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化二年三月,一场富贵如春梦,叶谱将军府被皇帝抄家灭门。
“犯官叶谱屠灭黎城,虚报战功,私藏邻国公主并纳为姬妾,致使军机外泄,我朝大军惨败边陲。特发圣旨,全家籍没,家产悉数充公,家中一干男丁即日处斩,女眷悉数发往宫奴院,终身不得出宫,叶贼背弃圣命,败坏忠名之举,罪无可恕。任何亲眷友人不得为其收尸殓葬,钦此!”
叶府门前人头攒动,奉旨监办此事的均王朱友贞原本应该是叶谱的乘龙快婿,现在却亲自率领禁卫队来抄准岳父的家。
他脸色略有些阴郁:“里头一股子血腥气,我就不进去了,定棋,去搬张椅子过来,我在这儿坐一坐!”
于是有人抬来正厅的紫檀太师椅,朱友贞的贴身小厮定棋则张罗着给他沏了一壶热腾腾的新茶,而自家主子正单手托腮,歪坐在椅子上,漫不经心地看着叶家的女眷一个个被推搡着鱼贯而出。这些人里,没有他熟悉的面容。
他垂下头,让人瞧不出心思,突然院内传来一个清朗的嗓音:“罪臣之子叶桢率府中三十七人前来领死!”
朱友贞坐直了身子,却只是接过定棋手里的茶盏,并不去望那跪在天井处,一身素袍的消瘦男子。倒是围观的百姓啧啧道:“你们个个都道叶家阿桢生了龙章凤姿的好容貌,是个金玉堆里的市井泼皮,如今生死关头,竟也有这番慷慨赴死的清贵气节,可见看人不可浅视!”
“男丁都在这儿,可是那叶家小姐还没找到……”刑部随行的那位参吏搓着手,焦灼地不停往后院看时,却见一道绿色的人影旋风般地闯了进来。那张与素袍男子别无二致的秀丽脸庞不是叶家大小姐叶蓉,还能是谁?
只见她一头发丝凌乱垂散着,连衣裳下摆都还有一些褶皱,却但丝毫无损高挑挺拔的她站在门前时,冷冷地看向一身素袍的叶桢的怒容艳色:“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一下,这是什么情况!”
见她忽然出现,叶桢的脸色顿时变得灰败,他咬着唇不去看她,而是跪在朱友贞面前:“殿下与家姐的婚事,乃是皇上钦定。如今叶家满门败落,家姐也要被遣至宫奴院,叶桢厚颜,斗胆恳求王爷看在这场婚盟的薄缘上,今后能她照拂一二,她虽不怕吃苦受罪,却是自幼生性刚烈,莫让她……莫让她受人凌辱……”
他话未说完,那叶蓉却失声笑了起来:“你真以为,我这副模样进了宫奴院,能有什么好下场?那可是宫奴院,皇城里最卑微肮脏之处。你可曾想过,我这具原本应该安眠于均王府高床软榻的身子被送进去,在那些龌龊的内廷官人眼里,比起那些本就出身卑贱的宫奴,凌辱这样的我有多快慰吗?”
朱友贞的眼睛不自觉地眯了眯,嘴角却是一抿。一旁的刑部参吏见气氛不对,忙大声提醒道:“王爷,时候差不多了,该送叶公子他们上路了!”
“等等!”叶蓉上前一步,刚想开口,却猛地听见刀剑出鞘的声音,转头的同时,视线里却是银光闪过之处,红雾伴着三月春风和柳絮,飞了她一脸。
她身子几乎立时便瘫软下来,踉跄着想上前扶住什么,自己却跌坐在地,沾了血的素容惨白得如同金纸。
“听话……好好活……照顾自……”脖子上汩汩涌出血的叶桢在说了几个字后,便头一歪,一双圆睁的眸子到死都还盯着叶蓉的秀颜,一只手死死地拽着她的衣袖。。
大约是闻到了空气里浓烈的血气,朱友贞蹙眉,脸色有些阴沉起来。他端起茶,轻掀茶盖,任由茶香钻入肺腑,眼睛终于望向那张溘然而逝的惨白脸庞。
“属下该死,他……他忽然抢了属下的佩剑……”原本站在叶桢身旁的禁军终于从呆若木鸡中回过神,连忙伏地大声道。
后院也急匆匆跑来一人,直接跪在朱友贞的脚边:“王爷恕罪,这……这丫头躺在柴房的柴堆里装死,见有人进去,竟用木凳砸伤了人,从后院逃了出来……”
朱友贞意味不明地扯了扯嘴角:“反正是难逃一死的人……”
“就是就是,该死的死了就成,至于逃出来的,赶紧把人带下去便是了!”刑部参吏拼命冲禁卫军使眼色。
禁卫军忙起身去拖叶蓉,约莫是窝着一肚子火的缘故,他上前一把扯住了叶蓉的头发便要拖着她往后院走。
见她吃痛地站起来拼命挣扎,眼中隐忍着愤怒,模样近乎疯狂,朱友贞觉得耳边突然响起了方才那一句“我这具原本应该安眠于均王府高床软榻的身子被送进去,在那些龌龊的内廷官人眼里,比起那些本就出身卑贱的宫奴,凌辱这样的我有多快慰吗?”的话,手中的茶盏重重地落在地上,众人吓了一跳,他却起身,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叶蓉面前,看着还被禁卫军抓着的那把青丝,沉声问道:“痛吗?”
“王爷想知道的话,不如你也俯身过来,让我揪你一把试试?”她恶狠狠地迎向他的目光,一双杏眸里却是鄙夷之色。
朱友贞的脸色阴沉得吓人,他一把揪住她的衣领:“你在这世上唯一的至亲方才可是跪着求我善待你,你可知道,眼下你唯一的生机就在本王身上?”
叶蓉听到这儿,竟是哈哈大笑起来:“生机?我从来不信生机这种东西会在别人身上!皇命大过天,既然我不被允许死,那我就得留着这口气好好活着。吃苦受罪这种事情,旁人受得,我便受不得吗?至于什么凌辱嘛,真有那龌龊之流对我这险些成了均王妃的身子有兴趣的话,只要他们有那个色胆消受,我倒也无所谓!”说着,一双修长的手指轻抚过朱友贞因为生气而嘴角抽搐的俊颜,她凑在朱友贞的耳边,一字一句,如同一桶冰水浇在朱友贞头上,“反正,男人都是一样的嘛,难道闭了眼,我就不能将别人当成王爷您吗?”
她这话说得轻柔,刚刚还停在朱友贞下颌的手指却忽然下滑,狠狠地掐住他的脖子。
“大胆!”
“放肆!”
一时之间,拔剑之声不绝于耳,门外的议论声却因为这突发的变故而忽然死一般寂静下来。
朱友贞眯起双眸,盯着那双冷若冰霜的眸子,抬手制止了要扑上来的禁卫军们。
“王爷,你看,生机这种东西,还是得靠自己,是吧?”叶蓉的身高在女子中算是出众,只是站在朱友贞面前,却还比他略低了半个头。她微仰着脸,得意地扬起唇,笑得颇有些娇俏,却不料下一秒被朱友贞捏住了皓腕,一阵阴影袭来的同时,嘴唇被朱友贞的双唇覆住。
男人的身上带着淡淡的瑞脑香,唇齿之间却还残留着方才饮过的清澈茶甘,他狠狠封住她的双唇的同时,还不忘用右手拦住叶蓉挥来的那只皓腕。
“叶大小姐,激将法用得不错,可惜,本王仍然不打算救你!”他结束这恶意的一记深吻,看着满脸羞愤恼怒而涨得脸色红紫的叶蓉,扬在空中的手一松,任叶蓉的手臂重重垂下,头也不回地转身:“把她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