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予携小儿子鹤泛舟湖上，既而停桡柳荫，登岸谒岳鄂王庙，向土封遗阡，磬折行礼。既而觅四铁像，则仍跪列于墓前，像围以栅，然游客辄以手杖击其脑，所以辱之者备至焉。予为子鹤诵其联语：“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铁无辜铸佞臣。”又告曩有士人秦姓者至此有句云：“人从宋后少名桧，我到坟前愧姓秦。”子鹤因询铁像始于何时，为何人所铸？予不能答。既归，偶阅《桐阴清话》，始知乃清代阮文达公所铸，其文曰：“阮文达平蔡牵，得其兵器，镕为秦桧夫妇，跪岳庙前，好事者撰联语，作相互对答。桧曰：‘咳！仆本丧心，有贤妻何至若是？’王氏曰：‘啐！妇虽长舌，非老贼不到今朝！’互相埋怨，口吻如生，公谒庙见之，不觉大笑。”考诸阮文达公之平蔡事，在嘉庆十四年秋，则铸铁像凡四：秦桧、王氏、张浚、万俟，当始于嘉庆十四年秋间。此后如撰《西湖游览指南》等书，宜列入此条，为游客考证之资料。
月份牌之演变
自欧风东渐，市贾注意于广告，于是有所谓月份牌者，每逢年尾岁首，藉以投赠其主顾，中为彩色画，货品之名附列其下，俾张诸壁间，以宏其广告效力。及易岁序，又复更换一新者，使之不替，法至善也。最初画月份牌者，为周慕桥。慕桥，元和人，讳权，擅六法，私淑胡三桥，因以慕桥自号。客游沪上，应飞影阁石印画报之聘，为吴友如后之佳手。晚年为人作月份牌，大率为《三国演义》故事，如《长板坡》、《华容道》之类，戎马纵横，刀戟林列，备极军容阵伍之盛，当时固极受人欢迎者也。未几，徐咏青以风景起而代之。咏青幼失怙恃，由徐家汇孤儿院授以画艺。及长，居然一鸣惊人。事变前，与予往还颇稔，今则不知去向矣。继之为丁云先之仕女，吴娃越艳，尽收笔底。周柏生、郑曼陀、谢之光更鼎足而三。柏生年事较长，近以多病辍其绘事。曼陀、之光，均予之友好也。曼陀初名不彰，某次赴剧院观电影，时早，尚未开映，游目四瞩，睹其邻座一粲者，佳冶窈窕，楚腰如柳，而一笑嫣然，足以倾国，曼陀目逆而心印之。翌日，于报端见商务印书馆告白，征求仕女月份牌画稿，曼陀即摹写粲者之姿态神情而应征焉，及揭晓，曼陀获选为第一名，大有一登龙门声价十倍之概，求其画者户限为穿。之光多模特儿，二八如花，花丽艳逸，而装束新颖，为其特长。今则曼陀与之光，悉鬻画海上，所作仍以仕女为多也。同时有但杜宇、胡伯翔，亦擅妙艺，运笔栩栩如生。杜宇后从事电影导演，伯翔则为实业家矣。稍后者，为杭穉英，仕女以苗条多姿胜，享名甚久，客岁死于沪上。晚近以还，作者辈出，竞趋俗尚，往往一丝不挂，裸逐为戏，不啻汉宫春色图，殊欠大方也。
香妃墓之倾圮
香妃艳迹，有传诸稗史，演之红氍者，大抵谓妃受帝宠而屈就。昔杨云史仿白居易《长恨歌》之笔，而作《天山曲》，为二千余言之巨制，并别撰《香妃外传》，阐扬贞烈，力辟诬言，足资证考。爰节录其中一段云：“回王波罗尼多妃某氏，有殊色，不假薰沐，身有异香，其民称之曰香妃。二十八年，巴达克山酋长始得王首，并以妃献。妃阴藏利刃以行，有司饬沿途地方官拥卫，于是祁连秋雪，大宛惊沙，间关万里，颜色弗损。翠辇入玉门，百姓夹道以观，甲卫森严，锦绣杂遝，绵亘数里，香车所过，芳泽流衍，半载达京师。帝献俘太庙而后受之，赐居西苑，恩礼优渥，珠玉金帛赉无算。妃不谢亦不御，帝欲狎之，不可，乃册为祥妃。北人祥香同音，妃弗能辨也。幸其宫，衷刃自卫，弗得近，天语温和，百问不一答，伺隙数犯帝，惊左右，度事无济，欲自戕，夺其刃，更出他刃弗穷，内宫惶恐，日夜逻守弗敢懈。皇太后闻而忧之，戒上毋往西内，如是数年，妃禀绝代之容华，抱冰雪之贞操，居京久，思西域故乡，灵芸则远怀父母，花蕊则私祭张仙，于是琼岛春花之朝，瀛台秋月之夜，抚时感心，莫可告语，辄宛转长啼，哀动鱼鸟，帝闻而伤之，命建回子营，以赐从妃入关之回子驻扎，别编一旗，设佐领，给世饷，而筑望乡楼于宛南以解其忧。三十一年冬至，帝有事圜丘，宿斋宫，太后密召妃至，温语问所愿，且慰令侍帝。妃不拜，从容自陈：‘亡国妇人，心死久矣，愿殉故主，不愿富贵也。’因求死。太后潸然动容，抚之曰：‘儿可敬哉！然则今赐尔死可乎？’妃乃喜，跪拜谢太后恩，遂就尺帛于慈宁宫之西厢。后妃左右，无不流涕。帝哀妃烈，命以回妃礼归葬西域，遂其志也。香妃墓，今在喀什噶尔汉城西北回城东门外十里，阿发胡墓之下，俗称香娘娘坟。”顷闻客谈，香妃墓之圆顶，金碧辉煌，极庄严伟宏者，忽告倾圮，地方耆绅及官长，纷往察勘，拟为重修，奈以资用甚大，尚在筹措计划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