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科幻世界》2014年第01期
葬礼正如我预想的那样简单。
访客们一个个绕过棺木,冷光藻围绕着棺材的半透明盖子,在影影绰绰的照明下,阿巴妮的脸看起来仿佛再度丰盈了起来。她的最后时光很痛苦,但幸运的是——对我们每个人都是——没有拖延得太久。我听到哭声,是莱拉,她本来应该在今年成为我们家族的姐妹。但现在看起来婚礼或许要等到明年。哀悼的礼节是必需的,死者或许并不在意,但活人需要得到安慰。
我看到我的姨妈们绕着棺木行走。我扶着母亲。她因为悲伤而显得更加矮小了,蜷缩着,弓起背,哭泣。我任由泪水滑下脸颊,却腾不出手来擦一擦。
走在姨妈们身后的是那些在这个家里出生的女孩,然后是男孩们。他们看起来略微有些困惑和难过,但并没有像女孩们那样放声哭泣。毕竟,他们都在不同的父亲的家系里长大。对阿巴妮,他们或许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印象而已。
血把我们召唤到一起。葬仪者说。血把我们留在这世界上,如今我们回到我们的连生身边去,他们在世界的彼端已经等候了很久,向我们伸出欢迎的手。为她歌唱吧,她终于得到宁静了。
孩子们率先唱起哀歌。然后是姐妹们,然后是她们所来自的不同家庭。还有男孩们。那是一首古老的哀歌,歌唱了姐妹们和兄弟们,歌唱了父亲和母亲,歌唱了在生日出生的孩子们和死去的孩子们[1]。母亲紧紧抓着我的手,将我的手指攥得生痛。她呜咽着,呜咽着,泪水仿佛永无休止地落下来。
当她最终停止哭泣的时候,我们已经安葬了阿巴妮,坐在回家的管铁上了。
她的手仍然抓着我的手。
“你这次会在家里待多久?”她满怀希冀地问。
“明天我就走。”
“明天?”
她的声音拔高了,用饱含泪水的哀怨的目光看着我。她希望我留下,她总是希望我留下。
“我订了机票。希尔四号挖出了一个大遗址。他们要我尽快回去。”
“你又不是考古学家。”
没错,我不是考古学家,我曾经是个士兵,如今是个雇佣兵。每一处古曼人太空遗址都会让某些人富得流油,而那些星际海盗也会闻风而至。我的使命就是保护这些遗址,从我的老板手里拿钱,用自己的脑袋和屁股去冒险。你可以说一个女人不适合做这些,但管它呢,这一行我已经干了很多年了。
“他们需要我。”
“你的家庭也需要你。”
我看着她。我知道自己面无表情。每一次当她试图用亲情打动我的时候,我就会退入自己的壳里,一个完美的、没有任何反应的壳,那是我抵御我的家人的唯一方式。
“我明天走。”我重复道。
“你也该找个家族安定下来了。要不就回来。女儿总是可以回到姐妹们中间的。”
我看着她。
和十五个月[2]前相比,她老了很多。而我长大了。我知道这一点,只是很难切实地感受到。我总觉得我还是那个孩子,茫然失措、面无表情地站在屋子中央,看着自己母亲恳求的脸。
我还记得那条路,很长,两边开满了矮小的多肉植物的花朵,它们是深红色的,像血,或者傍晚时分的阳光。
“我明天走。”我说,“否则他们会雇别的佣兵。这年头太空轨道上可不缺卖命的。”
她又开始哭泣。过了一会儿,她哽咽着擦干眼泪,叹息着,“我知道,你在外面也很不容易,我不是个好母亲,我知道。对不起,金,对不起。”
她总是这样,她喜欢向我道歉,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
在那个事件之前她就已经是这样了,在那件事之后依旧如此。
我不需要道歉,妈妈。
我将目光转向窗外,努力去想象我即将抵达的那颗星球。在那里有座覆盖了半透明穹顶的太空站,人们一抬头就能看到那些璀璨冰冷的星星。而我总是看着它们在天穹中缓慢旋转,想象着有那么一刻它们会开始倒转,一切重来。
我想要的是我从未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