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沈,干吗呢,下班了,走,喝两杯去啊!”片警老路站在门口催。
一个地中海发式的中年男子从电脑屏幕后面抬起头来,眉头皱成一个川字,骂:“急个屁,你等我一下,我这儿还有个活儿。”
片刻后老沈关了电脑走出来。两个人沿着派出所门前的路往前走,一边走一边聊。起初无非是巡逻排班之类的,聊着聊着又说到彼此的家庭,老沈说自己儿子不听话,成绩也不好,考试英语都没及格,老路就抱怨老婆和老妈处不好,天天吵。两个人唉声叹气,一副遭遇中年危机的模样。
走着走着,就走到了街尾的老魏烧烤。
正是上客的时候,外面还有两张桌子空着。老路扯着嗓子喊了两声,老魏就从店里小跑出来,满脸堆笑:“你俩可是有段时间没来了啊!”
“怪老沈,他媳妇把零花钱都扣下了,搞得没钱喝酒。”老路一边翻菜单一边推卸责任。
“滚蛋,说得好像你还有小金库似的。”老沈反唇相讥。
“哈哈哈,”老魏笑,“你俩可真能闹,想吃就来呗,我老魏不差你俩的酒钱。”
“可别这么说,”老沈连忙摆手,“那可违反纪律。”
片刻后,老路要了两扎啤酒,点了二十串羊肉,二十串腰子,一盘毛豆,一盘花生。
肉串没烤好之前,两个人已经喝下去半扎。在老魏的专门关照下,两个人点的串最先烤好,并亲自送过去。老沈就笑,说:“老魏你拍我俩马屁没用,一没权,二没势,别看你的店离我们所近,可你知道不,你们这片不在我们辖区。所以我俩才来这边撸串。”
老魏半辈子做买卖经商,都是和人打交道,精明得拔根眉毛都能吹响,怎么会被老路的话影响,胸脯拍得山响,道:“这话说的,你们为了社会治安任劳任怨,就不准我们老百姓发扬发扬风格了?”
“行了老魏,知道你最厚道,羊肉都选最好的,”老沈一边说一边咬了一口肉串,随后两眼一瞪,“今天这串烤得相当不错。”
老路也惊讶,问老魏:“什么情况?这可比上次来吃的串好吃多了。”
老魏一指正在炉边烤串的顾远,矜持地笑:“换了一个烤串工。”
老沈两口干掉一串腰子,嚼得满嘴流油,含糊不清道:“行啊老魏,照今天这个标准保持下去,你离发达也不远了。”
“把小兄弟叫来,为这么好吃的串也得敬他一杯,说实话,这是我这两年来吃过最好吃的肉串了。”老路举着扎啤杯,“再给我来一扎。”
老魏得意得眉开眼笑,喊别的服务员去给老路倒酒,又用破锣嗓子喊顾远。
顾远左手拿扇子,右手攥着一把肉串,扭头问老魏喊他干吗。
“顺子,你帮顾远翻两下,顾远你过来,这两位客人说你串烤得好,要敬你酒。”老魏说。
“老板,算了吧,我这儿忙不开。”顾远犹豫不决。
“别废话,快过来。”老魏板起脸命令。
顾远这才磨磨蹭蹭挪过来,低眉顺眼,羞怯得像刚过门的小媳妇。
“来来来,喝一杯。”老路拿一次性杯子倒了一杯啤酒,递给顾远。
顾远接过,一口喝了。
“这小伙子有意思啊!”老沈笑。
“是是是,不太爱说话,一棍子打不出一个响屁。”老魏笑着说,“来了半个月,我就没听他和谁聊过天。平常没活儿就一个人待着,好几个人都以为他是哑巴呢!”
顾远把空了的酒杯放在桌子上,眼睛盯着脚尖,负手而立。
就在放酒杯的那一瞬间,老沈看到那年轻人裸露的手臂外侧似乎浮现一个鸟类形状的刺青。等他想要仔细观察,那人已经把手臂背到身后。
“行了行了,去吧去吧!”老魏挥手赶顾远离开,后者如蒙大赦。
“你也忙去吧,别跟我俩这儿晃了。”老沈赶老魏。
老魏点头:“得嘞,那您哥俩先喝着,有需要就叫我。”
随后,两个人又各自喝了一扎,在和老魏推推搡搡了一番之后结账离开。往回走的路上,开始东一句西一句地胡侃,聊着聊着,老沈猛然站住,目光呆滞,像是忽然失去记忆。
老路就有点儿发蒙:“老沈,老沈,怎么了你这是?”
这时,老沈悠悠回过神来,右手摸着下巴上冒出的胡楂,不答反问:“你还记得半年前有个齐市来的姓孙的警察吗?”
老路皱眉头,想了一会儿,吧嗒一下嘴,不确定地问:“就是那个挺大高个,满脸胡楂,说话像放炮仗一样?”
“对,就是他。”老沈确认。
“记得啊,怎么了?”老路一头雾水。
“三年前,齐市发生了一起重大杀人案,凶犯逃走,被列入公安部A级通缉犯,后来半年前那个孙什么的警察怀疑凶犯逃窜至本市,挨个派出所拜访,讲了凶手的一些特征,还给咱们看了通缉犯的其他照片。”
“有点儿印象,你怎么忽然提起这个?”
“刚才老魏烧烤那个烤串的,一直低着头,起初我还以为年轻人没见过什么世面,害羞。结果他转身走的时候我看到他的侧脸,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刚刚才想起来,和那个通缉犯特别像。”
“那还等什么,打电话抓他啊!”老路掏出手机就要报警。
“哎哎哎,先别急,我也不确定是不是。这都过了半年了,而且还只是个侧脸。”老沈赶紧拦老路。
“想要确定有什么难的,咱俩这就回去问他要身份证看。”老路脱口而出。
老沈脸色都变了:“你是不是傻,别忘了那人可是杀人犯,在齐市杀了四个人,万一真是,就咱俩这身体素质谁能抓得住?”
经过老沈的提醒,老路吓得出了一脑门儿冷汗:“那怎么办?”
“先确定身份,明天我把老魏喊出来,再联系齐市那边,问问情况。”老沈思索了片刻,订了个计划。
第二天,老沈并没有按照计划喊老魏出来问,他怕打草惊蛇,倒不是不信任老魏,而是担忧老魏知道后反而露了马脚。他打算晚上再去老魏烧烤吃一顿,偷偷用手机拍几张照片,发给齐市,让他们来确认那个年轻的烤串工是不是通缉犯。中午的时候他把新计划和老路说了,老路有点儿紧张,苦着脸哀求说:“老沈你放过我吧,你知道我这十多年最多抓个小偷小摸赌博嫖娼的,杀人犯这种我可不敢招惹。”
老沈怒其不争,骂道:“你这没胆儿的家伙,又不是让你去抓,你就跟我去打个掩护,我偷拍几张照片,咱俩就撤。”
“不行啊真不行,”老路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知道还好,现在知道了我就胆突得,我跟你说,昨天我都没睡好,做了一宿噩梦。”
老沈气得跳脚,但老路彻底认,他也没办法,只好另外想辙。然而一直到下班也没有想到别的方法,只得把心一横,只身赴会。换了便服,刚走出派出所大门,老路就在后面喊他。
等老路气喘吁吁地跑到近前,老沈没好气地问:“你要干吗?”
“我,我陪你,陪你去。”老路上气不接下气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