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万里,风卷云舒,高尔夫球不知疲倦的做着不规则的抛物线运动,从一个远处到另一个远处。我坐在巨大的遮阳伞下,堪堪喝掉了两瓶冰可乐,等的人才姗姗来迟。
“抱歉,来晚了。”来人戴着副墨镜,典型的瘦高个,皮肤很白,是那种在高纬度国家待久了的白。虽然迟到了,他却不怎么慌乱,依旧彬彬有礼。
“没关系,快请坐。”我随便比划了个位置,示意他坐。
陆之行坐到了我的对面,他摘掉墨镜,从公文包里取出厚厚的牛皮纸袋。
“这么快?”我诧异道。
“你要找的人是京大的教授,资料相对公开,所以难度不大。”他把牛皮纸袋递给我,然后规规整整的合上了自己的公文包,随口介绍道:“鲁一文,58岁,南京人。三年前被京都大学聘用,目前是京大的人类学教授。外貌跟你描述的差不多,他昨天也的确跟随市里的领导一起去附中视察,不过,他跟令尊相差十岁,应该不是同学。”
陆之行是京都有名的百事通,他名下的侦探事务所专门为京都上流人士服务,许多豪门秘辛、家族恩怨他都一清二楚。所以,当我发现母亲神色异常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陆之行。
随着科技的发达,大部分公司的文件转送都采用信息技术,轻便快捷。只有侦探事务所还保留着纸质文件的传统。我刚拆开厚重的牛皮纸袋,一张黑白免寸照就掉落出来。
照片上的青年梳着那个年代流行的偏分,天庭饱满,剑眉浓密,五官长得并不出彩,却带着股书卷气。他穿着不华丽但很整洁的衬衫,显得很精神。或许是面对镜头的缘故,青年脸上挂着不怎么自然的微笑,微妙局促。
“谢谢陆先生,果然是术业有专攻,我就记得他胳膊上有个红袖章,没想到这么快就找到了。”我将照片塞回纸袋,准备拿回去仔细看。
“不客气,只要白小姐记得答应我的事情就行了。”
“放心,不就是实习过后把敏敏留下吗,我跟人事部知会一声就行了。”我吸了一大口冰可乐,任由凉意抚平我那颗惶惶的心。
“那就拜托了。”陆之行举目远眺,隔着老远看赵老爷和赵敏敏打高尔夫,“对了,还请白小姐不要把我们见过面的事告诉敏敏。”
“为什么?”这年头无名英雄可不好做。
“她很喜欢这份工作,如果让她知道是我帮她疏通关系,她怕是会赌气辞职。”陆之行不愧是二十四孝好男友,什么细节都注意的到。
“说起来,当初也是你让元域推荐敏敏来DBU上班的吧?”我对这个问题疑惑好久了,越想越觉得元域不是那种为相亲对象走后门的人。
陆之行笑了笑:“真是什么都瞒不过白小姐,的确是我委托元先生的。白小姐和元先生是旧交,自然比我来说当用些。而且,敏敏把元先生的话奉为圭臬,以他之名推荐,她才愿意面试,让白小姐见笑了。”
“不会不会,但是我有一点很好奇,元域怎么会愿意帮你忙?”毕竟,他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主儿。
“跟你一样,他也让我帮了点小忙。”陆之行道。
“什么忙?”
“这就是客户隐私了,我不方便透露。”就连说拒绝话,陆之行也让人如沐春风。
真不知道赵敏敏被哪块猪油蒙了心,放着这么好的男人不要,非得趟元域的浑水。
我和陆之行的交易是一次性的,三言两语后事情就交代清楚了。但这位痴情人却不急着离开,只是微微够着头窥看赵敏敏和赵老爷打球。一时间,气氛安静到不像话。
许是被他这种做好事不留名的**追求法感动了,我冒昧的多了句嘴:“你这样什么都不说,赵敏敏怕是一辈子都开不了窍。”
陆之行错愕的回过头,大概是没想到我会说这么逾矩的话。不过短暂的错愕后,他又恢复了半永久的礼貌微笑:“她不用知道,只要她过的开心就够了。”
“你们这样会把她宠坏的。”我叹息道。赵敏敏能有那样黏黏糊糊的性格,不仅因为赵老爷的不知收敛的溺爱,陆之行在这上面也功不可没,“她早晚会在性格方面吃大亏的。”
“吃亏就吃亏吧,我永远都在她身后。”
他说这话很深情,但我却不为所动。亲生父母尚且不能保证的永远,一个被爱情短暂蒙蔽的男人又怎么承诺。
“白小姐应该是个现实主义者吧?”陆之行看了看我的眼睛,突然主动攀谈起来。
我表现的很明显吗?
“也是,白手起家、独自在异国打拼,那种环境很容易锻造独立自主的人格。”陆之行靠在椅背上,像是无声的感叹。
“我只是不大相信那些不能签合同的承诺而已。”我看着满是水珠的可乐瓶,突然觉出夏天的味道来。
闷热、潮湿、夹杂着汗味的球场,眼前的一切都似有似无的将我代入昨晚的梦境去。
陆之行露出一副果然如此,悠然道:“白小姐大概不相信这世界上有纯粹的爱情,又或者说,对你而言,直接做一个独身主义者可能更简单。”
不愧是做侦探事务所的,他看人还挺准。
他对我做出了准确率高大百分之九十的评价,我也不甘于后。
“这世界上所有的感情都是对等的,你付出那么多,如果最后什么都没得到,不会不甘心吗?”我说这句话是带着对立感的,一时间,气氛变得微妙且针锋相对,像两个人生观不合的棋手在此博弈。
“不甘心是肯定的,但我不后悔。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想让她开心,只要她开心,这些都是有意义的。”
我又想起了那次缆车上有关‘我陪你’三个字的阐述。就这样不计代价的爱一个人,真的不会疲累吗?
“不对等的关系是不长久的。”我固执己见,我和郁凛就是最好的例证。
“世界哪来真正对等的感情,你怎么计算对等?”陆之行像在看一个迂腐的卫道士般注视着我,感叹道:“白小姐真是很不浪漫。”
他问倒我了,正是因为无法计算,所以我才这么纠结。
我战败了……
赵敏敏穿着可抵她半年工资的名牌运动衣,在阳光下挥杆挥的虎虎生风。她每进一个球,赵老爷便会发出‘宝贝真棒,女儿真厉害’的欢呼。
给白言捐献骨髓住在医院的那几天,我跟着护士们一起追了部电视剧。里面讲述了一位千金小姐落难后,如何奋发图强,找到人生方向,最后自立自强的狗血故事。千金小姐前期性格跟赵敏敏几乎一模一样,软弱、哭哭啼啼、对不应该的事抱着不应该的幻想。然而,电视剧只是电视剧,编剧写的都是符合观众胃口的剧情。虽然世人不愿相信,但事实是,出生在罗马的姑娘,不管她性格如何,都有着让人嫉妒得牙痒痒的一生。
我看了看陆之行,又看了看赵老爷,陡然生出上天不公的怨怼来。
“祝陆先生早日抱得美人归。”我戴上遮阳帽,将牛皮纸袋放进背包里,重新走进燥热的春风里。
“也祝白小姐事业蒸蒸日上。”他挥挥手,跟我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