已是长出了大片大片的蝴蝶兰,足有成千上万株之多。
攀涯湖湖岸上,独有一株蝴蝶兰,它在这里生长了八百一十年,却也未曾开过花,它孤独地生长着,像是睡着了一般,不曾觉醒,只是默默地在湖岸生长着,不开花、不老死。夏溶对这株蝴蝶兰格外关照,七月来临之时,这株蝴蝶兰生出了花苞,第二日,红色的花蕊便绽放开了。
玉迟记得,蝶兰曾经对她说过,她说:“竹郴是仙人,我是仙子,我在人间的时候,看遍了沧海桑田,沧桑变迁,却唯一弄不明白的,就是人心的变幻莫测,人世的世事无常。我被人陷害,枯萎了,差一点儿死去了,我到了耘竹园,成了蝴蝶兰仙子,在仙界看着云烟之中,下界的烟波浩渺,盛世美景,突然想起,我曾在人间看到过的晨昏光晕,那是世间最温暖,最美好的瞬间,而现在我住在这光晕里,却感觉不到那种美了。”
玉迟听秋溶说,那株八百一十年未死,未开过花的蝴蝶兰,一夜之间,竟然开花了,花瓣是红色的,开得很旺盛,很美丽,这让玉迟不禁想起了蝶兰,想起了她的这一句话。后面,蝶兰还说了句:“姐姐,要是有一天我死了,我的魂魄还是会化为蝴蝶兰的种子,那时,我只做一株普通的蝴蝶兰,摇曳多姿地在这人世间生长着。”
那一株八百一十年未死去的蝴蝶兰,在盛放了三个月以后,于十月的一天,幻化成了一个身穿红衣的少女,她的模样,同那蝶兰一模一样。少女巧笑嫣然,眉目如画,夏溶见到她,便想起了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蝶兰。
少女对夏溶道:“你还记得我吗?”
夏溶道:“你是,蝶兰?”
少女道:“是呀,这湖边的所有蝴蝶兰,都是我,它们都是我的身体所化的。我本应该魂飞魄散的,可是在这些散落的花种中,有一颗花种赋存了我的魂魄,所以,我反而因祸得福,又一次活了下来。”
夏溶道:“你的事情,我已经听秋溶说过了。现在,真不知道是该祝贺你,还是该替你伤心。”
蝶兰道:“当然是祝贺我了,其实,早在魂飞魄散的那一刻,我就已经后悔了,姐姐说得对,谁又能真的喜欢一个人成百上千年呢,有的只是放不下罢了。”
夏溶道:“那便祝贺你重获新生,这一次,可不要再做傻事了。”
蝶兰道:“夏溶,你喜欢我?”
夏溶道:“你喜欢我吗?”
蝶兰道:“我知道你喜欢我,而我已经移情别恋于你了,所以,你去衔月园提亲罢。”
夏溶道:“好,我这就回去备礼提亲。”
蝶兰道:“可否在湖岸盖一处院落?我不喜欢水。”
夏溶道:“好,依你。”
日月如梭,光阴似箭,千百年间,竹郴始终都是爱着蝶兰的,如同兄妹一般,守着她,爱着她,护着她,只望着她,能找到自己的归宿。后来,夏溶来了,蝶兰却魂飞魄散,远离人世了。夏溶等了好久,许是天怜他,让蝶兰又一次回到了这人间,和他得以朝暮相伴。
蝶兰不喜水,夏溶便在岸上建了一处院落,两人便住在了湖岸上,他们办喜事的那天,玉迟、秋溶、竹郴、靡黛,以及诸仙神都来了,那一日的攀涯湖,终于等来了久违的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