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走进礼拜堂,绮礼就感受到了一股死亡的气息。
空气中弥漫着鲜血和硝烟的味道,显然是有人在这神圣的场所中犯下了无法原谅的罪行。
虽然没有感受到危险的气息,但绮礼还是走得很谨慎。穿过一排排座椅,来到祭坛前,终于看见了倒在旁边的老神父。作为一名训练有素的代行者,在发现尸体的同时,言峰绮礼也注意到了父亲身上的弹孔。
“父亲大人——”
绮礼麻木地走了过去,开始检查老神父的尸体。
掀起右边的袖子,数了一下手臂上的令咒,结果却是一个都不少。
“没有把令咒交给对方吗……”
根据Assassin的报告,绮礼可以推断出Rider的御主在消灭Caster之后就来教会领取父亲承诺的追加令咒了。以现在的情况来看,恐怕是自己的父亲不肯交出令咒惹恼了对方,最后落到这个地步,只能说是自食其果。
好在监督保管的令咒有圣言守护,除非老神父自己愿意转让,否则是不可能用魔术手段抢夺的。现在唯一知道圣言的人已经死了,教会保存到现在的令咒成了“死钱”。
真的是这样吗?
绮礼抬起了父亲的右手,发现指尖上有不自然的血迹,看起来像是擦痕。这说明老神父在弥留之际用手指蘸着鲜血写下了什么。明白这一点之后,他很快就找到了父亲留下的线索。
“jn424”——对没有基督信仰的人来说,这个暗号很难解读。而对老神父的儿子来说,这个暗号的意思太明显了。
圣书福音4:24。绮礼一字不落地背出了记忆中的那段话。
“神即圣灵。因此我等崇尚神灵,都必须以灵魂和真理进行叩拜——”
好像与之呼应似的,已经冰冷的璃正神父的右手腕上,所有的令咒一起发出淡淡的光辉。随着一阵钝痛,它们逐渐转移到了绮礼的手上。
璃正神父显然是毫无保留地信任着自己的儿子。他认为第一个发现尸体的肯定是绮礼,所以才用血写下了只有圣职者才能看懂的暗号。他把监督者的责任托付给了儿子,相信他是能够承担这一切的人,到死都没有任何怀疑,然而——
绮礼用手按住了自己的脸,那里有刚落下的泪水。
面对死去的亲人,流泪是人之常情,而绮礼却像发现自己落入深渊的罪徒一样,陷入了恐慌和混乱之中。
“你现在的感受是什么?”
一个无法形容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其实你都知道,你知道自己心里涌动的感情是什么。面对真实的自己吧,言峰绮礼。”
是的,他知道这是什么,却又拼命地否定,试图抹杀自己的想法,因为——
眼泪。
上一次流下眼泪是什么时候?他到现在还清楚地记得那是三年前,在病危的妻子面前,自己用手接着眼眶里溢出的泪水,而她却在说:“你爱着我。”
社会加在他心里的规则在阻止他想起那一天。
不能回顾,不能想起来。那天所留的眼泪,那个时候所产生的感情,必须扔进垃圾堆,那是人类社会不允许存在的异端。
然而,身体的本能冲破了理性的束缚,本该封印的记忆不断从大脑底层涌出,让他想起过去的感受。
那个时候,他在床边陪着病危的妻子,从而领悟到了自己的本质。
想“和谐”这个女人。
想看这个女人更加“和谐”的样子。
她深爱着绮礼,并且信任他。在这一点上,死在三年前的那个女人,和死在今天的父亲是相同的。
彻底误解了言峰绮礼这个人的本性——在这一点上,两位亲人也是相同的。
在妻子死去的时候,他没能品尝到极致的愉悦,如果能在父亲临死前……
“可惜啊,这次你晚了一步。”
那个声音又在耳边响起了。
“……主……主生人育人在世立功膺主预备之真福。我今为已亡炼狱众灵在世侍奉真主信从圣教……”
每天都要朗诵的祷文从嘴里冒了出来,这大概是人类自我保护的本能吧。通过这种方式来加固自己圣职者的身份,从而约束心里那头试图挣脱枷锁的恶魔。
“就像我饶恕仇人一样饶恕我等的罪恶吧……请不要给我以诱惑……把我从罪恶当中解救出来……阿门。”
绮礼一边为父亲祈祷,一边在胸前画十字,试图将自己留下眼泪的事实封印在脑海里。
“为什么要回避?那不是你一直渴望的答案吗?只要抓住它,你就能得到幸福。”
不行,那是对人类的背叛。
“真是的,你到底要回避现实到什么时候啊?”
一只白嫩的小手从旁边伸出,抚摩着绮礼的脸。
“人类这种生物,本来就会从他人的痛苦中得到快乐,这又不是你一个人的错。”
桐子不知何时坐到了绮礼的旁边,而这位身经百战的代行者竟然完全没有察觉。不是她用什么手段屏蔽了绮礼的感知,而是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忽略了外界的变化。
“这是堕落。我身为神的仆人,怎么能做这种罪孽深重的事情?”
“你一直以神的仆人自居,并虔诚地侍奉着祂吗?”
“是的。”
“那祂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给你指引呢?”
“这、这是因为我不够成熟,没能领会神的荣光……”
“也许是这样,但——”桐子用双手捧着绮礼的脸,注视着他的眼睛,说道:“也可能是祂根本就没有关注过你,就像人类不会在意院子里的蚂蚁在做什么。”
“不会的,神一直在注视着每一个信徒,圣经上是这么写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就说明祂喜欢看你拼命努力却一无所获的惨状,神的娱乐好像和我没什么区别呢。”
“……”
绮礼沉默了。
这是很简单的逻辑,他并不是想不到,只是不愿去想。现在桐子揭开了血淋淋的现实,将他逼到了绝路。
“其实,你也可以不这么纠结的。”桐子伸出了两根手指,点了一下绮礼的额头,说道:“从别人的痛苦中获得快乐,这本身并没有错,只要你没有伤害别人,就不算犯罪,对不对?这个世界上每天都有悲剧在上演,只要找到这些本来就会发生的悲剧,你就可以获得快乐。如此一来,问题不就解决了吗?你看,愉悦就是这么简单。”
“你是说我不用违反人类社会的规则,只要找到正在发生的悲剧,就可以满足自己?”
“孺子可教。”桐子满意地点了点头。
望着她那张精致的脸,绮礼忽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对了,在圣经的插图里,那条伊甸园之蛇的表情就和眼前的少女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