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明几净的办公室里,杂植了些许绿植,显得清新宜人。我慢慢地踱到了最靠近窗户的那个位置。36楼外,城市公园的景色一览无余,坐在这个位子的人却没有把一丝目光分配给它。办公桌上已垒起了一小叠资料,电脑前的人双手飞快,目不转睛。我站定在了他的身后,久久地凝视着工位牌上“韩安杰”这几个字。
噼里啪啦的声音顿了一下。他回过头来,看着我:“舒琂?”
“韩老师。”
韩安杰顿了两秒,还架在键盘边的手指在空气中不知所措地抓了两下。他最终憋出一句:“等我5分钟,很快就好。”然后接着噼里啪啦起来。
我环顾了一下四周,由于是周六,所以并没有什么人。办公室面积挺大,每排座位前,都标注了相应的小组名。分别有《视界》,《小谈》和《唐频》等等。
《视界》和《唐频》我都知道。《视界》是个深度报道栏目,是省台的王棋陆老师出走后成立的。《唐频》则由媒体评论家唐云深成立,目前主打视频和辛辣幽默的点评,跟《视界》偶有交叉。至于《小谈》则不甚熟悉,只听说是个夜晚八点档之类的脱口秀还是谈话类节目。一直觉得《小谈》对于一个八点档来说名字过于严肃,是我我肯定没兴趣点开的,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在豆瓣上那么火。可能豆瓣上文艺青年比较多吧。
“好了,跟我来。”韩安杰关掉电脑,起身往露台走去,我只好收起思绪,跟上他。
“张大小姐把你喊来的?”韩安杰开门见山。我只好点了点头。
“顺便让你帮忙提防着那些老家伙?”
我瞪他。这人怎么知道的?
韩安杰没有理会我,而是低低地笑了一声:“找你真是找错人了呀。”
“老师,我怎么觉得你很可疑呢?”
“哈哈哈……”他毫不留情地大笑:“完了,第一天就暴露了,怎么办?”
我瞪他。
“好啦好啦,不逗你了,其实我是自己找来的。”
“为什么……你不是干得好好的吗……”虽说如今传统媒体不好混,但也不至于这么突然吧。
“其实是郑主任,他告诉我下个月有新官上任。”说完朝我使了个眼色。
“这……”
“这就意味着,马上就要大调整了。”他转身靠在了栏杆上:“根据历史经验,这次的管制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严。”
“为什么……下个月,那就才剩一周时间了?怎么这个时候才说?”
“郑主任也是刚刚才知道,就马上通知了我们。你不在,我本来想亲自跟你说,但张大小姐说让她来。”
“那,郑主任怎么办?”
“主任他一个既有职称又是快退休的人,人家能拿他怎么办?倒是你,你现在才20,应该先担心一下你自己吧。”
虽然在这种经济效益下,我早该料到有这么一天。但是这一天真的到来的时候,我还是感到了茫然和痛苦。这回上头会派谁来已经不言而喻。说是调整,进行资源整合,往新媒体方向变革。实际上,只是技术变先进了一丢丢,话语照样换汤不换药,宣传任务依旧沉重,甚至连许多自主权都收回去了。
这就意味着,想说自己的话,变得更难了。
见我沉默,韩安杰倒是很轻松地拍拍我的肩膀:“别这样,你才20岁,前途无量呀。出来工作,跳槽是很正常的,何况你的未来上司和老板都很欣赏你呢。”
我瞪他:“未来上司,你吗?”
他倒是眉开眼笑的:“嘿嘿,我会罩着你的。”
我报以怀疑的眼神。
韩安杰是我在单位的直系上司,我是他和郑主任一手带出来的。虽然他已经三十好几了,但性格还像个小孩子一样,又长着一张娃娃脸,很难想象是个已经当爹的人。
上有老下有小,要养家糊口,我理解他的压力。遇上这样的事情,能跳槽到更好的公司,那已经是万幸了。工作毕竟是先为了生存,接着才是为了生活。
我咬着牙,在原地踌躇了一会儿。心里的担心,失落,迷茫,融成了一股绳,将我缠得紧紧的,许久不能挣脱。
韩安杰望了我一眼:“怎么,舍不得?”
“这么突然,你说呢?”我瞪回去。
“唉。”他叹了口气,“其实我也舍不得。”
我从头到脚地打量他:“那还真是很难看出来哦。”
韩安杰无语。
露台上,风急急地拂过,带走一切欲言又止。
“当初,我选择当记者是因为我爸,他也是个记者,不过他却一直反对我入行。”韩安杰笑笑说。“后来才知道,记者还真的不如表面看上去那么光鲜,平时出去跑也不是去玩的,要背负的东西真的太多了。”
我静静地望着他。这些他从来没跟我说过。
“甚至有时候,是要付出代价的。”他摸出一根烟:“像楚岚一样,以命为代价。”
我心里一惊:“江老师怎么了?”
他望了我一眼:“算了,告诉你也无妨。楚岚之前报道过一个家暴的案子,你还记得吗?你写的稿子。”
我点点头。那时候我还在实习,跟江楚岚接了这个案子的爆料。当事人是一名走投无路的妻子,《别与陌生人讲话》里的情节原封不动地发生在了她的身上。不仅如此,她的父母和女儿都遭到了人身威胁。三天前,她的丈夫因为下雨天男同事借了她一把伞,而将她暴打了一顿,并将女儿带走,而将她反锁在了家里。好不容易借了邻居的手机报警,警察却说这是家事而不受理。走投无路的她,看到了报纸里的新闻,将电话打到了报社里。
江楚岚比我大五岁,当时还没有结婚。接到爆料,她马上火急火燎地就去了,全程周旋于多方求助与采访取证,最终解救了女方,并联合了其他媒体集中报道此事。在媒体的帮助和社会的压力下,最后终于找回了被男方卖掉的女儿,两人也终于达成了离婚协议。男方因为贩卖儿童,恐吓、暴力伤人等等,最终判了五年。
“现在那男的出狱了。上周五下班的时候在楚岚下班的路上堵住了她,想搞绑架,幸亏周围有路人经过帮忙,那人才没能得逞。”
我听得一身冷汗:“那,那人抓到了吗?”
“听说被他逃了。他当时开着车,现在警察正在查他。”
“那,江老师没事吧?”
“伤是小伤,但精神上的打击是很大的。”
是啊……这种事情……也许在踏入记者这一行业开始,就不敢保证什么时候会发生。
“什么时候我们去看看江老师?”
“嗯。不过,过两天吧,她现在还不好见人。”
我点点头:“嗯,理解。”
“我现在比较担心的倒是……你没事吧?”
“什么?”我抬起头,发现韩安杰正一脸严肃地望着我。
“那时候的采访你也去了,资料很多都是你整理的。我担心……那个变态男会不会也盯上了你。”
天!
“你这么一说……”
我可能知道为什么我最近总感觉附近有人跟着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