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之后,我试着和阿玛说话,阿玛虽然面上不变,可是我还是看见了他眼中闪过的亮光,我撇过头去,让他早些安置,然后逃一样地出了门来。
夜间清冷的凉气往我脸上一扑,我抬手碰了碰脸,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从此我开始将心思慢慢地放到家人身上,看着父母妻儿日渐笑开的脸庞,我心底涌起的是对那个还不满十岁年华的她产生了由衷的感激,所以对她拜托给我的庄子也十分上心。
我能和她相处的时间不多,只是时常能听见皇上提起她,特别是每日她送来的吃食,总能让皇上和太子说上一会,我看着父子两人眼里相似的餍足的亮光,不由暗自而笑。
二十三年,我被钦点南巡随驾,也再次发现了她的不同,她将皇上照顾的无微不至,每次与皇上以及众位同僚上差到深夜,她捧着吃食的轻盈身影以及等下含笑的脸,都会让我油然地生出喜悦与感叹。
从来,她都不是个需要我去护着的弱势女子,却反而,她是我的寄托我的救赎。
而之后皇上打算给她赐婚,也更让我明白,那个盈盈而笑的小姑娘,是真的长大了,我含笑着站在皇上身侧,看着她与台吉班第轻声细语,皇上在选择班第的时候也曾随口和我说了几句,我知道,那是个脾气好的,婚后还可以被调任京城,她不用远嫁那么遥远的蒙古,我自然也是为她高兴的。
我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一直看着她慢慢成长,她能够过得好,自然是我最期盼的事。
而也在这次南巡之时,我认识了那个细语盈盈、风仪致致、才华横溢的女子,她有个温柔的名字,叫做沈宛。
即使我对她是因为她的才华与我相契合,即使我并没有喜爱云惠那般喜欢她,然后正如纯禧公主曾与我说过的一般,你死了,我还是要活下去,娶妻生子,慢慢前行,这就是现实。
二十七年,阿玛因为结党一事被贬谪,我却并没有因此而受到影响,于是和阿玛之间缓和的关系再次紧绷,他仍然不肯放弃扶持大阿哥的想法,甚至不断地怂恿我的加入。
他整日想着如何将索相也给拉下水,我却无奈而笑。
不错,索相确实也逃不过结党营私,只是太子殿下对他却从来都是疏离的,阿玛却和大阿哥交往过密,甚至威胁皇权,皇上又岂能容忍?
只怕我如今还在任上,也是看了太子和她的面子上吧?
我反驳了阿玛的话,却得到了皇上的满意,她也托了太子殿下安慰我,我心里一松,暗自叹息。
我依然故我地每日仔细当差,也偶尔听着她的消息,她如何护着太子、如何护着四阿哥,我也只是暗自欣慰着她渐渐长大了,只是我也从未想过,他们会走上一条满是迷雾的路途。
六月,我原本的期盼却打了折扣,那一日,消息从慈宁宫传来,皇上听了面色极为平静,甚至那深邃的目光都没有改变,可是我却知道,他这是怒极了。
彻查之后的结果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身子伤了,往后大概是不能生育了,我很着急,小心地探了皇上的口风,他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慢慢说道:“班第是个好的,再说还有朕呢。”
我一下子放下心来。
只是从此,她再也不爱出门了,我也有许久没有再瞧过她。
而我宁愿不瞧见她,也不愿在那样的情况下见着她,她被科尔沁退婚,并传出了“克夫”之名,看着阳光下她有些苍白的脸,我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自恃博览群书、才学过人,然而这一刻,什么话都显得那么苍白而无力,我目送着她倔强而挺直的背影慢慢远去,心头一阵泛疼。
经历了富达礼的事情之后,她的克夫之名被坐实了,皇上每每提起也会叹息,而太子却一直沉默,墨色的眼睛里含着我看不懂的情绪,直到那一天,张英大人带着他的次子张廷玉来乾清宫请罪,我脑中才隐约地闪过一个念头,只是很快就被我抛诸脑后。
张廷玉那孩子居然独自一人跑到她庄子上求娶,皇上自是好气又好笑,只是面对张廷玉的请罪和请求赐婚,皇上再次让所有人都明白了他对她的宠爱有多深,他并没有立刻答应,反而说让她做主。
让她做主,自来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况是在皇家,可是皇上居然开了口,给了她这么大的一个权力。
而且为了避免她的胡思乱想,皇上居然特意去了一趟慈宁宫,请太皇太后代为询问。
我惊愕之余,也彻底地放下心来,欣慰而笑,然后回头之间,便瞧见太子盯着张廷玉背影的目光,阴鸷而冰冷,我心头微微一颤,然后再去瞧,那双墨色浓郁的眸子又变成了平日里的清澈和纯净。
我眨了眨眼,然后默默地垂下头去。
暗自笑自己的敏感多事,再说即便那是真的又如何,太子和张廷玉的不合,前朝后宫还有谁不知道?
可是我却不能否认,我从来都看不明白那个年轻甚至可以说是年幼的大清储君的想法,我只知道,那一天,皇上沉思的时间比往日要多的多,只是整个人看上去那么温暖。
随即第二天,大清的储君出京了,随行的还有她。
没多久,有人暗中递了信给我,我疑惑地打开,一眼便看见落款处的印鉴“皇太子宝”,我心头一跳,忍不住轻轻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认真地看着书信。
江南盐商周家是大阿哥的人,或者应该说,是阿玛的人,太子告诉我,皇上这次是下定决心要动那周家了,所以让我提醒阿玛,不要去保那周家,不然后果难测。
我将书信凑近了烛火,看着火舌将那薄薄的纸张吞没,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起她那张明媚的笑脸,是她吧……
我委婉地告诉阿玛这个消息,阿玛以为我从皇上那里得知,所以深信不疑,很快,周家被抄家,然后流放,而我此时,却在随驾南巡回京的路上。
令我感到奇怪的是,四阿哥居然半途离开了,而且还不是回京,不过这也不是我能管的不是吗?只是没多久,更奇怪的事情来了,回京后的四阿哥居然跟皇上建议,巡幸塞外的时候召她伴驾,皇上思索了一会儿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