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倾天暴雨遮盖的京都,犹如汪洋里的孤岛,除了水声,什么都听不见。
然而,如此恶劣的行车环境下,依然有车飞驰而过,溅起一米多高的污水,惹得路过的车辆和行人骂声一片。
“有病啊,赶着去投胎啊?”暴躁司机的话音刚落,那辆飞驰而过的汽车一个打滑,撞上了路边的灌木丛,直接侧翻了。
暴躁司机刚刚还在骂人,见此立刻冲进雨里救人。
“卧槽,快点来人,他卡住了。”
一时间,众人涌向前去,将撞车的司机从车厢里拽出来。
“我儿子,我儿子,他在后座,他没系安全带,救救他。”
我的车就停靠在事故现场五十米处,碎裂的车窗玻璃,零散的车牌,还有泡在雨里的浓烈的红色,看的人触目惊心。
“没气了,快做心肺复苏。”
“儿子,儿子,你醒醒。”
柔软的躯壳如同洋娃娃一般,被巨大力量按压,一次、又一次,脆弱至极。
悲怆和叹息同时发酵,一声高过一声,直到救护车赶来,那家的儿子依然没有醒来。
人生就是这样,意外和明天,你永远不知道哪个先来。
我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把车开到了目的地——锦云小苑。
虽然叫小苑,这里却是京都数一数二的别墅群。锦云小苑地处郊区,人烟稀少,环境宜人。在此居住的大都是退休了的有钱人,平常最喜欢叫人来家里搓个麻将,吃个下午茶。
我不会搓麻将,也没有喝下午茶的习惯,这些退休活动,我怕是三十年以后才有空尝试一二。我来这,是为了接母亲回家的。
说起这件事,我是真真的活久见了。
母亲这场“麻将”已经打了两天了,从前天傍晚和白叔叔因为不知名原因大吵一架后,她已经在这儿呆了两天了。不管哪个来劝就是不回去。如果不是白言拜托我来讲和,我怕是这辈子都不知道母亲也有同人赌气这种幼稚行为。
锦云小苑的主人是位姓胡的退休教师,早年间在世纪一高教英语,我高二那年的英语老师休产假,胡老师给我上过两个月的课。也是她,向母亲检举揭发了我的逃课行为,给予我沉痛的一击。自那以后,母亲和胡老师结成联盟,共同对抗我这个不安分的‘逃课分子’。虽然这个联盟没有阻止我的‘堕落之路’,却让母亲交到了一位知己好友。这么多年过去了,两人仍保留着亲密的朋友关系。
敲开胡老师的大门,我的内心是忐忑的。毕竟是我的高中阴影,光是听见她的声音我就腿软。
“听我的,这张胡不了,打那张。”胡老师那中气十足的叫喊还和十年前一样,嘹亮到隔壁班都听到了。
“哎呀,胡老师,你怎么又帮牌,不行哦,这样太不公平了。”软侬细语的是另一位牌友,上海话的腔调很浓,也很好听。
“好啦,不要吵了,我胡了,快点给钱。”胡牌的女士很高兴,哼着歌数钱。
“哎哟,就说让你打那张嘛,这下好了,输了。”胡老师将手上的牌一推,抱怨道。
“不打了不打了,这雨下这么大,我还得接我儿子放学呢。”母亲还惦念着我那可怜的弟弟,言语上说着不打了,身体又诚实的码起了牌。
“让孩子他爸接去呀,你干嘛这么勤快。”
“他哪有空啊,家里的事他都不懂的,儿子功课都是我辅导的。”
“早就让你不要生二胎了,小孩子辅导真是要人命的,我那个小孙子今年才上一年级,那作业每天做到十二点都做不完的。”胡老师长叹道:“现在这世道跟我年轻那会儿真是不一样了,我教学生的时候哪里给家长这么多任务的。”
“胡老师,你可知足吧,这么多人就你一人有孙子,我们倒是想给崽崽辅导作业,哪里找得到呀。”胡牌的女士抱怨道:“你不知道我家那个有多不争气,老大不小了,到现在都没领过女朋友回家,我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喜欢男孩子了。”
“喜欢男孩子就喜欢男孩子嘛,老郑家的儿子不就找了个boyfriend嘛,现在都可以去国外领养代孕了,不稀奇了。”胡老师道。
“我也不是不支持,可他总要让我听个响动吧。啥啥都没动静,我很着急的嘞。”胡牌女士长吁短叹了好一会儿,然后中气十足的道:“红中。”
“没响动不代表没谈,我一朋友的女儿现在就喜欢秘密恋爱,专门瞒着我们呢,唉,落伍了,不懂了。”母亲的无中生友让我敲门的手一顿,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三条,别瞎想了,我们自己都没活明白哩,哪有空管孩子的事。”上海阿姨发话了:“都好好打牌。”
“老白怎么回事,今天怎么还没来接你。”胡老师疑惑的叹息,“我跟你讲哦,差不多就行了,人家都给你递了那么多回台阶了,今天就跟人家回去吧。”
“他递台阶我就要下?你不知道他说的什么话,气死我了。”母亲越说越气,最后恶狠狠的拍了张牌,“二饼。”
“结婚那么些年了,人家哪点对不起你。少年夫妻老来伴,你也得体谅体谅他吧。”胡老师脾气虽然火爆,但识人看事是一等一的公平。
我见时机刚好,便敲响了犹豫好久的大门。
开门的是胡老师聘来打扫的阿姨,一听我是来接母亲的,立刻领我去了客厅。
“胡老师好,我来看您来了。”我强忍紧张,尽可能甜甜的叫道,然后把小区超市买的水果递给了阿姨。“我是白笙啊。”
“白笙?”胡老师推了推眼镜,露出了犀利的目光,酸溜溜道:“你还记得我这个老师啊?这么多年连个电话都不打。”
“不敢忘。”这种级别的阴影,就是想忘也忘不了啊,“胡老师的教诲我一直记在心里。”
“可别吹了,这么多年就学会油嘴滑舌了。”胡老师戳人痛处毫不手软,转头看向母亲:“玉姝,这可是老白搬来的救兵,快点跟着回去吧。”
“下这么大雨还来?”母亲从胡老师家拿了条毛巾,焦急的给我擦身上的水:“白肃真是的,他不知道你身体不好吗。怎么淋这么多雨?”
我根本没敢说,不是白叔叔叫我来的,而是白言那家伙自作主张。
“我今天正好下班早。”我解释道,“路上有人出车祸,我出去看才淋的雨。”
母亲给我擦衣服的手一紧,更生气了:“这种天就不该开车出门,一个两个的不让人省心。”
时光如梭,白驹过隙。这么多年过去了,要说我最大的改变,应当是脸皮变厚了,像这种批评,我早就刀枪不入了。
“白笙?”虽然晚了几秒,却是跟胡老师分毫不差的讶异语气。
“艾磬女……”我叫到一半突然被什么膈应到了,生硬的转口道:“伯母好。”
“哎呀,真是太巧了,我说我今天怎么老是胡牌呢,原来是你这个小福星来了。”艾磬女士不知从哪里看出我和胡牌的因果关系,高兴的跑过来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