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们开始询问。这时,肖德宇背过身去,他猛烈地抽搐起来:“我的亲弟弟啊,哥哥,哥哥愿意代你去死啊。”他用力捶打着自己的脑袋,是的,当时他用的就是这一俗套的动作,警察看了他两眼继续自己的问话,而他的妻子,则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
“他,他自从德宙出事之后,经常做噩梦。”她凑过去,将自己的话插在警察和赵宁之间,“他们兄弟的关系一直很好,真的。德宙这一出事……”肖德宇的妻子发现警察和赵宁的目光都转向了她,这个没经历多少世面的女人略略有点紧张:“我们家德宇……我们对德宙,他们的婚事都是我们俩张罗的,他父亲死得早没挣下什么……是不是啊?”她看了看肖德宇又看了看赵宁。
“听说,肖德宙在矿上总参与赌博,是不是?”还是那个年纪大些的警察,他用手上的笔指了指肖德宇。
如果不是有人询问,如果不是要必须回答,肖德宇很不愿意回忆自己在矿上的生活,很不愿意。一个字也不想提。他甚至不愿别人提到“矿上”,“矿上”对他来说是一块发烫的山芋,是一只滚动的刺猬。可他的耳朵偏偏灵敏,可他的耳朵偏偏能从远处,从别人的嘴里甚至心里提出这个词来,让他感觉到那个词所携带的强大电流。他听不得这个词。
可那个肖长河偏偏要提。在肖德宇面前,肖长河露出他那口灰斑牙,张开他的臭嘴,滔滔不绝。矿上又出事啦,一个矿工在下班后失踪了,当然有人说他下班时就没从矿井里出来。他是流河镇的,家里报了案到矿上查了也没有结果。有个工头被人剁掉了两截手指,别人问他是咋回事他也不说,在矿上呆不下去,后来辞了工作去流河镇开了一家门市。生意冷冷清清。肖佩钢和二鬼子他们打了一架,头上缝了两针,现在还在医院里住着,“要是德宙还活着,他们可不敢!”
滔滔不绝的肖长河根本没有注意到肖德宇的脸色。他大概喝了酒。矿上……矿上……
在几次有意的岔开和故意的沉默之后,肖长河仍在继续,忍无可忍的肖德宇终于站了起来:肖长河!我不准你再提矿上,矿上!你给我闭嘴!
肖长河大张着嘴巴,他的滔滔不绝被突然地闷住,塞回到自己的嘴里。“急什么急,你,”肖长河的脸色也变得难堪,“人家还不是以为你想知道矿上的事儿,怕你闷……”
“以后你再来坐,”肖德宇挥了挥手,“不要和我说矿上的事儿。心烦。”
肖德宇的妻子凑过来,将一支香烟递到肖长河的手上,“他这几天情绪不对头,你别往心里去。你们从小玩到大,你知道他这猪脾气。”她对着肖长河的脸:“这些天他总做噩梦,见到德宙。吃不好也睡不好。你知道有什么法送送不。总这样下去也不行啊。”
肖长河看着肖德宇的脸。“唉。你不信也不行,横死的人就是凶。”肖长河咳了两声,他又回过来看着肖德宇的脸:“这话你们也别不爱听,德宙活着的时候在矿上也是一霸,很少有人敢惹他。二老板都让他三分。也是命啊,”肖长河又咳了几声,“平时德宙很少下矿,他总是,总是……咳咳。”
“长河,你经历的事多,你说德宇这……怎么办好呢?”
肖德宇的眼睛朝向了别处。但他的耳朵在,他也没有制止的意思。肖长河挪了挪自己的屁股。
“看来,他是不愿意走。多给他烧些纸钱,送送他。”
“烧过了。烧了不少呢,不管用。”
“是啊。你要不买两条烟烧烧,德宙爱吸烟。”
“红塔山呢,早烧过了。还买了一瓶酒,倒在纸上烧,回来德宇还是做梦。”
“要不,请和尚来念念经。也放许管用。”
“我早请过了,这事德宇还不知道。花了三百多呢。我见没有作用,也不敢跟他说。”
“……你请几道符吧。”
“你没注意吗?墙上有,炕上窗户上都有,他的枕头下面也有。唉,谁家能摊上这邪事儿。”
“他做的是什么梦啊?”肖长河盯着肖德宇的眼,“你说出来,也许他在梦里想给你提个醒什么的,是冷是热是缺钱缺烟了什么的。”
肖德宇的妻子刚要张嘴,被肖德宇拦下了:“没什么,我就是老梦见他。毕竟是亲兄弟,毕竟是我将他背出来的。”
虽然意犹未尽,肖长河还是收住了这个话题。“慢慢忘吧,过些日子就好了。”
将肖长河一送走,肖德宇马上沉下脸来:“你不说话会拿你当哑巴卖了?哪来那么多屁话!”
“我说得有错么?”她丝毫也不甘示弱,“我不是为你着急吗!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我是在你的事里添了油了还是添了醋了?你说!”
“你知道肖长河的嘴有多快!没影儿的事也说得和真的一样!以后不用你说话的时候少插嘴!”
“哼,都是我的不是!上次警察来你就说我啰嗦,我不说,我不插话,让你在那儿呜呜哭!守着赵宁,你不觉得丢人我还觉得丢人呢!”
在和妻子陷入冷战的那些日子里,肖德宇的噩梦仍在继续,他被肖德宙所导演的噩梦所追赶着,在梦中,肖德宇左冲右突,却始终摆脱不了肖德宙的那张带着血污的脸。血变得越来越红,越来越密集,有一天肖德宇被自己的噩梦惊醒,在醒来的一瞬间他感觉梦虽然已经褪去可是一滴血却落在了他的脖子上。它鲜艳,渗凉,贴着他的脖颈滑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