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市中心至卢相非所住小区,驱车至少要四十分钟,行至一半时,卢相非已经打开后备箱。正巧路上车行缓慢,一步一挪,卢相非猛然掀起后备箱盖,纵身跃出去,前后车距不远,加之惯性,身体咣当砸在后车的发动机盖上,车内是个女司机,被猝然发生的变故吓得惊声尖叫。卢相非听不到声音,但能从表情上看出驾驶者有多惊恐。
前车内人已经察觉,猛踩刹车,后车司机原本已经极度惊恐,见前车急停,错把油门当成刹车,砰的一声撞上去。卢相非又被甩到前车尾箱上,略缓一下,翻身而起,踏着后车车顶夺路狂奔。
卢相非庆幸自己出来时穿的是跑酷者衣物,在车顶不断跳跃,纵向奔行片刻,又横向越过四条车道,接着双臂如猿攀过路中间的栅栏,从另一侧疾驰的车流中横穿过去。而此时,意图追捕他的疤脸男人才追到中间的栅栏处,后面车辆接连被逼停,鸣笛声响成一片。距离较远,卢相非回头看不见那人表情,但隐约可见其时一个从后面车下来找他理论的人挥拳打倒,想来甚是气急败坏。
卢相非不敢掉以轻心,奋起余力向偏僻巷子中奔逃,一连逃了几条街道,力气已尽,看到路边停着一辆摩托车,没熄火,钥匙也在,车主人正到街边的小铺中买烟。卢相非趁车主不注意跃上那辆摩托,扭动油门,轰鸣离开,后面的车主大骂着追了几步,卢相非已然远去。
卢相非不辨道路,只知逃得越远越安全。过了良久才发现自己早已驶出城区,周围都是低矮平房,想是到了城乡结合的区域。紧绷的心神略缓,陡然间身上大小伤患一起发作,几乎连摩托车都骑不稳。他强忍着疼痛将摩托车停在路边,蹒跚着走进一条污水横流的小巷子,走着走着,便觉得胸腹烦恶,一张口哇地喷出一口血来。这口血一出,浑身力气尽泄,扑通扑倒,失去意识前看到身前不远处有一个破旧的灯箱,上面写着“古氏中医诊所”几个大字。
等他从昏迷中醒过来,感觉胸腹部位一片清凉,抬头去看,原来裹满绷带,绷带下涂有药膏,散发着浓郁的药草气味。再看周遭环境,破旧民居,墙上贴着中医歌诀、人体穴位图之类的东西,仔细回想片刻,暗想自己昏倒前在中医诊所的门口,想必是诊所中的大夫给自己治的伤。念头刚转过,开门声响,一个脸颊凹陷、身材瘦小,穿一身脏兮兮白大褂的老头走进来,看他醒来,就说:“你醒啦!”
卢相非点头应了一声,说:“多谢。”
老头哼了一声:“你是该多谢,否则小命就没了。”
卢相非一惊,心想自己不过是中了些拳脚之类的皮外伤,怎么会累及性命。
那老头看出他脸上的惊讶,一边拿着一个钵盂研磨着什么东西一边说:“不信是吧,打你那人拳劲阴狠,五脏六腑都被震得移了位,你们这帮小年轻正事不足就知道逞勇斗狠打架斗殴,老头子原本不想管你,但你躺在我门前,不知道还以为我见死不救,只好把你拖进来。多年前邻居有一条狗被车撞,也是五脏受创,求我帮忙,我胡乱配了些药打成药膏,将那狗胸腹毛都剃光,敷上去,并将那狗束缚住不让它动,没想到几日过后,那狗便好了,你身上的伤和那狗没甚区别,我翻箱倒柜找出那药罐子,好在还剩一罐子底,就都涂到你身上,这些年过去也不知道药效是否还在,反正死马当活马医,如果治不好我也只能把你扔到外面去。”
卢相非听完出了一身冷汗,心想自己也是命大,如果昏倒在别的地方恐怕这个时候已经死透了,便要挣扎着起来重新道谢,老头子走到床边按住他,随手将床头柜子上的半杯水拿起,手腕一翻倾倒钵盂中,又用碾药的锤子搅拌一下,递给卢相非,说:“喝了吧。”
药汤混浊,气味熏人,卢相非不敢多问,接过去苦着脸喝净。
老头接回钵盂转身往出走。
卢相非忙说:“请等一等。”
老头回头问:“你还想干吗?”
卢相非就说想要借手机用一下。
老头用一只手在白大褂的两个口袋里稀里哗啦翻了半天,终于找出一个塑料壳的数字机,扔给卢相非,警告道:“别打长途啊,我里面可没多少话费。”
卢相非说不会,只是发条短信。
老头“噢”了一声,转身出去。
卢相非捏着手机,想岳清妍会不会已经遭遇不测,广场乍见所约非人,已然想到岳清妍会被对方控制,不然为何自己发给她的消息会被对方知道,并以此设下陷阱引自己入瓮。后来疲于奔命,没有机会问出心中疑惑,此时回想对方并未以岳清妍要挟自己,想必是觉得不用岳清妍亦可稳操胜券。却不料机缘巧合自己再次逃脱,对方愤怒之下会否迁怒岳清妍?越想越是心焦气躁,几次在屏幕上输入岳清妍的电话号旋又删去,不是怕暴露自己,而是担忧如果自乱阵脚对方可能会以妍妍为质来要挟他,到那时完全沦为被动,即便明知岳清妍是饵,自己亦不得不吞。
前思后想良久,卢相非放下手机,决定到岳清妍家去探探虚实,万一对方只是偷了岳清妍的手机来迷惑自己,可就……思及至此便要挣扎起身,正巧那老头进屋来拿手机看到他乱动,就横眉竖目地训斥道:“你不想活了吗?至少要静卧三天才可以活动。”
卢相非忍住疼痛继续起身:“老先生,我有急事儿,现在就得去办,去晚了就糟了。”
老头两步奔到窗前,伸手将卢相非按回去,说:“就是天塌了你也得老实在这儿躺着。”说罢,伸手一指戳向他肋下,卢相非只觉浑身一麻,力气尽泄,重又跌回床上。无论如何恳求,那老头都是不理。此后几次想要起身都无法提起力气,隐隐觉得那老头戳他那一下恐怕有什么古怪。
挨到凌晨四五点钟,力气恢复一些,身上的伤处也不那么疼痛,卢相非挣扎着从床上起来,鞋子到还在,所穿衣物已经不见踪影,只好蹑手蹑脚潜进老头卧室,老头睡得正熟,鼾声如雷,其时屋外玉兔西斜,月光从窗子射进来,卢相非借着月光打开衣柜拿了一件对襟麻布长袍穿在身上,又走到诊室,寻纸笔写了一张字条,内容是有急事要离开,借一件衣服穿,等事情办完后自当归还重谢云云,写罢轻手轻脚开门走出,还好自己来时骑的摩托还停在院中,卢相非推车到街道上,扭动钥匙点火,在夜色中离去。
时值夏末秋初,清晨已然凉气袭人。卢相非骑着摩托赶到岳清妍所住小区时正赶上日出。有上了年纪的老人在小区的空地上晨练,在袅袅雾气中慢悠悠地打着太极。卢相非骑了两个多小时的摩托车,又冷又累,找一个长椅歇着,等小区中人多起来,他才向岳清妍家走去。
岳清妍家住6栋6单元7楼,一梯一户,出了电梯,按响门铃,片刻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打开门。卢相非认识那人是岳清妍的父亲岳海山,平日里见到都是一副嘴角带笑的和善模样,今天却愁眉不展,神色焦灼。
岳海山不认识他,就问找谁,卢相非说自己是明德洗衣店的,岳清妍约了他来取需要洗的衣服,岳海山还没说话,一个浓眉方脸细眼的精壮男子出现在门口,问他岳清妍是什么时候约的,卢相非不知这陌生男子的情况,正要编个时间应付,陡然间屋内有女子哭出声来,哀号道:“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平白无故就失踪,我们家妍妍平日里和声细语从未和人红过脸、动过气,呜呜,也不知道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