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母亲遗体清洗完入殓摆在堂屋正中间的棺木里后,已是第二天上午将近十点的时间,鼓乐班子已经进驻老屋前坪,前坪照样在搭棚子而且搭得差不多了,怕下雨,下雨了客人来了不好坐,仪式就没法进行,预期的出殡时间定在七天以后。
李是非忙着去给亲朋们磕头报信。
按照李是非的安排,李是也在母亲的棺木前摆上香案,然后烧纸钱。
烧纸钱自然也是习俗,一般由晚辈跪着烧。吴雨正好身上来了,李成良说女人身上来了,如果跪着会让过世的人不安,因此吴雨不能烧纸。
唐大群也说自己身上来了,孙子辈这时候都没回来,烧纸的事自然就落在了李是也身上。
本来,李是也叫了吴雨去买纸钱鞭炮和香烛,李是非说自己家里有很多,只管拿来就是。李是也想起唐大群曾经开过文化用品商店,虽然三年没开了,肯定有存货,留着也是浪费,就没有坚持。
好在李是常的媳妇宁丽霞听到消息后赶了过来,李是也算是多了个帮手。
李是也一直对这个嫂子很尊敬,虽然没什么文化,但为人质朴、性格开朗。李是常在世时,宁丽霞就对父母特别孝顺,不管唐大群如何讲父母的坏话,宁丽霞依然如故,为此还遭到唐大群责骂,说她马大哈,蠢猪,宁丽霞总是一笑了之,还不和唐大群吵。在李是常身亡后这么长时间了,还像李是常在世时那样对待父母,即使改嫁,也先征求李成良夫妇的意见,所以,宁丽霞在李成良心里的地位远比唐大群高,李成良甚至对别人说,宁丽霞不是媳妇而是女儿。当然,李成良与吴雨接触少,那是另外一回事。
李是也先去点了鞭炮,普通两百响红纸包装,费了好大劲噼啪几下就没了声音,换一串再点依然如此。李成良说:“算了吧,受潮了,意思到了就行。”
李是也只得回到堂屋,宁丽霞已经将纸钱搬了出来,在棺木前放了一个大大的脸盆,两个跪在地上对着棺木重重地磕了三个头,然后烧纸钱。
纸钱也潮了。
但再换来不及。
李是也说:“先单张烧吧,待火起来以后烤烤就好了。”
宁丽霞说;“这得烧多少时间啊?”
李是也没有回答。
李是也找了几张干一点的先点着,满屋子立即弥漫着呛人的霉味和烟雾。两个人围着脸盆,脸上立刻沁出豆大的汗珠来。
烧纸钱花了两个小时的时间,李是也和宁丽霞都是一身臭汗,脸上衣服上落满了纸钱燃烧后的黑灰,宁丽霞对着棺木磕着头说:“娘啊,您悠着点花吧,给您送点钱还真不容易。”
唐大群站在一边说:“早知道这样累,你还不如自己送去。”
宁丽霞站了起来,没当回事地回敬了唐大群一句:“都是你们家拿来的,要送也得自己去送。”
唐大群嘴不饶人:“我出钱你出力啊。”
李是也磕完头转身瞪了唐大群一眼:“什么意思?娘还躺在棺材里哩,嫌不够烦?”
李是也想站起来却动不了,吴雨赶忙过来搀扶。
唐大群看笑话一般又开腔了:“当干部当得腐化变质了,下不得体力。”
李是也有些恼怒地看了她一眼,没吱声。
堂屋的泥土地凹凸不平,李是也双膝跪出了一片血迹,也许唐大群说得有一定道理,长期的不下体力确实离农民的强健有了一定的距离,但是,假设烧的是干燥的纸钱,还用得着花这么长时间吗?
李是也觉得这样下去肯定不行,赶忙去看李是非搬到家里来的其它炮竹,所有炮竹都差不多受潮变软,有的包装纸还可以沾到手上来,如果用到追悼会上岂不是出洋相?李是也掏出电话给一个做鞭炮生意的朋友,问能不能帮助送一些鞭炮过来,顺便也告诉母亲过世的消息。朋友说要买干什么?下午我拖一车来,也给你老母亲磕磕头。
吃过中饭后相对清闲一点,李是也对坐在墙角里打瞌睡的李成良说:“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您,妈妈的身体除了血压高,平常似乎没有什么不对,就是脑溢血也会有个头痛什么的症状,难道您就没发现?”
李成良说:“一直好好的,就是昨天上午唐大群回来时吵了几句,当时也没什么事,吃中饭还好好的,说再也不想看见这个媳妇,谁知我出去一下回来,她就倒在了地上。”
李是也有些疑惑:“嫂子不是住在镇上吗?回来干什么?”
李成良回答:“还不是胡三平家里的打电话说好久没看到她,说自己都快当奶奶了就更没时间见面,邀唐大群回来玩,唐大群闲着没事不就回来了吗?说是回来顺便看看我们,这是老大的主意,她进门时你妈正弯腰在屉子里找东西呢,年纪大耳朵也有些背,唐大群喊了一声没听见,唐大群就喊第二声,你妈听到声音起身就看见身边站着的唐大群,说怎么不在外面先喊一声,往我边上一站吓我一大跳。两人的话都说得不好听,结果就吵起来,还是我听到吵声还有胡三平老婆一起来才将她们分开。”
李是也明白,真正的罪魁祸首还是唐大群,但人死不能复生,还能说什么呢?虽然心里很恨,但毕竟是自己的嫂子,应该没有故意气死母亲的理由,她只站在自己的角度理解问题,即使要惩罚,也应该交给李是非来做,还有,现在主要事情就是顺利将母亲送上山,和唐大群还不到算账的时候。
李成良继续说:“我看见你母亲倒在地上后,就将她拖到了床上,然后打电话给李是非让他赶快回来,李是非找了胡三平,胡三平就用他的车将你妈送到了医院。我的本意是要送到省城吴雨的医院,有她在不是放心吗?可胡三平说他摆在家里的是套牌车,进城怕被抓,就只好去了镇医院。”
李是也长叹了一口气:“命啊。”
其实,如果不是妻子吴雨在医院工作的话,李是也并不懂这些事。脑溢血发生后正确的施救方式是,人躺在原地不要动,等医生来急救后,才能平躺轻挪,而且要尽快手术救治。吴雨单位有个医生退休后就遇到这样的情况,两次都化险为夷,主要原因是他懂,一次开车途中,突然感觉一边麻木,他当即停车靠边打120,然后静坐不动,逃过一劫,第二次在自己家里醒来,突然倒地,当时家里空无一人,他就躺着平挪到门边,用脚打开房门呼救,再次获得重生。像父亲这样将母亲抱到床上,再叫私家车送医院,不说送去晚了,就是送去及时恐怕也回天乏力。可是,李是也不能怪父亲,他就是一个农民,就算自己研究生,如果不是有吴雨的介绍与交流,他又能知道多少?
李是非回来时,差不多天快黑了,李是非说,父亲的同族、母亲的家人亲戚,还有他岳父家都请到了,也通知了他们同事,说这几天不会去上班,同事都表示要前来悼念。
李是也看到李是非灰头土脸的样子,感觉当哥哥的确也不容易,正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做鞭炮生意的朋友到了。
朋友没有失言,用面包车拉了一车烟花炮竹来,约二三十箱。
李是非说:“拉这么多,得多少钱啊?”
朋友说:“要什么钱?我送的,如果不够再送。”
李是也说:“谢谢谢谢,够了,不给钱怎么行?”
朋友说:“咱俩什么关系?伯母就像母亲一样。”
朋友去棺木前磕了头。回头对李是也说:“也哥,追悼会时我再来。”
送走朋友,李是非过来对李是也问道:“不是有那么多鞭炮吗?还要人家送来?”
李是也解释说:“那些不太响,不响就不热闹,开追悼会不就讲究个热闹吗?”
李是非脸上有了笑意:“行,反正不要钱。”
李是非又说:“按规矩,母亲回来以后,得每天有人守灵,老二不在了,女人又不合适,就我们兄弟两轮流来吧,我今天守。”
李是也回答:“这不是什么事,没问题。”
吃过晚饭后,李是非却走过来对正和吴雨商量第二天买什么菜还要从家里拉些什么东西来的李是也说:“有事你先顶着,我得回去洗个澡,今天弄了一身灰。”
乡下土路多,骑摩托车不沾一身灰反倒不正常,李是也当然应该体谅哥哥。虽然自己也是一身臭汗,还没有换洗衣服。
只是,李是也这一顶不重要,李是非到半夜也没回来。
李是也并不介意在母亲的棺木边睡觉,毕竟那是自己的母亲。只是现在靠着母亲睡,再也不是从前的那种感觉,那时候的母亲是温暖的,冬天半夜冻醒的时候,他会光着脚丫从自己的床上爬起来钻进母亲的被子里,搂着母亲撒娇,然后再在温暖中睡着。夏天天热的时候,他就躺在前坪的竹床上,母亲搬个竹椅坐边上,一边打扇送凉风和驱赶蚊子,一边和自己聊天。和母亲在一起总有感受不够的甜蜜和温馨,那是怎样一种幸福啊?可是,母亲和自己现在阴阳相隔,几天后,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有了母亲,能够感受到母亲的除了照片,只能是记忆。
想来想去,李是也的泪悄悄地流了出来,躺在边上的母亲能感受到吗?
李是也整夜基本没有睡什么,到后半夜天都凉了,蚊子也少了,可是越睡越清醒。
遗憾的是,李是非这个母亲最疼的儿子,连续六个晚上,没有在母亲身边睡过一次,李是也从第三天晚上后就断了李是非还会来陪母亲的念头,但他不会计较李是非,能陪母亲一天就是一天,以前和母亲在一起的时间不多,现在能够陪在母亲身边的日子也越来越少,好好待在边上,也算尽尽孝道,弥补多年来没有陪伴的内疚。
李是非对母亲的丧事也是忙前忙后,作为弟弟,李是也多多守在母亲的灵前也是应该,他该体谅一下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