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涯湖湖水澄澈明净,玉迟站在湖畔,风轻轻扬起她的发丝,她出神地看着远处的山峰云雾,好像一眼,便要将它们看穿,永远地留在心底一般。
夏溶和蝶兰成亲已有一段时间了,玉迟此次前来,是向他们告别的,她要执剑远行了。
听闻天下,冤屈不平之事,不胜枚举,玉迟心中自是愤愤不平,于是便下定决心,准备携剑赶赴人间,去遍历人世,惩奸除恶,除残去秽。
蝶兰叮嘱了玉迟好多,生怕她在人间也遭遇她那样的祸端,几番挽留,玉迟仍旧无所动摇,反倒还安慰起了蝶兰来。
玉迟道:“蝶兰,你不要担心我,要是真的遇见对我不利的情况,我会跑的,跑不掉,我就和他拼了,反正以我现在的修为,那些个凡人,还不是我的对手,至于神仙,他们才无暇管我的事呢,更何况,我又没做过伤人害命的事情,他们也不会为难我的。”
蝶兰道:“姐姐,你说的倒是轻松,你可不知道他们有多么可恶。”
玉迟道:“你现在都是仙身了,难道还怕他们?”
蝶兰道:“我不怕!”
玉迟道:“这不就得了,我妹妹是仙,我妹夫是攀涯湖水君,有你们两个罩着我,我怕甚?”
蝶兰道:“姐姐说得是,可是到底我还是不放心。”
玉迟道:“放心罢,放心罢,我会好好保护自己的,出去不管遇到什么事情,我都会小心见机行事的。”
蝶兰道:“姐姐,你可要常给我音信,常回来看我啊。”
玉迟道:“好,好,我会常回来看你的,你放心罢,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也得多保重啊。”
玉迟好不容易才说服了蝶兰,让她放下了心,转而,便又找到了夏溶,单独与他谈话,叮嘱他好生照顾蝶兰。
夏溶道:“我认识你两千六百年了,你已经与以往大不相同了,你变得比以前更加喜欢沉思,更加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了。可你好像又没有变,你还是你。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她的。”
玉迟道:“谢谢你,夏溶,请你一定要好好陪着她、护着她、让她幸福。”
夏溶道:“定然如此,我可是打心里喜欢蝶兰的,又怎会让她受半点儿委屈呢。”
玉迟道:“嗯,你有这话,我真的是万分感谢。她陪我的日子也不少,我们一起也经历了很多事情,在我最孤冷无助的时候,是她默默无闻地陪着我,让我慢慢找到希望寄托。蝶兰,与我姊妹情深,我唯一期望的,就是看着她过得幸福,看着她过得快乐,而如今,我已经看到了,我心满意足。把她交给你,我放心。”
夏溶道:“谢谢你信任我,我一定会好好待她的。”
玉迟道:“谢谢你,夏溶。”
玉迟带着龙渊剑离开了樟棠县,肆意地游走在人世间各地,凡是遇见不平之事,定会出手抱不平。这一路,艰难困苦,玉迟也是吃尽了苦头,但能够仗剑天涯,行侠仗义,玉迟心下也还是乐意之至的。
沚江是朝光最大的一条江流,有天下第一江之称,沚江自东北向东流去,最终注入东海。沚江中住着一位女江神,名为嫦秋儿,其名声不大好,相传其好拘男子魂魄,非得使男子家中,十二至十五岁的女眷,与男子以命易命,方才将男子魂魄释放,让其还阳。除此之外,嫦秋儿又常惊扰住在江岸上的人们,使得江岸上的百姓们苦不堪言。
霏羽到这沚江中,已经有千年之久了,自打进入这水宫里的那时起,她就已经要在这里永远地待下去了,永远也不能得到自由,要永远地留在沚江水宫中,侍奉江神。说是侍奉江神,可霏羽连江神的面都未曾见过,只是从旁人的口中,听得三两句江神的近况。沚江之中,侍人仆婢有许多,水宫很大,以至于在这水宫中几千年了,霏羽都未曾有机会亲眼见过江神嫦秋儿。
江神在霏羽的印象中,一直都是严厉的、恶毒的,霏羽自是怕江神的,因此,她总是期望自己永远也不要见到她。
霏羽曾是普通人家的姑娘,十五岁那年,为了家人,以命易命,来到了水宫。当年,霏羽小叔的魂魄被江神所拘,全家人都很着急,整天都是愁眉苦脸的,脸上没有一点儿笑意,霏羽多想替他们分担一下啊。
霏羽原本不叫这个名字,在进入水宫后,她原本的名字,就从她的记忆里被抹去了,以至于她现在,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的本名了。
好在,往事霏羽还记得一清二楚,霏羽记得,家中男子本来就少,为了全家人光景能好过一点儿,爹娘他们身上的重担背负的已经够多,够沉重的了,她多想替他们承担一些,可惜,她大字不识一个,又是一介女流之辈,根本心有余而力不足,什么忙都帮不上,只能在家中,帮他们洗衣做饭,收拾厅堂,看着他们心烦意乱,心焦烦闷,却不能为他们分担一点重担,只有干着急,却也无能为力的份。
当得知以命易命,便可以换回小叔的命的时候,霏羽心下,是万分高兴的。霏羽心想:“现在可倒好,可算是我可以尽己所能,为这一家子出一份力的时候了。”霏羽惧怕死亡,害怕深水,可是还是毅然决然地下定决心,要慨然赴死了,没有一点犹豫眷恋。
霏羽身为女子,在家中,地位一直都是最微弱的,要不是小叔这档子事,霏羽早就已经被嫁出去了,爹娘对她,亦只是当成牲畜一样养育,不曾对她有半点儿疼惜,因此,她若替小叔去死,他们也只当只是死了一个“牲畜”罢了。
霏羽想:“这人世间,已经没有值得我留恋的事情了,这十来年的浮生一梦,不过是我荒唐的梦魇,如今,我可算是要逃脱了,终于要逃离这个可悲的人世了,我总算是要自由了,这实在是太好了。”
那日,霏羽被带入江中后,她便是已经与人世彻底了断了,自此,人世间的一切,都再与她没有关系。她入水后,却察觉不到寒冷与疼痛,她以为自己会被江水溺死,可是却没有,她的魂魄和身体分离,然后,肉体化为了清水,与江水融合在了一起,而魂魄却一点一点由虚化为了实。
自此,霏羽便长久地留在了水宫中,每天负责打扫水宫里的台阁,做一些无关紧要的杂活。
霏羽仍旧活在这世间,可她永远也不能获得自由,从她忘记自己名姓的那一刻起,她所拥有的自身的一切权利,就都由不得她自己掌控了,她生她死,由江神说了算,她永世都是这水宫中的人,永远也不能离开这里一步。除非,江神大发慈悲,下令让她离开水宫,予她自由。
对于霏羽来说,她还能够在这个世上活着,犹如一场大梦,这简直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可这就是事实,事实就是她命不该绝,因此,霏羽心下还是万分感谢江神的,虽然在世人口中,江神的名声极其不好,可她还是感谢江神,感谢江神让她来到了这里。
水宫中,每一日虽然都过得很严肃、拘谨,可是霏羽仍旧觉得这里比在人间的时候好,在这里,她可以穿漂亮的衣裳,戴漂亮的头饰,吃最好的食物,如此她便心满意足了。
对于霏羽来说,水宫之所以比人间好,最重要的是,在这里,她还能有许多清闲的时间,还能舒舒服服地在房里睡大觉,一觉睡到大天亮,不用担心起晚了被骂,更好的是,再也不用每日起早贪黑,辛苦劳作了。每次想到这些,霏羽的脸上都会会心一笑,暗自庆幸自己当日,做了那么勇敢的决定。
霏羽自小就不信鬼神之说,但偏生,这神仙还是让她遇着了,如今她亲身历之,这让她不信也得信了,霏羽心下,一时甚是难以接受。在水宫中待的时间久了,霏羽也就习惯了,心里也没有原先那般抵触了。自打来到水宫,霏羽虽未有幸得见江神之面,可霏羽觉得,江神有本事能让她留在水宫之中,便已经足以让她心悦诚服的了,因此,霏羽心下是敬仰江神的。
霏羽也自是敬佩那些神仙们的,因为他们是九天之上的神,是可以断绝一切欲念,斩断自己情丝的神,而这些事情,是她做不到的,即使她心中不贪不念,但身处世间,身为一个人,谁又真的能做到无求无欲呢。
霏羽当然也想做一个才学兼备、懂事、明事理、聪慧的女子,可惜,她大字不识一个,怎能让自己变得聪慧伶俐呢。
霏羽的命运,从她做出以命易命的那个决定开始,便早已经更改,她再不能与普通人家的女子一样,再不能同她们相提并论,再不能奢求如她们一样,相夫教子、子嗣延绵、儿孙满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