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金鸡报春。
C市迎来了防霾治污、向污染宣战的第五个年头。
凡事，不废则不立。关停并转限，疏堵罚控判，应急响应防，持续攻坚拼，科学提标降，众志成城管，霾在京津冀，已成瓮中之鳖，过街老鼠。持续向好的空气质量，持续增多的蓝天白云，持续添加的优良天数，让生活在C市和京津冀的所有人，越来越有一种度蜜月般幸福的获得感。
清明风已至，万物生长时。马二哈的儿子大楠楠，惊奇地发现，满园的桃花、杏花、梨花、苹果花，甚至大棚中被施用了特效药的黄瓜花，都是先开花、后谢花。没有花开，就没有花谢。而比大楠楠要小上三岁，还在上幼儿园大班的甄会民的女儿小楠楠，并不完全同意大楠楠哥哥的看法。她说：“这些果树，在上一年也开过花，两年相比，应该说是，没有猴年花谢，就没有鸡年花开。”
小孩学大人说话，这年头已不算是什么新鲜事儿。但新鲜的是，刚当上E县环保局一把局长的马二哈和刚开张“霾科”门诊，且日门诊量超千人的儿科大夫甄会民，却突然能够挤出时间来，带儿女回乡，搞了半天的祭祀祖先加踏春赏花的乡游。内中的奥秘得分开两段说。甄会民辞去C市医院儿科主治医生铁饭碗，与几名退休老中医，在ABC市金三角地带新开了一家“霾科”门诊的事儿，几句话便能揭开老底儿。“霾科”的创意来自甄会民猴年秋冬之交那次香港之行。从2016年入秋到2017年阳春，一轮又一轮的大雾天气凶猛而至，反复多次，诡异超常，导致京津冀及周边地区污染沉积，雾霾频发。甄会民坐在香港飞往北京的飞机上，心乱如麻地思考着登机前在手机微信中看到的一组组有关雾霾的段子。现今，由于信息公开的因素，那些类似于在大场合说不清、道不明的谁可能在治霾上没用真劲儿、谁可能在实施监测数据造假、区域间谁可能在污染谁的问题，通过反反复复静稳天气的“自霾”数据曝光，争论在民间已不攻自破，但有关甄会民在办公室里与女同事同时趴桌午休那件不明不白的误会，至今也没扒扯清白。甄会民坐的航班到了北京，但夜暗雾重，飞机降落三次均遭失败，不得已，又从北京飞回香港，直到第二天上午还在“等通知”。也就是在机场机上等候再飞的这当口，甄会民受马云创业史的启发，突然乱中生“智”，他想出了一个适应现代公众诉求，辞职避闲，开一家“霾科”门诊的创意……甄会民的“霾科”门诊诞生过程，用这寥寥数语就已说完，但围绕马二哈的诸多神秘还真的要慢慢品味。包括马二哈眼前操持的这场祭祀行动，甚至还足以让甄会民在动容中留着久久的猜测……
二
在每年的4月4日或5日，是中国阴历二十四节气中的“清明”，它同时又是中国除了春节之外的五大民俗传统节日之一（其他为元宵节、端午节、中秋节、重阳节）。
作为反映气候变化的节气，它是农民春种的开始。不同地区的农谚有“清明前后，种瓜种豆”“清明种小麦，谷雨种大田”“清明谷雨两相连，浸种耕田莫迟延”“清明来临，植树造林”等等。
“爸爸，清明是什么意思呀？”
大楠楠的一句发问，引来小楠楠的立即响应，“马大大，昨儿个我问我爸，啥是清明，他说清明就是上坟烧纸。真丢份儿。烧纸冒黑烟，多呛人呀？您给我们说说清明吧。”
两个娃娃的发问，引来二哈无限的追忆与述说。
“清明节的来历，始于春秋。晋公子重耳，为逃避迫害而流亡国外，流亡途中在一处渺无人烟的地方又累又饿，再也无力站起来。随臣找了半天也找不到一点吃的，正在大家万分焦急时，随臣介子推走到僻静处，从自己大腿上割下一块肉，煮了一碗肉汤让公子喝了，重耳渐渐恢复了精神，当重耳发现，肉是介子推从自己腿上割下的时候，流下了眼泪。十九年后重耳做了国君，就是历史上的晋文公。继位后重赏了当初伴随他流亡的功臣，唯独忘了介子推。很多人为介子推鸣不平，劝他面君讨赏。然而介子推鄙视争功讨赏，他打好行装同母亲到绵山隐居去了。晋文公听说后羞愧莫及，亲自带人去请介子推。然而，介子推已离家去了绵山。绵山山高路险，树木茂密，找寻谈何容易。有人献计，从三面火烧绵山逼出介子推，大火烧遍绵山却没见介子推的身影。火熄后人们才发现，背着老母亲的介子推，已坐在一棵老柳树下死了。晋文公见状，恸哭。装殓时从树洞里又发现一血书，上写：割肉奉君尽丹心，但愿主公常清明。为纪念介子推，晋文公下令，将这一天定为寒食节。第二年文公率众臣登山祭奠，发现老柳树死而复活。便赐老柳树为清明柳，并晓谕天下把寒食节的后一天定为清明节。
“清明节的来历正是感恩，清明节上坟祭祀先祖，就是沿袭这种感恩的精神。它寓意，一个充满感恩的社会，明了自己艰难的民族，明白恩惠的个人，才能珍惜现实，珍视历史，敬重别人，敬畏公德。从此，感恩节，在中国就是清明节。”
“马大大，您讲得真好。”
“家庭是社会的基本细胞，是人生的第一所学校。清明时节，踏青扫墓，不仅是对先人的缅怀与追思，也在潜移默化中涵养、传承着家风……注重家风，是中华民族的优良传统。”马二哈乘兴而喧，对着两个娃娃说，“对于当代中国而言，家风与依法治国、以德育人之间有着密切联系。家风正，则民风淳、政风清。可以说，家风正，能有效地抵御物欲膨胀、道德堕落、精神雾霾，有效化解贪婪、势利、奢侈、市侩等不良习气的污染，有利于保持政风社风的风清气正。”
对于马二哈的家国观，我备有感同。“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家风是社会风尚的“晴雨表”，反映着国家的精神面貌，也直接影响着社会风气的好坏。这表明道德之于个人、之于社会具有基础性意义。从这个意义上说，树立良好家风，无论是对个人的身心健康、生活幸福，还是对社会的和谐稳定都至关重要。
家风其实还是一个家庭的风尚、作风和习惯，体现着家族的精神风貌、道德品质、审美格调和整体气质。在我看来，良好家风的前提条件是良好家庭伦理。夫义妇顺、父慈子孝、兄友弟恭是基本规范。有伦理就有了基本秩序，就可能实现家庭和谐，使家庭家族兴旺发达，正所谓“家和万事兴”“积善之家，必有余庆”。
正如马二哈所言，“家风建设并不是‘光宗耀祖’‘升官发财’‘封妻荫子’‘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而是要让领导干部把个人利益同人民利益联系起来，把端正家风与树立良好党风联系起来，身怀国家利益，心念人民群众疾苦。”
“现实中，一些人因忙于工作，而无暇顾及孩子，重视了工作，却忽视了家风建设。殊不知，没有良好的家风，霾，就可能随时钻出自家的窗子，社风就缺了一块重要基石。”
“马大大，您这句话是不是说，您自个儿顾及我大楠楠哥哥也不够啊？”小楠楠的天真发问，令二哈一时语塞……
“这个问题等下了公交车再说吧……”
“猫——猫——爸爸，您快看，那儿有一大帮猫。”
伴随着小楠楠的呼喊声和手指的方向，二哈、会民、大楠楠惊奇地发现，群猫中，有一只正在跳跃的老猫，肚皮下有一片圆圆的、红红的猫毛，“它太像盼姐家曾代养过的那只老猫了。”
三
别人为什么愿意跟你相处？你有德。对人真诚，为人厚道，心地善良，有规矩，有方圆，有礼貌，有爱心，别人与你相处感到温暖、放心；你有用。你能带给人家实用价值；你有料。跟你相处能打开眼界，放大格；你有量。你能倾听别人的想法并发表有价值的见解；你有容。能充分认可别人的价值、欣赏别人的特色；你有趣。你能带给人家愉快的心情，和你在一起不闷。请牢记以上几点，做到让更多人愿意与你为友。若有下一点，你会吸住更多人才的：你有心。你懂得用情用心交朋友、人脉必然成金脉，正面能量无限，久而久之，你的气场自成，你助国大事的能量会更强……
马二哈看着郝大侃发来的微信妙语，漫步进果园。
老马局长夫妇的坟茔，绿意盎然。十棵大叶杨相围半圆，簇拥着中间一棵翠绿的珍叶松。这是当年村里的乡亲们，在马二哈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背着马二哈，偷着将老马局长的遗体和老伴合坟后栽下的。
在距坟茔还有十几米的地方，二哈就已经惊奇地发现，在那棵居中的松树树干上，张挂着一张白纸。走向近前，二哈看得清清楚楚，白纸上是用魏体书写的，爱国诗人臧克家的那首著名的爱国诗《有的人》：
有的人活着
他已经死了；
有的人死了
他还活着。
有的人
骑在人民头上：“呵，我多伟大！”
有的人
俯下身子给人民当牛马。
有的人
把名字刻入石头，想“不朽”；
有的人
情愿作野草，等着地下的火烧。
有的人
他活着别人就不能活；
有的人
他活着为了多数人更好地活。
骑在人民头上的
人民把他摔垮；
给人民作牛马的
人民永远记住他！
把名字刻入石头的
名字比尸首烂得更早；
只要春风吹到的地方
到处是青青的野草。
他活着别人就不能活的人，
他的下场可以看到；
他活着为了多数人更好地活着的人，
群众把他抬举得很高，很高。
二哈明白，这挽诗，肯定是村里乡亲们送来的……
在甄会民、大楠楠和小楠楠的目视下，马二哈来到坟茔后，没有招呼任何人，而是首先默默地、似怀神秘地围着这棵挺立的松树转了三圈。其间，马二哈默默地低着头，两眼却一寸不离地，紧紧追逐着松树根部的南侧，好似在寻找着什么、发现着什么、思考着什么。
“爸，您不给我爷爷、奶奶磕头、说句话，总盯着松树转什么？”
听到大楠楠的问话，马二哈如梦方醒一般，嘴里支吾着，“噢，没什么，没什么。来，来，咱们一块给你爷爷、奶奶上坟。”
“春分后十五日，斗指乙，则清明风至。”“万物生长此时，皆清洁而明净。故谓之清明。”想必，这是清明节气的本意吧？从指导农事的节气，到祭祀祖先、凭吊先烈的节日，中国古人赋予了清明更多的文化意义。
在这个生机盎然的日子里祭祀，能够给人一个理性、冷静思考的机会；一个生者与逝者对话、现实与历史对话的机会；一个今人向后人，传颂、继承、认知传统的机会。
马二哈的父亲，是中国第一代基层环保人的典型代表。他早年从E县环保局长岗位退下后，立即转换角色，成为环保志愿者的领头人。他在经历了中国环保从无到有、从实践到探索、从困惑到艰辛、从人治到法制的拼搏、心痛与阵痛之后，带着未竟的遗憾，随风而逝，把为子孙万代保护生存环境的重任，交与了他的后人……
马二哈等人正用铁锨给老马局长的坟茔添新土之时，E县环保局此时已是正改副的甄猛副局长、南征副局长、扈法根副局长也先后到来。
甄会民发现，他们三位的到来虽然有先有后，但他们来到坟茔后，却都像事先有过约定，和马二哈一样，做出了一个极为相似的动作，围着松树转上三圈，而且他们转圈时，两眼都是直勾勾、充满神秘之情地紧盯着松树根部的南侧。尔后，彼此间虽一声未吭，但却相互注视着，用力地点着头，好像是用内涵丰富的示意打着招呼，或是暗示着什么。
众人相互无语，一齐动手添土，老马局长的坟茔焕然一新。最后，二哈在坟头顶端放上一叠纸钱，并用一块硬土疙瘩将纸钱压实……
“爸呀，您在蛇年大气污染防治的关键时刻，离开我们，一晃快五年了。我知道，您当时是带着遗憾和微笑走的。您遗憾的是当时的尽责之难，您微笑的是生态文明建设春天的到来、我们这一代环保人在承续大业、担当向前。爸呀，我记得您说过这样的话，‘C市是国家的一片小地方，但整个国家是由成千上万的小地方组成的，只有一片片的小地方都尽到了环保责任，整个国家才会变绿，空气才会变好。’爸，今天，我带着您的孙子，来向您汇报。五年的光景，您身外的家乡，已是白云蓝天。我知道，您的身躯虽然深掩大地，但您的心脉，从未远去，时时与我们朝夕同在；您的双眸时时刻刻都在关注着我们，从未合闭。‘C市是个小地方，但只有把一个个小地方的污染治好了，才会有整个国家的好生态，才会有一代一代人生存的好环境。’您给我们留下的最后嘱告，我们一定会传下去。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担当，是碌碌无为，当历史的匆匆过客，还是奋发有为，在历史上书写自己的篇章？我今天的思考，是您早已给出的答案。我也要用拼搏与奉献，向楠楠传下您给我的这份答卷。爸呀，我这一辈子，可能也干不出什么光辉的业绩，但我保证，您的儿子一定会一直往上、往前，踏踏实实、为了天更蓝、水更清、下一代生活在更美好的环境中不留余力，不苟且偷懒，直到百年后与您见面，干干净净。让您和我妈妈安心、欣慰。不给裴娟、楠楠和亲人们留下羞于启齿的不安与阴影。在一些人眼里，我可能是一个不孝之子。因为，在您的弥留之际、甚至为您行安入土之时，我却因工作没在您身边；在楠楠的眼里，我可能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因为，从出生伺候他、陪伴他的都是他的妈妈裴娟，我却因工作，把他丢在一边。为此伤心的楠楠却又很是懂事儿，为了我，他前些天，还经历和忍受了，不该他这个年龄的孩子所该承付的精神恐吓与艰难……”
“爸爸，您别说了，是我不懂事儿，我以后再也不玩失踪了。”
“楠楠，告诉爷爷，你此时的心情与心愿……”
“爷爷，爸爸学您，我学爸爸。”说完，楠楠哇哇地哭出声，给爷爷连磕了三个头。
此时，马二哈、大楠楠，甄会民、小楠楠，双双跪在老马局长的坟前。没有烧纸，没有鞭炮，但两枝玉兰花格外鲜艳。此情此景，更是那么的震人心旋……
当马二哈起身相望时，甄猛、南征、扈法根三人，已经在给老马局长坟茔鞠躬行礼后，悄然离去……只是在甄猛等人刚才转圈过的松树杆上，又多了一副挽联：
只有保住位子才能继续担当
只有不忘初心才能继续前进
几人的祭吊平净而波澜。坟边，泛出新绿的柳叶挂满枝头，刚长出嫩芽头的松枝，在清风中轻轻摆动，格外光绿，预示后力催生……
杏花、桃花、梨花，有早、有晚、有序开谢，编织着春天，想往着十月。甄会民指着花园花树告诉大楠楠、小楠楠，“各种果花开放的时间十分接近，但又不完全相同。一致的是，花开孕果，花谢果生，经风历雨，越长越大，春至金秋，续日向熟。”
四
这边，甄会民还在带着两个孩子赏花悦意；那边，马二哈的思绪，在不知不觉中，早已飞到了心间的工作上去了……
环保系统环境监测、监察，实施省垂直管理刚刚落地数月。此时的马二哈，已经伴随着环保实施垂直管理后的第一时间，直接升级，当上了E县环保局的一把局长。而更新奇的是，原来的一把局长甄猛，却主动提出辞呈，要求降一职当副局长，接替马二哈，分管环境监察执法。这种事儿，在官场上，可谓是奇闻，但更“奇闻”的，是甄猛想改时没人同意，真改时却不“自然”……
快晌午的时候，与马二哈前后脚提职，由县纪委调到县环保局任纪检组长的白平，给马二哈“飞”来一信儿，“请立即给吕县长回个电话。”
信息到了，声音也前后脚儿跟着来了，“马局，收到我的微信了吧？”
“收了。”
“收了就快点给吕县长回电话吧。别因为您拖拖拉拉、耽误工作，影响我今天带班的质量，下来让我又多一次陪您被问责的机会。”
“好的。少忽悠两句吧，吕县长刚扶正，正在三把火上，他真要找我什么茬口儿，你也别想得红包，保证也少不了你那一份监督不到位的责任。”
“你是省厅直管的人了，即使吕县长想问责你，也不那么直接了。”
吕正天比马二哈提职早三天，由E县主管环保的副县长，直接升任一把县长，并主动提议担任E县大气污染防治领导小组办公室主任。党政同责，一岗双责，吕正天主动担当大气办主任，这让刚从市政府下派到E县当主管环保工作副县长的郝大侃，事前根本没有预料到。
“大侃，你刚到新岗位，熟悉一下情况再驾辕吧。我和书记汇报了，大气办主任，先由我担着，这样，更有利于工作协调。”
“您想得周全。各地大气污染防治的成功经验告诉我们，党政一把手同责，主官上手一块抓，最能有效防止工作扯皮，最能有效调动各种资源和各方面的积极性，工作成效大不一样。”
此时，吕县长火急火燎地找，是因为什么呢？马二哈心里琢磨着，手上，已经拨通了吕正天县长的手机。
“吕县长，您找我？”
“马局长，你看电视了吧？上级环保督查组，点名通报批评了我们县除南旺乡之外的小散乱污企业，无环评、无审批、无排污许可的问题。这案子不是咱县环保局自己查的吗？这么多年都埋下了，这回怎么赶在我刚上任的节骨眼上给曝光了？怎么环保监管一‘垂直’，咱们就成生人儿啦？怎么什么问题也捂不住、盖不住了？”
“吕县长，市县环境监测、监察，实施省垂直管理的目的，不就是想强化地方政府责任意识，排除地方干扰，防止在环境监测数据和环境监察执法上弄虚作假吗？不是我不听您的，是组织上安排的，要求我工作上，转变隶属关系，首先听市环保局的。省、市直接卡着我‘执法’的脖子，群众举报的问题查实了，如果不如实上报，我就要被问责、挨处理，还可能被以渎职罪受刑。我看您当了一把手后，考虑问题也是更加全面了。不过，您可别让我作难。我这点直性子、认真劲儿，当年不还是向您学的吗！”
“二哈呀，这些我都理解，严格执法我更支持。不是我要把污染问题捂着、盖着，但史上留下的这一大摊子小污染行业，一两年，还真是整不利落。县里刚在南旺乡召开过现场会，立夏前，肯定全县都收拾利落喽。我刚上任，不也是好个面子、担心形象，怕上级通报、怕媒体炒作嘛！治霾难，当政府一把手，要端平保护、民生与发展这个盘子，更难呀……”
“法规有要求，上边有督查，媒体有监督，群众有举报，我们有压力，类似自己这样给自己当地环境揭短、亮丑、曝光的事儿，以后恐怕就是常态了……在整改历史遗留环境问题上，堵漏洞、补缝隙、抓死角、填陷坑，政府就别再捅捅逗逗的了，挖污根儿，动真格朗的吧，否则，连霾都会站出来看咱们环保执法人笑话的……”
“这点儿理我也明白。昨儿个下午，望元先生还给我打过电话，说他在除夕之夜，又梦见群霾聚会了。说霾在密谋，要对人类治霾实施反击战。虽然是梦，但我看，也梦得在理儿。你死我活呀，我们必须有长期防治、持续攻坚、谨防懈怠的忧患意识，否则……老胡县长精心总结的治霾民谣不也是这么说的吗。”
“胡阵雨学会编治霾民谣了？”
“对呀。他总结各地治霾于死地的经验，编了不少的民谣！这事儿，我和大侃交流过。你听着，我给你背一段啊——黑桃A：治霾就像马拉松，不能坐等天来风。世间多少祸民事，缘由恶小心不惊。雾来霾至添忧患，霾爻阴阳系谣经。莫道大气靠风、垃圾靠坑、污水靠冲语，受害有我也有你……”
“嘿，不仅合辙押韵，还挺有内涵的呢。像主持那个相亲节目的大光头，出口不凡，语幽言凿，让人咂滋味儿。不过，有一点我没闹明白。‘黑桃A’是什么意思？”
“老胡把他编的治霾民谣，自费印成了扑克牌，每一张牌上都有一个民谣段子，天天到广场去发。引人入胜，引人深思，引人上钩，引人上瘾、引人行动。”
“嘿，太有意义了，太有意思了，太有创新了，可他过去……”
“人非圣贤，谁能无过。对干事出错儿的人，应容人之过，念人之善，治雾霾、净心霾，思之德道也。”
“嘿——”
“别嘿了。以后记住，多内部交换意见，有案子先通通气儿，少向上边直接揭E县环境的疮疤，给我点面子，容我点时间……该担的，你就先担点儿。”
“吕县长，市局的雷厉局长告诉我，如果弄虚作假是担当，那咱们环保人可以一辈子不担当！您平时也是最看不起不担当的人，但欺骗组织的事儿，我还得慢慢学……”
“好吧，我也是急上了火儿啦！”电话断了。
“嘀、嘀——”随即，一条微信飞到了马二哈的手机上：
送给二哈先生：
“宝宝”，这两年，你和你的同事们一定特别有“获得感”吧？你们如一群向污霾宣战的“剁手党”，披荊斩污。你们用“担当”两个字的天生“颜值”，借助“互联网+夜查的辛劳”，一举成为了治霾战场上“网红”的“创客”。你们的成功不仅令人“脑洞大开”，而且警醒世人：向污染宣战“主要看气质”。但，无论是有责还是有权，都要发扬“蛮拼”精神，“给力”环保，落实法规“政事儿”，用抓铁有痕，踏石留印精神，让各种“嘚瑟”的无序污染排放知道，谁也不能太自私、太“任性”。让“朋友圈”“公众群”的“香格里拉”之梦，早日“屠呦呦”、获“点赞”！——开心一刻，红桃6。胡阵雨先生特供马局长！
“这也是一张纸牌上的内容吗？胡阵雨不是随了崔永元——抑郁了吗，怎么用网络流行语编段子的思路如此清晰？”马二哈心里犯嘀咕……
“二哈，你不是请客吗？中午哪吃介？”会民问。
“家吃介都回不去了，你请俩孩子吃吧。下午你们再乡游赏花半天，孩子们放个假也不容易。我得赶紧回局……”
“二哈，我有一事不明请你解释一下。”
“什么事儿？”
“刚才你和甄局长他们到坟地后，都低着头围着那棵松树转三圈是在看什么呢？在我印象里，咱们家乡这边没有这个风俗吧？”
“你不懂。风俗是传统，但也可以创新。”
“听说你们局班子在改革创新中出奇招儿，自己‘私分处分、欺骗组织’是吗？”
“别听人瞎说。环保局的事儿，没你事儿，你也别再问，你也不用学，更没有对外宣传任务。好吧？”
“我心里纳闷不是。”
“那你就先闷着吧，一会儿到县城饭店里喝碗素冒汤、吃俩驴肉火烧就明白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
“饿极了，吃什么都香，痒急了手挠不着，就只得靠蹭，有‘招’就‘饿’不着、急不死……”
五
二哈在不尽的思绪和公交车的飞轮帮助下，一小时后回到局里，他想找南征副局长再谈谈刚才吕县长讲的，上级通报的环境污染问题，但他一看墙上的钟，已过了十二点。虽然还饿着肚子，但二哈的脑海里，却始终没有放弃想找南征的念头，但是，他心里想的是南征，浮在眼前的却是吕正天。数月前当胡阵雨把自己编到扑克牌上的“红桃A”和“红桃10”的内容，用微信方式发送给吕正天的时候，吕正天惊愕了，“这是当年为难我的老领导，向生态文明奉献的心灵感知吗？”吕正天想都没想，随手便把微信转发给了马二哈……
红桃A：
民谣曰：
燕山自古高又高，
海河不腐水长流，
群燕高飞瞰天地，
雾中之霾浓变稀。
天地人物是一体，
万事万物皆有一，
霾来祸至非偶然，
沉稳涵养非朝夕。
知言唯有尺和秤，
人失自爱生乱为，
君子慎行有所立，
心达担当破难为。
道行则仕非则卷，
无愧于心无怍容，
美生爱来爱生美，
履责之行美耻分。
兴利革弊勿太急，
眼耳鼻舌感觉知，
迎来霾去心怡然，
绿色发展践方舟。
天地道理如白日，
留下天理除曲说，
明体适从民为本，
唯有理义悦众心。
红桃10：治霾之道参考书目
《三十六计与治霾之道》内容提要：知霾知计，百战不殆。
《二十四节气与治霾之道》内容提要：节气有异，防霾有术。
《中医学与治霾之道》内容提要：精准治本，快防慢疗。
《做人之道与治霾之道》内容提要：人品为先，治污有望。
《做事之道与治霾之道》内容提要：明理为先，勤恒持力。
《气象学与治霾之道》内容提要：风来霾净，可借勿靠。
《应急响应与治霾之道》内容提要：预警迟缓，雪上加霜。
《易经学与治霾之道》内容提要：天人合一，凶吉在人。
《文学与治霾之道》内容提要：以德警人，以霾醒世。
《雾霾三部曲与治霾之道》内容提要：敬畏自然，恩怨相报。
小解：十颗红桃，既像是十盏防霾治污的报警灯，又像是向绿色发展转弯的警笛。闪烁之中，喻世醒人。故曰：十个红灯时时亮，防霾治污天天思。十本教材句句警，留住蓝天人人乐。
马二哈看过后，即刻把这两段“民谣”“胡谣”用微信传送给郝大侃。
大侃问：“这十本书到哪儿去获取？”
马二哈答：“我猜，目前这十本书根本没处去买，这肯定是老胡心灵的反省之物。”
“噢，我明白了。书山有路，路在酬勤；防霾有道，道在心中。唯有心诚之人，深研‘十部书’，才会学思见悟，得其‘红桃10’内在的真经爻道。”大侃反答。
“你真睿智，你真揣世，你真有才！”
“不过，我有一事不明，魏县长被判了，胡县长这厢，倒怎是躲过一劫？”
“你说扭了。吕县长说，胡、魏二人之事，根本就不是一个性质。”
“怎么呢？”
“猴年清明，魏县长还没被拿下前，很多人就告他，当时我就听吕县分析过胡魏之事。他说，从表面看，胡县长和魏县长虽然都是因政绩观‘跑偏’，而过量引进污染项目，导致了环境污染，但性质却俨然不同。胡县长的事儿，是发生在大气污染防治行动开始之前。而魏县长，则是在大气防治行动开始一年后，仍然不纠偏、不敏感、不收手，依然故我；胡县长是知错即改，真诚悔过，积极、及时地投入到了治霾的行列。而魏县长则是在被组织约谈后，仍耍能耐，阳奉阴违，欺骗组织，另搞一套，不忠、不实、不保持一致；胡县长虽然官风专行，缺乏民主，但为官还属廉洁，比较干净。而魏县长则是，既独断专行，又不干不净，一边吃请受贿，一边胡乱作为；胡县长被问责、被处分、被降职，有很多平民百姓、官场同僚，去纪委为他摆功、讲情，要求组织容他是干事儿之中出错儿。而魏县长被问责、被处分、被降职后，有很多知情的商人、部下和同僚，‘落井下石’，揭发他在大气污染防治行动中弄虚作假，收受贿赂，属不作为、乱作为、胡作非为和他在治霾中不治霾、反‘制’霾，导致F县大气环境污染雪上加霜。甚至，有人对魏发实施了‘呼死你’软件攻击，每小时给他打进电话六百个。一天上万个电话，搞得魏发不敢开机，呼叫者威胁他上电视向公众赔礼道歉，才能饶过他。众人的‘落井下石’，致使他的系列违法违纪行为水落石出，才最终导致他被‘双规’、被定罪、被判刑。有人说给魏发实施‘呼死你’的人是栾大V，也有人说是B市驻C市那位卧底女记者，他和她都是在借制‘造’新闻由头儿，来炒作魏发的丑行……
“魏发被判刑后有人传说，魏发被‘双规’前一天，正是新《环保法》确定的国家第二个‘六五’环境日。他知道自己事儿不小，可能被开除党籍，还主动预交了两个月的党费。后来，果真在两个月内被组织上宣布开除党籍，移交司法。判刑后，魏发和‘啵一口’——康求德，被关在一个监狱里，还在一个队、一个班。但班长并不是魏发，而是康求德。康求德有钱，可以在任何时候，用钱让鬼推磨；魏发有权，但失权如失身，树倒猢狲散，过去陪你顺情说好语的人，也都像躲瘟疫一样，离你而去，此时，除了家人，谁还会为魏发去施舍求官呢？雾霾灰烟去，也无风雨也无情。魏发开始省悟、逆境求生。为了讨好康求德，魏发早没了过去训教康求德的神气，每天不仅主动乐呵呵地帮康班长洗刷碗筷，还时常把家人送来的美餐送给康班长先吃。康求德为此神气十足地对魏发说：‘咱俩的角色转换，和人与生态环境是他二奶奶的典型一个样儿，冤冤相报，而不是他二大爷的恩恩相报。你过去吃我的、喝我的、收我的，我还得给你说着拜年的话讨好你。吃饭让你坐中间儿、喝茶敬你头一碗、唱歌小姐你先挑、最后你走我结账。今儿个风向一变，也该轮着你伺候伺候我老人家了，你说对吧？’魏发听后怒从心起，但怒气只从心脏上升到嗓子眼儿边上，就突然急转弯儿，逆向返回。从舌根儿冒出来的声音，让康求德听后既兴奋又有滋味：‘康大哥，我天生就该归您管。过去，我虽然是县长，但上污染项目、监测点造假、到网上给吕正天和胡阵雨使坏，不也是全听了您的高见、按您的指点干的吗？否则哪会有今天……’”
“噢、噢、噢，原来如彼……”大侃好像是恍然彻悟了一般……
六
二哈那天告诉我，大侃近些天心事很多。在我和他聊胡阵雨和魏发的过程中，我就明显地看出大侃心里好像藏着什么事儿一样，难于启口。
“大侃，你说像魏发这样过去只会当官，没有什么专业特长的人，出狱后还能干些什么？”二哈的问话好像正好切中大侃的心事，他立马把本已断电的话匣子打开。
“我的前老板前些天刑满出狱了。出狱后，立马又成了公众关注的新闻人物。”
二哈不知该如何接上大侃的话茬子，只是默默地问道：“他有什么特别的本事吗？”
“有啊！他本来就是一位很有名气的经济学家，出众的经济学者。如果当初专心做学问，不去当那个国企大老板，说不定也不会为了企业的事儿去到处行贿，更不会因此蹲上几年大狱，搞得如此狼狈。现今出来了，立即有两家大企业高薪聘请他去做顾问，他轻装上阵，‘逆袭’励志，因为在一个全国性学术会议上做了一个精彩的主题报告，备受媒体关注，让人刮目相看。”
“其实，每个人都有长有短，官员亦非完人。他们在仕途上走的弯路，已在纪律处分和牢狱之灾中受到了应有的惩罚，宦海沉浮，并不能全盘否定他们本身对社会的有用之处。事实也是如此，这些拥有一技之长的官员，出狱之后再度出发，自食其力做个对社会有用的人，翻开新的一页，完成逆袭，同样值得点赞。”
“我完全赞同你的观点。以宽容度公允评价公众人物，特别是犯过错误的官员，应是一个社会走出雾霾，走向进步的表现。但他们留给社会，特别是留给官场、官员的教训，十足值得认取。”
“大侃，在我的印象里，魏发这样的官，好像与你的前老板不属同类。他的舞台只有官位和权力，缺少的正是一技之长，将来路，走起来会更艰辛。魏发犯规犯错犯罪的情形，在很大程度上，其实是背离了官道的。他心中的污染，他世界观的雾霾，他行为上的无秩排放，他做法上的无法无规，其实比污霾还吓人。我给你说说他的一些事儿，你非得气个半死。”
说罢，二哈用故事把大侃带进了遥远的沉思……
七
魏发被免职离任F县县长前，因为听信康求德的歪主意和顺从康求德等不法商人金钱贿赂的诱惑，不仅把F县的大气污染防治工作搞得一塌糊涂，而且还欺上压下，在新《环保法》实施后，偷着上马无环评审批、无治污设施、无排污许可的项目，一年内，引发了多次村民群体上访和书信举报。对此，魏发在遭到马市长的非正式诫勉谈话的警告后，他不但没有从正面积极思考自己的过失过错，反而把大部分精力用到了猜测是谁在告他、是谁在利用他父亲去世之机，假借他之名分，设立账桌，并把收受的礼金以他之名送交市纪委，搞主动上缴礼金的恶作剧，是谁……是谁……
魏发首先怀疑的是胡阵雨，但思考数日，得出否定结论。他认为，胡阵雨虽然对他多有不满，二人也曾有过矛盾，但胡阵雨目前已是心情抑郁，并退出官场，不可能再安排人盯着他魏发，更不会自己出手去干告状的事儿。
魏发还怀疑过马二哈，因为马二哈在配合市环保局到F县查处一家化工企业违法排污事件时，曾因严格执法，不给魏发面子，在魏发指使下，其外甥借在E县政府值班查岗之机，故意给马二哈制造过麻烦。他担心，是马二哈在对他实施报复。但他转念又想，马二哈和自己不是一个县的人，对他的底数，不可能那么清楚。再者，他了解到，马二哈是个十分正直的人，不可能干出偷偷摸摸的事儿。
魏发苦思冥算半个月，把县里县外和他有过过节、矛盾的人，循环、轮流在脑海中分析、摆布了两三遍，最终把目标锁定在了县环保局局长丁铆头上。根据有四条：第一，丁铆始终对魏发上污染项目不予支持，虽然表面看丁铆并未与他发生过直接冲突，但有几个污染项目，丁铆始终既不吐口同意，也不坚决反对，至今也未通过环保局的环评、审批、验收程序。在推诿扯皮中，让企业生死难料，眼瞧着就将成为落实新《环保法》的牺牲品。第二，丁铆在工作中善于和他“打擦边球”“抹稀泥”“玩花活儿”，既不公开得罪他魏县长，下来也没听丁铆说过他什么好话。第三，魏发支持“啵一口”——康求德上化工厂，丁铆没有表过态，但丁铆却在企业立项的关键时刻挨了告，有人把F县要上污染项目的事儿直接告到了市纪委，导致项目险些流产。但事后纪委一调查，此事与丁铆无关，责任全在他魏发头上。魏发怀疑，这肯定是他丁铆在耍滑头、搞恶作剧，目的是通过自己告自己让污染项目流产。第四，魏发还想到，法院郑院长请他去法院观摩生物质项目签订会，也肯定是丁铆局长和郑院长合演的“花戏”……
魏发认准了，丁铆是告他魏发的重要嫌疑人。接下来，丁铆挨整的日子便开始了……
八
羊年八月，F县大气污染防治进入关键时刻，县环保局班子成员和全体职工全员上阵，决心借助落实新《环保法》的关键时机，到年底前实现预定的大气污染防治目标，彻底扭转F县上半年空气质量污染指数不降反升的势头，打一场翻身仗。但恰在这用人动车最关键的时刻，县里却接受了上级下达的公车改革先行试点的任务。环保局原本只有三台执法和公务用车，用车十分紧张，根本不能保障环境执法和日常办公所需。但魏发却批示首先从环保局开刀，一道封车令，让环保局三减二，封存两台车，执法、办公只剩下一台车。丁铆去找魏发县长汇报环保局的难处，魏县长面对丁铆却大发雷霆地吼道：“你丁铆还讲不讲大局，还支持不支持国家做出的公车改革决定。就你环保局有困难，谁没困难？”
“魏县长，一般性公务公车可以封，但那两台执法用车也被封了，执法任务根本完成不了。”
“上级哪个文件确定你环保局是执法单位了？该支持的项目你不批，你天天瞎忙活什么？”
“上级环保部门文件里讲了，公车改革时要考虑环保执法的实际需要，确保执法任务圆满完成。”
“你上级一个环保部门下发的文件只代表你一个部门，不代表改革、不代表政策、不代表政府。再说了，改革是大局，统一要求是大局，你不能光考虑你一个部门的利益。再再说了，你上级部门的文件要求你确保执法任务圆满完成，也没有说要确保在改革中车辆不减啊！你回去好好考虑考虑，事儿该怎么干，你若完不成环保执法和大气污染防治任务，到年底，上级不追查你责任，县政府也饶不了你。”
“魏县长，这工作要这么样干，我这局长也就没法儿当了。”
“你不当，有的是人当；你不干，有的是人干。但是，你作为党员领导干部，你说不干就不干，是要接受组织渎职、怠政、不作为处理的。回去好好想想，这两年，你都干些什么事儿，别以为别人都不清楚、都不明白、都是傻子、都缺心眼儿。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回去好好想想吧！”
“是啊，魏县长，你这句话说得对，咱们是都该好好想想啦——！”
“你少来这一语双关的套话。”
“是啊，魏县长，上套容易，退套难啊！”
“你快点给我滚吧！”
……
……
……
九
俗话说，祸不单行。
就在丁铆局长和魏县长发生正面冲突的第三天傍晌，F县环保局机关突然来了三个人，全是男性。他们到大门口先是拒绝门卫登记，继而直接分成三路，上了环保局的一、二、三楼办公区。他们挨门推、挨门照相后，又挨人对号身份证、花名册，提问的态度，让人十分难解。
在二楼……
“这个空位是谁？”
“您是找人吗？”
“别问，快回答我的话。”
“坐这儿的是我们环评室的马亮。”
“干什么去了？”
“去企业搞环评验收去了。”
“有请假条吗？”
“下乡干工作不填请假条，由科长安排去就行了。有私事请假才签批请假条。”
“下乡怎么能不请假，这不是违犯规定吗？”
“这位子上是谁？”
“是杨亮。”
“是男是女？”
“是男青年。未婚。参加工作三年了。”
“我问什么你答什么，别说那么多。他干什么去了？”
“这是二楼，他到三楼文印室复印文件去了。”
“上班时间不坚守岗位，有文件不在本科室印，跑三楼去干什么？找人聊天去了吧？”
“复印机只文印室有，科室没有。”
“别强调客观！”
在一楼，闻讯而来的办公室石主任与所谓的县政府作风纪律检查人员正面相遇……
“监测站值班室怎么没人值班？”
“局里人手少，值班统一到局办值班室。这里改成仓库了。”
“是弄虚作假吧？改仓库了为什么还挂值班室的牌子？”
“我们马上摘下来。”
“马上摘，晚了……”
“您可以到局办值班室看看，那里二十四小时有人值班。”
“是你刚安排的吧？”
在三楼，所谓的检查人员与正从文印室走出来的郑亮照面……
“上班时间你去干什么？”
“您好。我是来复印文件的。请问您是有事儿还是找人？”
“我没事儿，就是找……”
“噢，查亮不在三楼办公，在一楼监测站水室。”
“说什么哪，颠三倒四的。一楼有人查，我是想找你点茬儿……”
“你们大气办主任干什么去了？”
“去政府开会了。”
“有会议通知吗？”
“通知主任带走了。”
“怪不得大气总治不好，主任去政府开会，怎么连个人都不带，四五个人全坐在家里闷着，怎么不去干点正经事儿？”
……
……
……
当天县政府连夜下发红头文件，对县环保局提出严肃批评。文件摘要如下：
关于对县环保局等单位机关工作作风突击检查发现问题的情况通报
根据县政府主要领导指示精神，今天上午，县政府组成了强力检查组，对县直三个组成部门工作作风和执行工作纪律情况，进行了突击检查。检查发现，县财政局实现了财政收入提前三个半月完成年度预期收入任务，作风过硬；地震局创建连续六十五年无六级以上强震佳绩，作风优良。但十分令人痛心的是，县环保局虽然刹吃、喝、要“三风”做得还比较好，机关工作作风却还十分散漫，存在三大严重问题。一是上班时间工作秩序混乱。查到不坚守岗位三例、外出办公不填写请假条三例、在岗坐班不敬业三例。二是值班人员不到岗、不规范。查到虚假值班室一例、值班人员不坐值班椅坐床铺一例。三是履职尽责慢。查到有九家化工类、电镀类、生物质类城区企业环评、排污许可证久拖未批。县环保局的上述作风纪律问题、不够作为问题，严重影响县直机关政府形象，在相关企业和全县影响极坏。对此，县环保局局长丁铆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为严肃纪律，教育相关人员，县政府决定，给予县环保局六名名字响“亮”、作风稀拉的工作人员郑亮、马亮、魏亮、查亮、甄亮、秦亮通报批评，给予县环保局局长丁铆行政记过处分，并责令其到县电视台公开向企业道歉，向全县人民做出深刻检查。希望县直机关各部门，认真汲取教训，引以为戒，在大气污染防治工作中，要努力改进工作作风，树立敢于担当的精神和听招呼、快办事的良好风气，为我县发展保驾护航，坚决杜绝有令不行，有法必依的现象和问题。
丁铆看完通报的最后一句话，突然气乐啦。有法“不”依，写成有法“必”依了。丁铆心想，这个文件的最后定稿人，肯定是魏发县长，他是无意中表达了真实心态。
通报发出一周内，县纪委和组织部先后两次接到魏发打来的督导电话，要求一定要把给丁铆的处分落到实处，决不能搞“文件处分”“电视处分”“口头处分”“会场处分”。组织部要尽快填处分表，县纪委要监督组织部把处分表格装入档案，并在网上公示工作过程。但遗憾的是，给丁铆的处分表还未装入档案，双休日里，市纪委来了电话，要魏发去市里开会。结果，是组织上给他一个人开会，要求他接受相关群众举报问题的调查。随后不足两个月，他被免职、降职。再随后，又进入“双规”程序……
魏发被市纪委处理后，F县政府正式为丁铆和县环保局恢复了名誉。经知情者透露，那天去环保局的所谓检查人员，根本就不是从县政府机关抽调的，是魏发指使他的秘书从县直某局和康求德的违法企业临时有目标、有目的抽调而来的。再后来，还是经知情人透露，县政府发的所谓通报，也是只有红头，没有经保密室编号、更没有经过县政府常务会讨论的非正式文件，是魏发指使秘书起草，他亲自审定后，私下下发的。再再后来，还是经知情人透露，魏发在任县长期间许多的难于面世的贪、腐、污问题，最后的举报人、举证人，都是他的秘书辛为民……据C市纪委的一份调查通报显示，魏发最终被立案调查的导火索并不是贪、腐、污问题，而是一封署名“知情人”的举报信，揭发魏发严重违反中央“八项规定”精神，多占办公用房引发的。
举报信说：作为党员领导干部，本应带头执行中央“八项规定”精神，严格遵守纪律和规矩，但魏发却阳奉阴违，“明里一套、暗里一套”，占用两套办公用房。时值头伏，C市对F县超标准办公用房问题进行集中清理，此时，魏发所用办公室为套间201室，里外两间，外间办公，里间做休息室，属于严重超标。为应对检查，魏发欺瞒组织，明里将201室作为自己的办公用房，暗里却攥着202室钥匙不放，实际仍为他个人使用。集中清理后，魏发自认为“风头”已过，又打起了如意算盘。为规避组织监督检查，他让人将201室的里间门用一组没有后挡板的衣柜进行伪装，玩起“障眼法”，形成暗门暗室。经过伪装的201室，单从外表看，仅为一普通单间，一侧墙壁摆满书柜及衣柜，与一般办公用房无异，而打开衣柜门却是别有洞天，里间床铺、电视、冰箱、洗浴等设施一应俱全，办公室犹如高级宾馆，一个屋放了三台空气净化器。魏发处心积虑占用两套办公室，201室使用面积28.63平方米，202室使用面积48.47平方米，共超标53.1平方米。
后经C市纪委现场查证，举报信所反映的情况，不偏不邪、不多不少、不虚不假，百分百属实……
十
魏发在被降职安排到市直一个局里当副调研员后，他的情绪十分低落，心情十分郁闷。丢了权、没了车，他买了公交车卡，每天坐公交车上下班。那天，雾霾遮日，他第一次坐公交车，从前门上车后，看到后排有座位，忙乱中忘记了刷卡，就径直坐到了车尾的位子上。司机冲他喊道：“请刚才上车的先生读卡。”
魏发不习惯刷卡，听司机说让他读卡，他站起身，掏出卡读道：“C市公交车A卡。”
“请你到前边来读卡。”司机喊。
魏发从车后走到车头司机身边，十分认真地对着司机读道：“C市公交车A卡。”
“我是让你对着读卡机读卡。”
魏发还没闹明白司机的意思，对着读卡机，又念读了一遍：“C市公交车A卡。”
这时，身旁一位抱小孩的女乘客提醒魏发“把卡到读卡机上刷一下”，魏发这才明白。照办后，魏发心存感激，朝抱小男孩的女乘客不好意思地点头微笑后，对女乘客客客气气地说：“头一次坐公交，路数不太清。”
女乘客笑道：“习惯了就好了。”
魏发那阶段遭打击、遭白眼儿、遭困惑，很少看到笑脸，面对女乘客的热情帮助，他深感温暖。于是，他讨好般地对女乘客说：“娃子长得真精神。太像我小时候的模样了。”
女乘客听后立即把小男孩的头扭向魏发，悄声说道：“顺溜，快叫大哥，你大哥夸你呢！”
魏发听后脸刷地红透，悄无声息地走向车后……
但此时此刻，魏发万万不会想到，他刚要弯腰坐下，一个女人抱着一只黄毛猫，正恶狠狠地瞪着发怒的目光瞧着她，“没有好官，养不了好商。这是好人才能坐的地方”……嘴里说着话，女人把猫放到了空座位上……这不是“啵一口”——康求德的老婆——大丑婆吗？魏发觉得，好生丧气……
十一
F县这些乱七八糟的污事儿，本不该是马二哈这个异（E）县环保局长关心的事儿，但马二哈却因此特别佩服F县环保局长丁铆，“他是怎么挺过来的呢？真值得学习。”同时，F县的事儿，也不是和E县一点不沾边儿，应该说是与E县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因为马二哈经常被市环保局借调去F县执法，对魏县长的为人，也有感受颇深的一面，但原E县环保局副局长、现任E县南旺乡乡长任京，对此更是深有感知……
虽然，猴年清明时，魏发和“啵一口”还相互操纵着瞎折腾，但鸡年清明的到来，已经标志着魏发和“啵一口”，在忏悔与煎熬中，度过了半年多的监狱生活……
“爸爸，您吃饭了吗？甄叔叔中午请我们吃饺子了。他说，清明中午就该吃水饺，不该吃素冒汤和驴肉火烧。”
“好小子，开始关心起爸爸来了。”二哈说着话，两行泪珠，已经飘落而下。
眼睛虽然还流淌着泪珠珠儿，但二哈的眼前却突然又浮现出早晨，在坐公交车下乡的路上，他和儿子对话和他给两个孩子讲清明诗谣的情景，他情不自禁地又笑了。
“爸爸，今天我们家的车限行吗？为什么要坐公交车呢？”
“汽车尾气对空气质量影响很大，怕你爷爷见了不高兴。”
“那大路上怎么还有那么多小汽车呢？”
“他们可能路比较远。我们每个人都要做到尽量少开车，多绿色出行，这样空气质量就会越来越好，这叫自律。”
“爸爸，一个人越有钱越了不起吗？”
“哈哈，这可不一定。”
“那为什么很多人羡慕康求德大大呢？”
“一个人是否伟大，并不在于财富的多少，而在于他正能量影响了多少人，为社会做出了多少贡献。就像你爷爷、你盼奶奶和很多叔叔、阿姨，他们治理污染换来蓝天白云，这叫价值。”
“爸爸，你真傻。”
“为什么这么说你老爸？”
“重污染期间，我们学校都不上课了，大家都不到外面去了，你却总是这时候到外边执法，对身体多不好啊。”
“爸爸是干环保的，越是重污染期间，我们越是需要到企业、工地等，督促他们停产、限产、停工等，这样才能尽快降低污染，减轻对大家身体的危害，这叫奉献。”
“爸爸，你这一段怎么总是在我早上该起床的时候才回家啊？”
“哦，爸爸去企业夜查了。”
“为什么要晚上查呢，多辛苦啊？”
“有个别企业心存侥幸，夜间违法排放，我们后半夜去查，正好逮个正着，督促他们严格按照新《环保法》的规定，达标排放。夜查次数多了，违法排污就少了，这叫敬业。”
“爸爸，明天老师让我们谈理想。我长大后也想干环保。但我怕别人嘲笑我。”
“孩子，干环保怎么会有人嘲笑呢？”
“咱这地方，这几年空气质量不好，一有雾霾天，总有人埋怨你们。”
“孩子，越是空气质量不好，越是需要更多的人参与环保工作，参与的人多了，空气质量就会一点点好起来，这叫担当。”
“爸爸，你那么担当怎么还老是被问责呢？”
“问责是过程，尽责才是本分。”
“爸爸，这个我懂了。但是，我也想提醒您一下，您和妈妈也别老是因为工作把我变成留守儿童。家庭之痛、社会之殇，您也该负责呀！”
“臭小子，开始教训起老爸来了？”
“嘿嘿嘿——是老师教我说的……”
“不说这个了，我给你们讲一讲古今诗人描述清明节的诗谣吧！”
“好啊！”
“好啊！”
大楠楠、小楠楠答应后，二哈从公交车上开始，一直到下车后步行好大半天，他都是在滔滔不绝地给大楠楠、小楠楠讲着有关清明的诗谣。
清明，在中国早已成为文化习俗的一个有特定意义的代名词，它与生态文明有着千丝万缕的干系。仅以诗谣为例，从古至今，关于咏清明的诗，不仅多而且内涵也丰富，古人留下了许多佳篇名句。
唐朝羊士谔的《清明》诗曾写了“折柳”：
别馆青山郭，游人折柳行。
落花经上巳，细雨带清明。
这首诗就像一幅写意画，描述了人们在清明这一天走出家门，到青山远村折柳、踏青的情景。“上巳”，指的是农历的阳春三月。据史料记载，踏青之俗早在魏晋南北朝时期就兴起了。
同为唐代诗人温庭筠的《清明日》诗则又不同：
清娥画扇中，春树郁金红。
出犯繁花露，归穿弱柳风。
马骄偏僻穗，鸡骇乍开笼。
拓弹何人发，黄鸸隔故宫。
清明时节，春回大地，桃欢李笑，百花争艳，到处充满勃勃生机的一派清新明丽的景象。
宋代诗人李弥大：
蒙蒙细雨网春晖，南阳清明二月时。
细草养泥留燕子，好花藏蜜待蜂儿。
这里，为我们编织了一幅生机盎然的画卷：清明时节了，看那拱破松软的泥土刚长出的嫩草，就不禁使人想到衔泥筑巢的春燕；那沐浴着春雨绽放的鲜花，仿佛正等待着勤劳酿蜜的蜂儿来吸吮呢。
宋代另一位诗人吴惟信笔下的清明同样是一派鸟语花香：
梨花风起正清明，游子寻春半出城。
日暮笙歌收拾去，万株杨柳属流莺。
南宋诗人范成大的《四时田园杂兴》诗中的着眼点则是农村原野的自然景色：
高田二麦接山青，傍水低田绿未耕。
桃杏满村春似锦，踏歌椎鼓过清明。
一望无垠的原野，在高处坡地的大麦、小麦已一片青绿，同远山融为一色，而低处的水田尚未到插秧时节，处于“农闲”空隙的农民，在一片桃杏满村的农村欢乐的踏歌、打鼓庆清明。这和城里游人的折柳“蹴鞠”、荡秋千相比，又别有一番风光。
上述这些诗多是描写清明前后踏青春游的风俗民俗，也有些诗则是描写人生旅途的风雨际遇或思考，意境又不一样。
例如，著名的唐朝诗人杜牧的《清明》：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这是一首流传甚广的清明诗。本来清明佳节是家人团聚活动的日子，可诗人笔下的“行人”，却孤身一人行走在细雨微风中，给人以人在旅途中的一种艰难、孤独和期待，同时又隐含有一种“希望在前”的乐观豁达精神。用通俗的语言生动地描绘了一幅图画，情景交融，因此有让人一读再读的艺术魅力。
在今天有些地方迷信风气盛行、丧葬祭奠之风奢靡的时候，我们读读南宋诗人高翥的《清明日对酒》是颇有意思的：
南北山头多墓田，清明祭扫各纷然。
纸灰飞作白蝴蝶，泪血染成红杜鹃。
日落狐狸眠冢上，夜归儿女笑灯前。
人生有酒须当醉，一滴何曾到九泉？
当前，一到清明到处给死人烧纸，不仅污染环境，其实还是一种封建迷信风气。距今八九百年前的这位诗人显然是不相信鬼神之类的传说，一句“夜归儿女笑灯前”“一滴何曾到九泉？”就把人们祭祀活动的本质揭露尽净。高翥认为人应珍惜生命，享受人生，而子女也应在父母生时多尽孝心，否则再隆重祭奠也形同虚设。面对一千多年前的古人的这种无神论思想，我们今天一些人不该汗颜吗？
“爸爸，怪不得刚才在家时您就说不给爷爷、奶奶烧纸钱，也不准放鞭炮呢，您这是文明祭祀，不让爷爷、奶奶生气。”
“对，大楠楠说得对。”甄会民说。
“爸爸，我将来给您上坟也不放鞭炮、不烧纸钱，不让您生气。”小楠楠说给甄会民的这句天真幼语，把大家全逗笑了……
“马局长，有啥喜事儿呀自己在屋儿偷着乐？”白平来了，“马局长，县纪委通知，让我下午两点去开会，说是有人告我们环保局班子成员私分处分，弄虚作假，欺骗组织，这事儿您清楚吗？”
二哈听后，先是一惊，继而答道：“你先去开会吧，听听啥意思。反正有事没事也挨不着你。”
“马局长，听你的意思，好像这告状的事，不是捕风捉影啊？”
“你先去开会吧，听听是怎么回事儿。一天到晚挨告，哪有那么多真的……”
“行了，马局长。这状告得我一听就没劲儿，处分还有私自分配的吗？你工作那么忙，别天天背着告状这个包袱干活。一会儿我给你发个红包，乐呵乐呵……”
“行了，我的白大组长，你快去开会吧。发个三毛五毛的红包，连买个痒痒挠的钱都不够。”
“哈哈哈哈，你等着——”
不大一会儿，白平给二哈发来微信：
环保人也有“风花雪月”——风是“壮士雄风”、花是“奉献如花”、雪是“清廉如雪”、月是“披星戴月”。治污，是环保人永恒的战场，担当是环保人高贵的精神。
“理解比红包珍贵！”二哈看后，情不自禁，自言自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