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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这才是真正的獒(9)

那些人很感激,从车上找到了一支笔和一个香烟盒子。央金拆开香烟盒子,画了一条简单的路线图,又在旁边写了一大段话,交给那些人,说:“快去吧,如果拖到天黑,你弟弟就只能葬在大草原上了。”

那些人只好背起伤者,互相搀扶着,按央金指示的路线,缓缓离去。我坐下来休息,捂着疼痛的腰部,说:“你真是个好姑娘,这些獐子怎么办?”

央金抿嘴一笑,说:“你知道我在香烟盒子上写的是什么吗?”我摇摇头,问她:“写的什么?”央金笑了起来,说:“我在上面写的是:这些人是偷猎者,叫医疗站的人马上给相关部门打电话举报,并且叫他们马上派人来处理这一车獐子。还好,他们都不懂藏语,这可帮了我们的大忙啦!”

我大笑起来,这一笑不要紧,腰部又扯起一阵钻心的痛。央金说:“让我看看你的腰。”说着,就非要拉开我的衣服。我不好意思让她看,就使劲地拽着衣服不松手。央金说:“我又不是未出嫁的小姑娘。你这么一个大男人害什么羞?”使劲儿拉开我衣服一瞧,央金惊呼起来。我低头一看,自己都吓了一跳,我的腰肿得像个水桶,稍微转动一下腰,仿佛都能听见后面的脊椎在咔吧咔吧地响。

大黑走过来,用头蹭了蹭我的手,抬头看我,她的目光是那样安详和坚定,仿佛在鼓励我,让我坚持下去。看着大黑那坚定的目光,我咬紧牙关,忍住了痛。

大黑自己也受了伤,背上的毛磨脱了一片,皮也烂了,露出了里面的肉,看着血红血红的,让人觉得心疼,想掉泪。我再次用手摸了摸大黑的脸,她很乖,舔了舔我的手掌心。在那一刻,大黑舌头上的温暖缓缓地传送到我的手掌,我感觉到自己好像又有了力量,我鼓足劲站了起来,说:“走吧,出发。”

“等等!”央金找来了一些树枝,选了几根比较直些的,截成差不多长短,然后叫我别动,她把树枝一根一根放在我腰部周围,再用绳子把这些树枝捆起来,就好像是给我的腰部上了一个固定器,暂时缓解了扭动引起的疼痛,虽然,那并不能起到多少作用。央金问我:“还能走吗?我们要进山了。”我说:“行,走吧。这点儿小伤算什么,以前比这伤得还重,我都挺过来了。”

其实,我是在安慰央金,我不想在她进山采药的时候还让她分心。昨夜下了雨,山路极不好走。越往上,海拔越高的地方,氧气越稀薄,也就越接近人身体的极限,万一出了事,那可怎么办?我怎么向才让大叔交代?新伤莫痛于旧伤,旧伤之上再加伤,就更是个大忌了。我自己的腰自己心里清楚,这算是我历来受伤中最痛的一次。我真的很害怕我的腰就这么废了,我还年轻,婚都还没结,我说什么也要挺住。

爬出那个坡谷,我们继续往上走,氧气好像是越来越稀薄了,也可能是我走得太累,没走一会儿就要喘粗气。我瞧见大黑走得也不轻松,她被车子压得不轻,背上又有伤,我真担心,怀疑大黑有没有像我一样,也伤到了骨头。走到半山腰的时候,天都快黑了,我们停下来休息,吃点东西,补充体力。

我的伤拖慢了行进速度,我觉得像这样走下去,来回的行程要加长至少两天,带的食物可能就不够了,大黑受了伤,我也不忍心让她自己去抓东西吃。我捏着那块肉,说:“腰痛,吃不下。”

央金看了看天色,摇摇头,说:“没办法,不能再往上走了,我们就在这里搭起帐篷过夜吧,明天一早再去找药草。我先去找找看,有没有合适的草药给你们擦伤口,先消了炎,别引起感染。”

我的腰部越来越肿,也越来越痛,只能僵直地坐着。央金搭好了帐篷,叫我和大黑先休息,她自己去找草药。我说:“不行,不安全,还是让大黑陪你去吧。”央金笑了起来,回过头来说:“我就在这附近,喊一声你都听得到。放心吧,你腰有伤,大黑陪着你更好。”说着,就钻进了密密的草丛。

虽然我曾经是一名特种兵战士,但是一旦离开了部队,我也只不过是一个平常的人,一个拥有了一部分特殊生存技能的平常人,但在现在的这个环境中,我却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真的像个废人一样。我不能四处走动,只能坐着,看天,看树,看地,看远处的风景,看大黑望着我的忧郁的眼神。人,往往在被限制了自由的时候,才会想到要深刻地去检讨自己的心灵。

我望着大黑,大黑也望着我,我看到大黑的眼神是那样空灵,很圣洁,高原的淳朴和最原始的纯真给了獒这种动物一种神秘的天性。我看不清大黑的眼神,那眼神很深很深,我想:我一旦深陷进去,就再也无法自拔。我感谢大黑,让我一次次地重新认识自己,我搂了搂大黑的脖子,把手上的肉递给她。大黑不肯吃,抬头看我,我说:“吃吧,我刚吃过啦,不饿。”

大黑这才叼起了那块肉,慢慢地咀嚼起来。她累了,需要补充体力,而我还可以坚持。

天色黑了,央金回来了,她找来了一些消炎的草药,用石片磨烂了,擦在我磨破皮的肩膀上,我感觉到一阵刺激的疼痛,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央金把剩下的草药汁抹匀,敷在大黑的伤口处。我知道那很疼,但大黑没动,也没叫,静静地站着,忍受着。她知道央金是为她好,大黑是只聪明的獒,善解人意,她分得清好坏。

晚上,又开始下雨了,气温骤然降低。我穿得单薄,僵直地躺在毡子上,冷得直打哆嗦,腰部冰凉冰凉的,僵硬得像一块石头。大黑默默地走进帐篷里,在我的身边卧了下来,用她的体温帮我取暖。我感动得想哭,我从来没有想过,一只獒也能这样体贴人,她知道我在什么时候最需要她,她总是在我无法言说的时候,一声不响地走过来,尽她最大的力量帮我。

我开始嫉妒多吉大叔,他怎么能这么幸运,会有一只像大黑这样好的獒,这样通人性的獒,而我却为什么不能拥有?我的心里充满了感动和嫉妒,紧紧地搂住大黑的脖子,不肯放手,如果大黑能陪我一辈子,那该多好啊!美梦永远是短暂的,我想着大黑,辗转反侧,刚睡着,天就又亮了。大黑已经不在帐篷里,我挺起身体,支撑着走出帐篷。

大黑已经在外面站了好久,她正在呼吸清晨的空气,她一边呼吸,一边仰头朝向珠穆朗玛峰的方向,那神情好似一个朝拜者,虔诚得像是一尊雕像。

央金也起得很早,她已经采了些野果子回来,可能她也知道食物不够了,就采了野果子来充饥。我和央金吃野果,给大黑吃肉。用完早餐,我们收起帐篷再次出发,央金说:“我们有一整天的时间采草药,不用急,慢慢走。”我知道她是在安慰我,心里着急着要回去。我忍着痛,跟上她的脚步。

终于走到要采药的地方,央金叫我停下来休息,大黑也留下,她自己去采药。我说:“不行,这两天一直在下雨,山路这么滑,又陡,万一出了事怎么办?”我坚持要跟去,央金只好点头答应,我不知道她要采的是什么东西,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跟在她后面走。忽然央金停了下来,把山壁上一株绿色的植物小心挖下来,放进随身的小背篓。

一路上,我们走走停停,快中午的时候,央金采了半篓子草药,她说还要采一种,配在一起熬,效果会更好。我叫不出那东西的名字,藏语很拗口,只知道那东西长在山体的峭壁上,有时石头缝里也会长。

央金发现了那株药草,就斜长在前面拐弯的一处山体上,但是前面的路已经很窄,泥地又滑。央金坚持要去采,我知道有危险,就不肯,连大黑都吼叫起来,拦在央金的前面,不肯让她再往前走了。我没办法,只好说:“我在部队的时候经常搞这个攀援啊,速降啊什么的。我体能比你好,技能也比你强,还是我去吧。”我怕央金去采会出事,其实自己心里也毛毛的,因为现在不比以前身体强健的时候,此时腰还有伤,动一下就痛得让我龇牙,为了不让央金担心,我就强忍着痛,装出很轻松的样子,用十指紧紧地抠紧了山体上的石缝。

大黑开始在后面冲我吼。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坚持着走过那段短短的山路,脚下的泥像抹了油一样滑,山壁上湿湿的,手指头用足了力,都抠不紧。我很担心会出事,毕竟现在身上连根安全绳索也没有系。我终于揪住了那根药草,小心地一点一点地往回退,但这条路见鬼地麻烦,过去容易回来难。我把药草咬在嘴巴里,十个手指头抠紧了,就一点一点地往回滑,就在我感觉到自己安全了的时候,手指头刚松开山壁,脚下就哧地一滑,仰面摔了一跤。我第一感觉就是腰部撕心地痛,虽然清楚地知道旁边就是陡峭的山谷,但我的身子还是向山谷的一侧滚去。央金惊叫起来,大黑利箭一样蹿了过来,一口咬住了我的衣领子,山路滑得要死,大黑的四只爪子拼死往前蹬,身子往后使劲,泥地上被她的爪子按出了四个坑,但大黑的身子仍然被我拖得向前慢慢地滑去。

我吓出了一身冷汗,我不能就这么摔死,大黑这么好的獒也不能就这么摔死!我不知哪来的一股子劲儿,一咬牙,扭转过身来,双手抠住了石壁,慢慢地往上爬。这个时候,腰部的疼痛已经麻木了,我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爬!爬上去!

我在部队的时候,也曾经历过死与生的抉择,这个时候又经历了一次。没有经历过死亡的人是不能体会到重生后的快乐的,哪怕你看过再多的小说描写,那也只是一种空泛的词汇,你根本就不能深切地体会我当时的心情。

当我爬上来的时候,大黑已经累得在喘粗气,我知道我那一米八的强壮的大个子让大黑吃了不少苦头,我搂着她的脖子又是哭又是笑。央金也是满脸的泪水,嘴里不住地祈祷着,说着些我听不懂的话,然后央金又跪下来,亲吻着我脖子上挂的擦擦,向着拉萨的方向磕头。那一刻,我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大黑就是我的保护神。

当我们回到山脚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了。路上我们看到山坡下有一些穿着军装的人在修那辆小货车,还有人在给车上的獐子拍照留案。

多吉大叔看了我的伤,心疼地摇头,他说:“好好的,怎么就成了这样子?”我笑了一笑,说:“没关系,以前在部队的时候就伤过,后来不也是好了吗?大黑也受了伤呢,比我重,皮都翻开了,大叔快看看吧。”多吉大叔没理我,只是摇着头,说:“大黑那点儿小伤,算啥?以前和狼咬架的时候,她背上的肉都被狼撕下一大片来,大黑叫都没叫一声,后来把那群狼追着咬,咬得狼没命地逃。”

草原上的牧民们听说我受了伤,都拿着礼物赶过来看我,才让大叔也送来了很多吃的东西,说是给我补身子。大家看我躺着不能动,有人就劝,进城去看看吧,这男人的腰一坏了,这一辈子可就完了,得赶紧去治,千万别拖着!多吉大叔说:“放心吧,正准备送他去。”然后就忙着开始收拾东西,把一些生活用品和衣物都包裹起来,他真的要准备送我进城去了,去日喀则。

大黑必须留下来,陪着格桑,一起照看自家的羊群。

我们吃了午饭,就在等那辆车。我不能骑马,腰受不了,才让大叔联系了草原上的吉普,专门拉人的车。

车子到晚上才来。我们又等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清晨出发,我不知道这一去要去多久,因为舍不得大黑。经历了这件事后,大黑好像和我也更亲近些了,她也有些不舍,但为了我的腰,还是决然地掉转身子,把屁股对准了我,断了我的念头。我只得一狠心,上了车。多吉大叔放好行李,也跳上车来,车子一溜烟地开走了。我扭头往回看,看见大黑已经转过身来,正恋恋不舍地望着我们远去的方向,一个劲儿地摇着尾巴,像是在向我们挥手。

路上,车子经过一处玛尼堆,多吉大叔叫车子停下,然后走下车,虔诚地围着玛尼堆跪拜了一圈,又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头,添加在玛尼堆上。

玛尼堆其实就是一种白色石头的堆积物,这也是藏族聚居区人民白色崇拜的一种体现。最初堆成的玛尼堆规模可能不会太大,随着路过玛尼堆的人越来越多,他们会祈求上苍的恩赐与神灵的保佑,去除灾难,得到幸福,并围绕玛尼堆转一圈,再添上一块石头。当我看着多吉大叔虔诚而恭敬地做着这些的时候,我并不知道,他是在为我祈福,祈福我的身体能尽快地健康起来。

十、这才是真正的獒

多吉大叔带我去医院拍了片子,医生问:“你的腰以前就有伤吧?”我点点头,说:“以前在部队的时候扭伤过,养了一个多月。”医生笑了笑,说:“那这次可就不止一个月啦。你的腰椎属于二次扭伤,你也知道,老伤胜过新伤,而且,有严重挤压的痕迹,还好,没断,也没伤到脊髓。要是受力再大点,估计你的腰就废掉了,可能以后的生活就得在轮椅上度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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