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李是也看了看放下,又拿起来改成静音。他不想接听。
那是大哥李是非打来的电话。
李是也不喜欢这个大哥,甚至可以说从骨子里瞧不起。大哥在镇政府一个二级机构工作,对从农村出来的李是也来说,理应对大哥佩服才对,毕竟一个农民没上过大学仅靠自己打拼能混成一个干部不是容易的事情,在乡下也算个人物,况且,人家是长兄,适当尊敬也是应该,但是,李是也不想拿这个说话,他瞧不起大哥的人品,他甚至不明白,这个大哥究竟是不是父母亲生的?还是自己不是父母亲生的?当然,他没有资格怀疑父母的品质,放在今天,是不是亲生的还真不好说,但放在轰轰烈烈的那个年代,谁敢越雷池一步?所以,都是父母亲生的不用置疑。这就来了问题,为什么自己一直为人正直大度,朋友众多,而李是非却斤斤计较自私自利,两个人会在人生的道路上走向两个极端呢?是遗传还是变异,他不能说清楚。
李是也对李是非不满最主要的事情有两件,第一件是李是非借钱建房子的事情。李是非嫌老家土砖房破旧,要在镇上建房子。其实老家的房子建起来才十几年,虽然是土砖房,但如果用白灰粉刷、再把屋顶好好整修,房子应该不错,乡下很多人住的比这旧。这在后面也得到验证,因为父亲李成良就重新翻修过一次,当然现在倒是真旧了,主要父亲不想重修,不想重修的主要原因是李是非搬走了,老二李是常新建了楼房另外居住而且不在世了,老三李是也打上高中住校开始就没再住过农村,没有压力就没有动力,李成良不想重修就在情理之中。李是也明白,李是非要建新房,主要是越来越多的有了钱的农民都不愿意再住在交通不便的山沟里,那个心比天高的嫂子唐大群除了和母亲极度不和不愿意和父母做邻居,还非常向往搬到热闹的地方去,李是非在镇政府工作也可以成为搬家的理由,老家附近被政府征地开发,趁在征地过程中负点小责赚了些小钱的李是非想搬到镇上去住也是必然,但应该量力而行。李是非不是,他要一步到位,一下就划拉了一百多平米的住宅面积,一口气要建四层楼房,一家四口只靠一人挣钱养家的他显然有些力不从心,只能举债,问题是借钱也不是什么好事,要被借的人有钱,还得人家愿意借给你,李是非人缘不好,找外面的人借不来,唐大群的亲戚大多也是乡下种田的主,巴不得从他们这里抠点什么,李是非没办法,就把目标瞄准了自己的亲弟弟。李是非人缘不好当然不是李是也信口雌黄,除了自己的感觉外,很多朋友也这么说,过去有人和自己说,他还不太相信。在大学当教授的李是也在最近一次参加乡镇邀请的聚会中,镇里书记杨天禄在和他聊天时就说觉得他和谁长得有点像,李是也报了李是非的名字,杨天禄当场就沉默了,酒后散席时,喝得有点高的杨书记居然拉着李是也的手说,同是兄弟,差别怎么那么大啊?杨书记当然是夸奖李是也,无形中却贬低了李是非,而且是出自他的直接领导之口,这让李是也感到摊上这么个老兄很没面子。李是非当时直接上门,开口就向李是也借五万。李是非虽然两口子都有工作,工资水平也不过才两千块钱一个月,这两千还是近几年陆续涨工资以后才上来的,以前才几百元。要养家,要给双方老人生活费,一年下来省吃俭用也攒不过两万元,辛苦存了十万元,而且单位正在搞集资建房,得要一大笔钱,再说,按中国人的传统,家里怎么也得留些钱,双方父母差不多都是没有保障的农民,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生病住院,总得有些钱应急。李是非没拿到钱不肯走人,说他比李是也年龄大,对家里作的贡献比他多,也没能读大学,是自己努力工作撑起这个家,努力供他上的大学。李是也感觉不到自己的哥哥是怎样撑起这个家的,自己读大学是国家政策照顾下没花学费还有生活费的情况下完成,李是非只是自己拿工资自己过日子,甚至到结婚都逼着父母卖猪和借钱筹办婚礼,这么多年下来,用父母的话说就是,如果没有这个小儿子,恐怕要讨钱用,他没给个家里半个仔儿,却冠冕堂皇地说自己养家,话说出来一点脸红的感觉都没有。但是,李是也并不想得罪哥哥,毕竟血脉相连,说五万元钱确实拿不出。李是非说,我们家四个人靠我一个人过活,我都可以建房子,你两口子拿工资养一个小孩,怎么会拿不出?李是也说,我算给你听。李是非说,别说没用的行吧?我既然开了口,你就得借,不然这兄弟没法做。李是也没有办法,最后和妻子吴雨商量,送一万元钱给他。李是非接过也并不卖账,说我不要你送,我只要借,我不欠你人情。没有办法,李是也最后只得借给他两万元。李是非临走还说,别以为我占你的便宜,两年之内一定还你。到现在过去都十多年了,李是非见面从来都没提过借钱的事,更别说还钱了。第二件让李是也生气的是,李是非借钱后的第二年春节前,又来到李是也家里,说因为建房子欠账太多要还账,过年没钱,还想老弟再支持一下。乡下过年比城里讲究,没钱的尴尬李是也从小就领略过,所以毫不犹豫地给了李是非两千元说送给他们过年,然后又取出两千元给李是非说,与吴雨结婚十年了,一次没去她们家过个年,毕竟人家的女儿嫁给了自己,人家的父母也是父母,今年就去她们家,而现在一直忙于一项重大科研项目攻关,年前没有时间回去,就带两千元给父母,李是非答应得非常爽快。李是也从吴雨娘家过完初三再回到老家给父母拜年,看不出父母的高兴。原来,李是非只把话带到了,压根就没提钱的事,李是也只好再掏出一千元交给父母,而李是非始终没把钱给父母。这两件事都是钱的事,都说谈钱俗气,但不谈能行吗?钱能够帮助一个人,钱也能看清一个人,不说来来往往中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就这两件已足够把李是也气晕,所以,李是也一般不主动联系李是非,或者说,没有重大事情,更不会打李是非的电话。相反,李是非却常找李是也,李是非找李是也不是为了问候亲弟弟,而是有事,不是自己孩子读书,就是老婆亲戚家孩子要找工作,没事时,哪怕过年过节这样重要的日子,他都不会想起自己还有个在城里工作的弟弟。
李是非的电话打得不依不饶,李是也不得不重视了,如果是一般的事,李是非打一个电话或发一个短信就了事,要不进城来直接开口,看来肯定是有重大的事情发生,不然不会那么顽固地坚持。李是也只得拿起手机。
李是非说:“你干什么去了?急死我了,你快回来,老娘不行了。”
李是也不想听哥哥说这样不吉利的话:“别瞎扯,上个星期我回去妈不还好好的吗?又没说哪里不舒服,怎么就不行了?”
李是非显然更不耐烦:“你才瞎扯,我能拿娘老子的命开玩笑吗?你快点,多带点钱回来,就在镇医院。”
临末了,李是非不知是对李是也说话还是自言自语:“老娘也真是,要走也不选时间,这都快要拆迁了,白白丢掉几十万,真是的。”
李是也听到前面说的话有点慌,也没心情去听李是非后面几句,但很快镇定下来,既然母亲不行了,为什么不送省城大医院而只送到镇卫生院这样的小地方?李是也正想询问,或者让医院的救护车赶快将母亲送到省城来,李是非早挂了电话,李是也赶紧回拨过去,可是打了好大一阵子,李是非都没有接听,是不是母亲真的不行了?李是非在参与抢救吗?李是也没有办法,他相信在这样的大事面前,李是非断然不敢胡说八道,只好打电话给吴雨,让赶快准备一下回乡下去,自己马上去她工作的省人民医院会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