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竹林里阴森诡异,重归只有风声鸟鸣的寂静中。
“你最好闭紧你的嘴,不然……不然……”她把刚刚对常威说过的话重新对我说了一遍。
然而,说到一半她就停下了,因为她没有什么能威胁我的。
我又不想要她的钱。
“拜托,是命重要还是脸重要?他都敢这么搞你了,你不会以为给钱就能息事宁人吧?他会缠你一辈子的。”
卫乐理没说话,她突然紧紧的抓住我的胳膊,看起来用了很大的力气。要不是我穿的厚,怕是指甲要镶进我的皮肉里了。
“你想要什么?”此刻的卫乐理如同一张纸的两面,一面冷静克制,极尽理智的跟我谈条件。另一面又几近癫狂,濒临崩溃,下了死力抓着我的胳膊。
凉风拂过,将安静的场面打破。
“真是有病。”我狠狠的甩开了她的手,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我不能理解卫乐理为什么把名声看的那么重,就像母亲不能理解我为什么要放弃学有所成的芭蕾,转去学那些没有用的玩意。
还是鲁迅的那句话,人类的悲欢是不相通的。
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依然会选择扣下那块土坷垃,砸向常威的脑袋。但是不会再高喊那句“放开她,混蛋。”
前者是我的良心,后者是我悲剧的起源。
当然,这件事对那场坠台事故而言,只能算的上前情提要,是不计入正文字数的楔子。
故事真正的开头,要从国庆晚会的最后一次排练说起。
9月29号,天气晴,无云。
国际一高容纳率最大的礼堂里,数不清的前台幕后聚在一起,为明天的晚会做最后的准备。
安梦浅在播音社身居要职,此次晚会需得她一手监管。未至午时,她便累的瘫倒在地,浑身无力,只剩下睫毛还能扇动扇动。
尽管如此,她传播八卦的战斗精神还是战胜了身体的疲累,堪称八卦界的劳模。
“你听说了吗?卫乐理被退赛了。”安梦浅打开手机,当着我的面划了好长一道屏幕,才在校园论坛里找到了这块压箱底的新闻。“明星梦没开始就胎死腹中,啧啧啧,看我说什么来着,她红不了。”
我跟着她滑动手机的动作刚看了个开头,就因为跟不上速度放弃了阅览。
“别幸灾乐祸了,让别人听见。”我好意的提醒道。
安梦浅并不在意,继续说道:“卫乐理跟白棠不一样,白棠能唱会跳,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卫乐理呢?就占个好看。娱乐圈谁不好看,这样没特点的艺人,就算看了也记不住。”
“她为什么会被退赛?”我好奇道。
说到这儿,安梦浅立刻一副‘你终于知道主动啃瓜了’的欣慰模样,兴致勃勃的跟我招了招手。
见此,我立刻秒懂。步履飞快的冲到她的跟前。
“我听说,是她谈恋爱的事被人曝光了,公司正想办法跟她解约呢。这回卫乐理可赔大发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追问道:“谁曝光的?她男朋友?”
“谁知道呢?”安梦浅语调转了个弯,愈加小声道:“我听说的是,有人半路上撞见她跟男朋友在一起拉拉扯扯,直接曝给选秀节目组了。一天不到就凉凉了。”
我一连咯噔两声,隐隐有些不安。
据我竹林‘见义勇为’还不到一星期,卫乐理花那么多钱捂着的秘密就曝光了。
当真是只有红的心,没有红的命。
“你想什么呢?”安梦浅一连晃了我好几下,才把我从深思中唤醒:“快上台,到你的节目了。”
我脱掉校服外套,露出裙摆轻盈如空气的芭蕾舞裙。每行走一步,裙摆都顺着空气阻力蹭过脚踝,漾出滚动的波纹来。
旧舞鞋不知去处,新舞鞋磨得的我脚趾生疼。尽管疼痛傍身,我还是要上台排练。毕竟,磨损伤对舞者而言,实在是太平常了。
“白笙,你过来一下,我要跟你说件事。”晚会的导演是艺术部的主任,年过四十还拥有一头茂密的秀发,让隔壁学习部的男老师们艳羡不已。
“什么事?”我踮起脚尖刚要起舞,就被叫停。
“就是晚会的时长又超了,老师想问问,能不能把你的节目和钢琴独奏合并?”主任不仅秀发让人嫉妒,学生缘也好到爆炸。
我对这位老师天生有好感,于是欣然同意:“可以的,不过,他弹的什么曲子,我用不用改舞步?”
“不用不用,他说了,一切以你为先。他今晚熬夜练习《天鹅湖》,绝对不拖你后腿。”主任拍拍我的肩膀,微笑道,“这次排练还是放大碟,明天他再跟你正式上场。”
“那演出顺序有变吗?”我够着头看他手上的节目单。
“是啊,这演出顺序怎么排?”主任伸手挠了挠他的秀发,很是忧愁。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怎么觉得主任的头发有点错位呢?
眼花了眼花了,我晃晃脑袋,三步并作两步跑上了台。
原生大碟响起,今日我选跳的是《天鹅湖》第三幕中著名的黑天鹅奥吉莉雅独舞变奏,是《天鹅湖》中为数不多的独舞桥段。
当然,这段独舞之所以能在限娱的国庆晚会还没被砍掉,自然是因为那32个被称作“挥鞭转”的单足立地旋转。
这一绝技由意大利芭蕾演员皮瑞娜.莱格纳尼于1892年独创,至今已有一百多年的历史。其细腻的感觉、轻盈的舞姿、坚韧的耐力和完美的技巧,诠释了白天鹅和黑天鹅完全不同的心灵世界。
以至于,百年后的今天,这项绝技依旧被视为衡量芭蕾演员和舞团实力的试金石。
我当时进入京都大剧院的面试,也是因为这段舞。
按理说,这段舞我已经跳过千百遍了,实在不该出什么岔子。
然而,就在音乐即将迎来高-潮之际,台下出现了不该出现的人。
卫乐理犹如古老的石膏雕像,一动不动的站在台下中央处。神情无变、波澜不惊的紧盯我。
这么看我干什么?又不是我干的。
重头戏开场,乐声愈发激烈,我绷紧足尖,寻到最合适的位置,一下两下三下……
32个挥鞭转未做一半,木质舞台的边角翘起,旋转受阻。吱呀一声,木板变形,我的脚尖犹如踩上刀尖,猛地刺痛起来。
咣当,电光火石,只是一刹那。我整个人失去重心,狠狠的朝前跌去。
身体失去控制是件极可怕的事情,但好在它有人类自我进化的保护机制。就在触底的前一刻,我伸出手肘,支在身体前面。
痛,痛死了……
“你没事吧?”音乐声激烈,人声嘈杂。
剧烈的震荡搅得我脑袋发懵,触底三秒后,我才意识到自己怎么了。
我先是动了动腿,然后极大的松了口气。
没骨折,那就好。
“没事。”飞快的从地板上爬起来,环顾全身上下,就连脚趾头都没放过。
只有胳膊肘和膝盖有淤青,其余地方都没什么问题。而淤青,对一个芭蕾舞者而言,实在是最常见不过的了。
“我们继续吧。”我重新踮起脚尖,示意幕后重新放背景音乐。
选了这条路,没有岁月可回头。
待我追随音乐再次走到那处跳起“挥鞭转”时,台下的卫乐理已经不知去向了。
“白笙,我们商量好了,把你的节目放到第一个,怎么样?”主任的声音洪亮高亢,在礼堂的天花板上来回荡漾。被墙壁激荡过的回声传入我的耳膜,拽我离开了奥吉莉雅的世界。
“好。”我比了个OK的手势,背对着跟我说话的主人,面朝空荡的观众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