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泼皮混混，平素呼朋引伴看似热络，大都酒肉义气，白天一起厮混，互相间壮胆横行街市罢了。
这佟青皮也自然是不能免俗的，原本就没什么交心之友，为了作奸犯科，住得还格外僻静，半夜时分，连打更的都不往这边过来。苏闲在此忙活半宿，连个蛇虫鼠蚁也没有从旁路过的。
出了屋子，弦月如钩，清辉洒在小小庭院，苏闲抬头看看月亮，然后侧过脸来，目光含着笑意看向院子里的大槐树。树脚下：一只黄白杂色小土狗稍显不安的蹲下站起，耳朵向后抿着，满脸“我很抱歉”。
苏闲走近，小土狗高兴的扑上来，绳子另外一头栓在树下，刚刚人立而起又被结实的细绳拉回去；油光水滑的黄白间色的身子还是小肉段一样，一天断水断粮下来，倒是没见怎么掉膘。
小家伙倒也机警，知道主人黑灯瞎火翻墙入宅院是为了救自己而来，从头到尾没有吠叫一声，尾尖上的那撮小白毛一直开心的晃动着，如同有小马达带动着般忽闪个不停。
走近，蹲下来，摸摸毛茸茸的小小额头，苏闲用食指轻轻点着小狗潮湿的鼻头，压低声音温和的训诫着：“下次长个记性，不要再靠近街头这些泼皮了啊，被有肉丝的骨头引诱也不行！这次幸亏我来得及时，不然就成狗肉煲了吧。”
小土狗窘了一下，有点歉疚的眨巴了一下眼睛，蹒跚着退了两步，趴下身子，小心的歪着头，仔细看了看苏闲的表情，或许是发现了主人应该是没有太多责备的意思在里面，又欢快的迎了上来，伸出粉嫩的舌头舔着苏闲的手指头，湿呼呼热乎乎的。
苏闲也不去管小家伙的谄媚，顺着绳头在小狗脖子附近一摸，将拴住脖子的绳圈稍微提起点空隙，轻轻发力一挣，拴着小狗的多股合绞绳子干脆的断掉，碎屑无声无息的射落地上，虚虚的散落成圆弧一圈。这细绳与自己惯常用的一样，都是野地里下活扣做套子抓大牲畜用的，异常结实。那些猎户们平素使用，往往也要用锋利的刀子反复割几下，才能断。苏闲信手就扯断掉，这，是“吐纳”的效果。
“吐纳”----是上个世界流传最广泛的一种调养身体的法门。虽然在那个唯物主义的世界里也就不过是活动筋骨，理顺气脉，使得身体更健康些的粗浅东西；到了这个奇异的世界里，却意外的能在呼吸吞吐间，调动外界活泼的元气，渐渐洗伐肉身。
十六年水磨工夫，总算是徐徐进益，久久见功。现在，苏闲看似单薄的少年外表下，其实藏着的是如野兽一般的十足爆发力。皮肤坚韧不弱虎豹熊罴，血肉筋骨更是强横异常，犹如钢浇铁铸一般。
小土狗虽然馋了些，毕竟是猎犬后裔，还是不笨的。知道这里不是主人家，虽然渴了一天，并不乱跑开去寻觅食水。只紧紧盯着主人的脚后跟，像个绒线球一样在苏闲脚边滚前滚后，来回跑动。
“看来之前从佟老六身上搜出的几两碎银子就是全部收获了，这街头泼皮果然是没什么勤俭持家节约过日子的习惯啊，一身家当随身带……”。挨个屋子看了一遍，要么四壁空空，要么冰锅冷灶的。
苏闲暗自摇摇头，从怀里摸出一本《白话神仙英武传》，翻到其中一页，压出深深的折痕，然后反扣在正屋四方桌的桌面上，再拿炭条随意的写了“吾去草头也”五字，歪歪扭扭，字迹狗爬。
“佟老六也是接受过两年义务开蒙的，应该还是能认字的吧。从来没人见他写过字，倒是不怕字迹不匹配。”
想了想有没有留下手尾，便也不久做逗留，回到两处厢房夹角处院墙下，一弯腰一探手将脚边小狗夹入腋下，另外一个手在墙头借力一攀，轻轻一跃，跳过低矮的土墙豁口。落地站稳，五指微微发力，将借力处的土砖捏碎成沫，随手抛洒掉，避免留下什么痕迹，依旧原路离开，融入了月光夜色里，悄悄离去。
……
一连四五天，太阳光都很大，很饱满。
刚刚进入寒天，街市里起早摸黑出摊的商铺伙计，很多还没舍得加秋衣夹袄。
若有若无的晨风里站一会就会有寒意爬上脚面，然后街市里就会响起稀疏但一直不断的跺脚声。等到东方第一缕阳光破晓，便好了很多。到了正午，有浓郁的阳光照射下来，不显得燥热反倒有些暖意，大家忙碌了半天的心情就变得好点起来。就着阳光暖意吃掉饭食，街市里就会撇撇闲谈，交流些商货消息。
苏闲的档位支在市场最犄角旮旯的位置，再往右本应当是街市的出口；然而石离郡为了防盗，本郡的街市挑得是只有一个出口的死巷子；所以，生意冷清的时候，苏闲只有左边的摊位和街对面的摊位可以聊上两句。
现在的生意就很冷清，苏闲也没有什么话好聊，便斜斜的躺在柜台后的躺椅上闭目养神。
“小苏，小苏……忙啥呢？”有人在街对面招呼自己。苏闲睁开眼，抬头望去，是对面“冥铺”老板。
“冥铺”，就是俗称的“棺材铺”，生意是独门的，自然也不怕偏僻。但这个行当教会徒弟饿师父，所以“冥铺”老板也没怎么请伙计，铺子里没有伙计可以聊天，“冥铺”庄老板就特别爱和周围铺面讨生活的人聊天。
庄老板有个毛病，不论口中如何哈哈开怀，脸上始终是穆然的肃着一个脸，庄老板自然是知道自己的问题所在的，可是开“冥铺”的，笑脸是大忌，也无法改。
街坊知道这是“棺材铺”职业习惯使然，不怎么和庄永寿这个胖子计较，但一则别扭，二则总觉得有点隐隐晦气，也就不大怎么和他聊天。倒是苏闲，平时也一副性子随和，好脾气的样子，庄永寿从没在苏闲这里碰过软钉子，一来二去，就成了庄永寿的最佳聊友。
苏闲微微一笑：“庄老板啊，今天有新进的北湖碧针茶，要不要来一点试试？”
庄永寿左右看看，外边是空荡荡的街面，直到拐角处都没有顾客过来的样子，干脆紧了紧腰带，从自家柜台上拿起茶壶快步踱了过来。
“来一点，来一点。”庄永寿揭开茶壶盖子，里面是空空见底的壶底。苏闲从柜台里取了点样品，投入庄永寿的茶壶里，再续了一壶水。
庄永寿先用手背碰了碰土瓷壶壁，热得很，于是满意的用厚实的双手抱着茶壶，暖气顺着手心上来，把寒意都驱散掉了。面色严肃依旧，但语气却充满了炫耀和猎奇的腔调：“小苏啊，知道佟老六吧？”
苏闲点点头，用手让了让旁边的一个椅子，请庄永寿坐下。
“不坐了，不坐了。”庄永寿到不是客气，作为业余消息灵通人士，过来聊会天，传递个小道消息，多半还是要回去看自己铺子的，没有打算坐下长聊。庄永寿行当特殊，各类井市消息再隐秘，往往都能较早得知一二。
“《白话神仙英武传》知道吧？”
点点头，苏闲一贯捧哏还是合格的。
庄永寿眯缝了一下眼睛，享受了一下即将透露隐秘带来的些许满足感，这次便也不怎么卖关子。
“那青大虫佟养性，据说是听街口太白酒楼的戏文着了魔，学那周处除三害，入草头山打虎去了。啧啧啧啧……”庄永寿口气里不知是嘲笑对方白痴还是羡慕对方有机会能成为戏文一般的人物，一连叹了好几声。
“真的？那今后的例钱不用交了吧。”苏闲配合着口气讶然。
“这个嘛……”庄永寿也从猎奇想到了现实问题，难得的一贯肃穆的脸上面露细微喜色。可一转念，又有点不踏实：“要是能打虎成功，嗯……，估计这例钱往后是不用交了。就怕不成，空手而返，要是恼羞成怒就……诶！”
听庄老板一喜一忧的口气，苏闲安慰道：“若是真入了草头山，青大虫大概不是赢了真大虫就是变成死大虫了，庄老板认为呢？”
“嗯，有道理。”庄永寿连连点头，喝了一口茶。“欸，这茶不错啊。小苏，称一份，称一份。”
庄永寿用小手指勾着苏闲包好的茶叶又踱回了自己的铺子里，也学着苏闲的样子舒服的躺了下来，大声道：“小苏啊，这每月的例钱可算是省下来了，多出来的活钱干点什么好呢？”
“要不也请个小伙计？庄老板也该过几天舒坦日子了啊。”苏闲打趣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