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尔四号距离地球有三千光年之远,从这里看去,银河不再是地球上看到的那样,是细细的白色光带,而是高悬头顶的椭圆巨盘。这颗行星的太阳孤零零地挂在天空中,散发着熹微的热量。它是一颗被甩出了银盘的恒星,带着它的行星孩子们,从三千光年的高度俯瞰着银河系的旋臂。
尽管有着荒凉如死的地表,但希尔四号仍然是一颗适宜殖民的星球。在地面之下,广袤的希尔内海几乎覆盖了四分之三的星球内表面。在黑暗中,生命汲取着地核的热量而成长起来。古曼人先来到这里,而我们追寻着他们一亿两千万年前的脚步随后而至。
我乘坐的飞船进入空港时,雇佣兵队的换班飞船已经先到了。他们正在忙忙碌碌地将武器装备运出货舱。
“嘿,独行女侠,好久不见。”领头的老勾向我打了个招呼,没什么恶意。他手下的雇佣兵都是男人。当然,也有全是女人的雇佣兵队,但像我这样单打独斗的雇佣兵则相当稀少。我们曾经互相看不顺眼,还打过几架。如今我们勉强算是可以彼此容忍,或许还带着一点点的尊敬。
“好久不见,假期怎么样?”
“要多糟有多糟,有些浑小子这一旬[3]都醉得像摊稀屎,上船之前我得把他们一个个揍起来。不说这个了,博士要你尽快赶到雨船那边去,带上你的装备。我的人在这边守着,但他们希望你过去,毕竟那边至少要有一个有执法权的人。”
“雨船?”
“他们在太空站下层发现一个古曼人传送门,走进去直接就到了另一边。你猜猜他们发现什么了?”
“一艘飞船?”
“对了,也错了。那玩意儿是艘飞船没错,但他妈的大得吓人。说实话,咱不用过去挺好的,看到那玩意儿我就发怵。”
“多大的飞船?”
“多大?”老勾翻了个白眼,“大得一眼望不到边,里面有云,孩子,还在下雨!”
老勾和他手下的武器装备塞了足有一船。但我只有一个小小的背包。简单整理了一下后,我收到了霍特博士发到我终端上的信息,要我尽快穿过传送门到飞船上去,内容和老勾说的大同小异。
穿过空港船坞、搭乘古曼人一亿多年前就修建好的升降梯,我前往太空站的下层遗址。
尽管那些学者都把这些史前智慧生物[4]叫做古曼人,老勾也那么叫,但我始终更喜欢叫他们巨人。他们的一切都是那么巨大,这座太空站也是古曼人修建的,它的体积比得上一座城市,而一个升降梯的体积就几乎相当于一栋公寓楼。我站在升降梯的一角,昂起头望着这巨大的空间,想象着那些十六倍于我的巨大生物站在里面时候的模样。他们从地球出发,足迹遍布群星各处,并在某个时间点上神秘消失。在那之后,我们追寻着他们的足迹而来,却只看到这些——巨大——神秘——莫可名状的建筑。
有个考古学家给我看过他们做的古曼人足迹拓印。一个成年人可以舒舒服服地躺在上面,把它当成一张床。就我所知,真的有这种形状的床出售,专门给那些活得太无聊的人生活里增添一些惊喜。
大约九个标准月前,希尔四号的轨道遗址被发现,随后发掘出来的是位于希尔内海的地面遗址。这个位于星盟边境的荒凉星系瞬间变成了热点地带。本着“开发利用与考古研究并进”的原则,考古研究队在前面开路,而那些他们调查研究过、认定安全的古曼人舱室就留给身后的开发者。他们带来网绳、泡囊、帐篷和更多的建筑材料,将古老的古曼人太空站迅速建设成一个小型城市。两支雇佣兵队伍在这里轮班执勤,还有些像我这样的独立佣兵四处游荡。
但我始终没法习惯古曼人的建筑风格。就拿这个太空站来说,它巨大、怪异,被建造成一个球形空间,里面足以塞下星盟首府的整个城市,还有余裕再放两个人工湖。
老勾的佣兵已经就位,和上一班的那些佣兵换了班。他们带着解脱的表情从兜网中跳出来,沿着墙壁上的绳梯攀援而下,满心希望尽快回到大城市里去,好好地喝点儿马勃酒,大睡一场后,再找个姑娘,或者干脆找个有很多姑娘的家族。
传送门在太空站下层。霍特博士已经把路线发给了我。但我决定先去酒吧转一圈再说。她也许会生气,但也许不会。
因为我对某些事情有预感。而我的预感通常准得要死。
酒吧里的人不多。现在是七点,单时[5]。大部分人正在工作。我坐下来,点了杯玉米汁,在酒吧招待的盘子里放了一小卷钞票。
他的眼睛立刻就亮了起来。酒保看见了但没管。过去两旬里,他的酒吧一直是我的情报购买地,那卷钱里也有他抽成的一份。
“最近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吗?”我低声问道。
“哪方面?”
“新遗址,新发现。光是从我坐着的这个破地方,我就能看到三个废墟猎手了。”
“你担心废墟猎手?”
“那些家伙是老勾要担心的,我要到新遗址那边去。最近有没有海盗?”
在回答我之前,这个年轻男人先四处张望了一下。他和酒保都属于同一个家族,事实上,整个酒吧都是他们家族的男人在打理[6],我很喜欢这些人,他们谨慎,聪明,而且知道什么时候做什么事。
“六点的时候来了五个人,陌生面孔,都带着枪,看起来不太对劲。”他答道,“他们喝了不少,然后每人要了两片醒酒药。七点刚到的时候走的。”
“去哪儿了?”
“上面。他们应该直接往船坞去了。”
我皱起眉头。用终端接入船坞,查询了一番。那里没有人或者监控探头看到这五个本来应当很醒目的家伙。既然他们开了车,那也有可能根本不是为了去那边。
如果我是那些海盗,好不容易变装混进了太空站(其实也不是很难,给导航塔台一点贿赂就行了),我会去抢劫那艘满载古曼人遗物,准备起飞的航船。它应该是八点从空港发射——中间只有两个钟点的闲暇时间,这些家伙酒瘾大到非得进酒吧一趟不成?
除非他们——
两支雇佣兵队伍正在换班。上一班佣兵正在撤出来,而老勾的人刚刚到岗。眼下正是守卫最松懈的时候,如果他们要的不是那艘货船呢?如果他们想要的是考古队在传送门另一边发现的那东西,那他们唯一的办法就是占领传送门——
我往年轻男人的盘子里又拍了一张钞票,跳起身冲出酒吧,接通老勾的呼叫。
“老勾!”我喊道,“让你手下的人警醒点儿,可能有状况——”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在通讯线路里响起,我站在高处的走廊,抓紧绳网,踮起脚尖向下望去,太空站下层腾起一股爆炸的烟尘,在巨大而空荡的球形空间里,它渺小得几乎无人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