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节前后,京中各处外放的官员都回京了,富家子弟少不得三五一群,八九一聚,连带着京中的茶楼酒馆生意都紧俏到不行。按理说这种事情,与向来看不惯那些风月之事的朱友贞并不相干,可当他带着小厮定棋,在梨苑戏园看到人头攒动时,还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想是外间那些茶楼酒馆都客满了,所以好些人便都跑到戏园子里来凑趣!”
定棋安慰道:“好在咱们在这儿向来订了一间您传用的厢房,关起门来,也没什么影响!”
朱友贞并不搭腔,闷闷地往前走。
因为是冬季,园子里的地龙烧得暖意烘烘,戏园的小二直接引着朱友贞直奔他在这间戏苑里常年都订下的那间天字房。
锣鼓声伴着咿呀幽叹声传来,小二麻利地引他们入座,略有些歉意地道:“不知道王爷今儿个会来,现在唱的是道台大人家的孙少爷早先点的《霸王别姬》,王爷听不惯的话也得耐着性子等这段唱完呢!”
朱友贞不在意地挥了挥手,随意地望向台上那虞妃。
头戴如意冠,发间点翠泡子衬着明珠璎珞的虞妃,穿着一身花底蓝绲边的绣花斗篷,将身段勾勒得高挑纤细,白若玉石的兰花指翘着,唱腔似乎带了魔力般,让人不得不侧目驻足:“明灭蟾光,金风里,鼓角凄凉……”
“这新来的旦角儿唱得倒是比先头那个季姑娘好,嗓子也好听,身段也不错!”朱友贞一边赞着,一边还盯着台上那人,恰好那扮虞妃的也转过头来,四目相对时,那清水明眸里泛着凄光媚色,竟一瞬间抓住了他的心,心漏跳了一拍。
“这位呀,不是我们请得起的角儿。他想唱便唱,想走便走,说起来他每个月都会来串个一两场的,倒是王爷竟是头一回见他!”那小二的笑颇有些深意,朱友贞却无心细问,又朝台上望去。
因着这场戏唱得委实不错,待这一场戏唱完,朱友贞便派定棋去后台给那虞姬打赏,谁知定棋去了好一会儿不见回来,倒是外间传来乒乒乓乓的碗碟打碎之声,隐约还夹杂着定棋的惊呼:“别打了,都住手!”
朱友贞起身,掀了门帘,循声寻去。
“我呸!”一道分明带着颤音的男性声音听来好像有些耳熟。朱友贞隐约记得进来时,曾听见这人与周遭的人不知说些什么下流话,笑得淫邪之极。
“姓叶的,你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你在台上唱戏的时候,就该知道我们底下都是怎么议论你的!”
“算了,阿丞,既然人家不待见我们,不如明儿个我们几个一起去叶家见见他那玉容娇花的姐姐。若真是像他这样的尤物,就是打破脑袋,我也一定要把那瓷娃玉人娶回家。到时候夜夜揽在怀里恣意怜爱,那销魂滋味儿……”那人话未说完,便又是一阵桌椅碰撞的巨响声。
朱友贞眉头蹙紧,循声走向那间嘈杂的包间,岂料刚在门口站定,一只白瓷碟子擦着脸飞过,惹得正在屋里劝架的定棋惊呼出声:“王爷小心!”
“啪”的一声,碟子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均王殿下?”众人都变了脸色,纷纷弯腰行礼,唯有那还穿着一身戏服的虞姬吊儿郎当地看着朱友贞,与方才戏台上千娇百媚的样子判若两人。
“都起来吧!”朱友贞看了看满屋狼藉,“这是干什么?来戏园子里不好好听戏,倒寻思打起架来了?正好昨儿个皇兄邀我进宫,商议着从你们这些世家子弟里挑选出一些手脚灵活的,随军好好锻炼几年,以后也好为国尽忠呢!我看着你们几个很不错,不如都到本王那间雅室里喝喝茶,顺便聊聊这随军的事情吧!”
“别别别,王爷您爱喝茶,正好我家新得了一坛子峨眉雪芽,我回去取了,明儿一早便让人亲自送去均王府!”那孙家少爷一边说着,一边频频冲身边的人使眼色,众人顿时各寻理由,仓促告退,临走时却都被朱友贞叫住:“都是读着先贤之道长大的,方才你们是谁出言轻慢了这位姑娘,不跟人家道个歉吗?”
屋里顿时没了声息,气氛一时有些诡异。
“王爷,那……那个虞姬,是……是叶将军府上的公子反串的!”定棋结结巴巴的,走上前,指了指那个犹自气鼓鼓,拿着酒壶往嘴里灌的“虞姬”,“看样子还是个暴脾气,方才差点儿砸了王爷的那只碟子便是他掷的!”
朱友贞一向温文尔雅,倒是难得在他脸上看到此刻这般的愕然惊讶,一时也忘了留住那几个脚底抹油的罪魁祸首。他愣愣地看着传闻中叶家的这位混世魔王,暗叹了一句:“果然闻名不如见面。”
“均王殿下?你来得正好,你这小厮说你赞我戏唱得好,要赏我是吧?”“虞姬”一边说,一边将一锭银子扔给了朱友贞,“爷看你长得也不差,做人倒也爽快明理,这银子就算赏你了!”说着,狠狠一脚又踹翻门边的一张圆凳,准备离开,岂料脚下踩到了一块油酥饼,整个人竟是歪斜着倒进了朱友贞的怀里。
扑鼻的酒味里,他仰起脸,来不及卸下油彩的面容上,一双明眸目光灼灼,朱友贞下意识地扶着他的腰,手背却冷不丁被他一拍:“用不着送了,你这人还不错。改明儿请你去我家喝酒,让你也尝尝我阿姐的手艺。”说着,他竟然又攀住了朱友贞的肩,“我告诉你,我阿姐人生得美,连菜也做得极好吃,便是太白楼的厨子也比她逊色多了……”
这孩子,原来三杯酒下肚,便是这副混沌模样?
不过,叶家的大小姐吗……昨儿个在宫里,皇帝似乎试探过他的口风,想将那叶家的大小姐指给他做侧妃。倘若真是与这家伙长得一样的话……娶回去也不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