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几天,那里就出现了一块牌子。其实,那是一块靠在街边子那棵法桐树身子上的长木板子,上面用毛笔蘸着红漆纵写着“河南烤羊肉串”六个大字,下边却又并排纵写着两行小字,内容是手包水饺和手擀面条。
天一上黑,齐校长和菊香真的更忙了。
一般来说,他们第一批接待的顾客是晚上放学回家的小学生和中学生。时间约在六点钟到七点钟。学生只买烤羊肉串吃,不吃水饺,也不吃面条。第二批接待的顾客,时间约在七点至八点钟以后,去那里的多是男女青年,也有中午人,但老年人去的少。那些顾客去了,不象那些学生买了烤羊肉串子,就拿在手上,站在街边大口小口的吃,而是大大方方地走进红雨布小帐篷里,面前放着一张小餐桌,两个人坐在小靠背椅子上,若是几个要好的人一起来的,就六七个人,或者八九十来个人,围着一张大圆桌子,坐在一把把大椅子上等着漂亮的女老板,把烤好的羊肉串,一份份地送到跟前。
单吃烤羊肉串,自然感觉单调,或者说是没有情调。就有人喊女老板送白酒(散酒),送啤酒来。男女青年,很少有人喝白酒的,几乎都是买啤酒喝的。但去那里的中年人,或男,或女,或者男男女女,一律都是喝白酒,男人女人,喝得两眼发亮,有的两眼就渐渐地开始模糊,有的两眼模糊以后,却又渐渐地开始发亮……所以说,不是一家人,别进一家门,谁也别想搞特殊化!其实,他们多半不是想喝酒,因为是在家里呆长了,感觉太闷了,才溜出来想换换新鲜的空气哩!
那里,昨天晚黑里有个较经典的镜头,有个白白的、胖胖的、头顶子稀上毛儿的中年男人,又一次脖子一昂,灌下去一小碗白酒以后,连手里拿的那根烤羊肉串子,伸嘴去咬了下子就再也不想去咬了。嘴里却嘟嘟噜噜地说:“喝、喝……狗日的……的喝醉喽哈哈,乖、乖、乖……俺可就真……真的不知何、何、何处是他窝哩。哈哈,狗、狗、狗日的俺没、没、没醉,狗日的、的、的……俺没、没、没……”
就歪倒在身边子那个黄脸皱巴拉叽的女人的怀里了。
喝酒吃烤羊肉串子,花费不高,却又吃出了风情。最后,再让女老板下一碗葱花青菜面条子,笑眯眯地端过来,或者下一碗韭菜细粉配鸡蛋儿作馅子包的水饺子,笑眯眯地端过来,吃饱了,喝足子,打了一个饱嗝,有时候是两个饱嗝。就有人临走的时候,还拉拉巴巴去跟女老板打招呼说:“再、再见噢?”
女老板就笑眯眯地说:“老板,欢迎你明晚黑再来哩。”
两个河南人在汴城西关卖的烤羊肉串子愈来愈有名气了。连他俩包的水饺子,也渐渐地出名了哩。据说,有一天晚黑里,那样的小庙子,竟然请来了一位大神仙了呢!汴城人好说:“乖,真他娘的地斜(稀奇)哩!”
那个人是开着一辆黑色的小辆车去的。车一停下来,就有七八个人迎上去了,有两个样子长得很凶的人分别走在那个人的左右,后边还跟着几个头发剃得怪怪的人,于是,众星托月般地把那个人请进了红雨布子小帐篷里边去了。
其实,那个人样子不咋的。用汴城人话说,乖,屌能个啥?一把攥着两头都不冒呢。
那个人叫浪雄,模样有点儿像乡下妇女坐月子满月才出屋似的,脸和脖子白得腻歪人。头顶因为没有毛,咋一看,像个发酵粉搁多了却又没蒸熟的白面馒头。肚子大,两条腿却猛细。整个一个人给人感觉像没长骨头似的。让人想起乡下人在泥地里起花生拔秧子带出来的嫩白胖子花生。一个四十多岁的大男人,走起路来,样子有点儿像刚出壳学走路的小炕鸡。有人好说,乖,别小看这个人浑身跟没长骨头似的,六叶子劲犯了那可是六亲不认的。在下边乡里当书记时,一连铺了好几条乡间公路,虽说有不少人告他状,说他贪污铺路钱多少多少,还说他之所以吃得浑身都是肥膘肉,那里全都是喝老百姓的血!但上边领导却喜欢他这样的干部。年年评他先进。让他上报纸,让他上电视。现如今,他在汴城当上了赫赫有名的局长了哩。
但浪雄当的那个局长,跟其他人当的局长截然不同。在汴城,浪局长含金量比任何局长都大。怎么说呢?那个局,是有名的烂摊子。接连换了好几任局长,不但没完成任务,月月连职工的工资都发不齐。乖,浪雄去了以后,一天变一个样,虽然有人说他生活作风有问题,见漂亮女人走不动路,还好和社会上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在一起鬼混。但职工不仅能发齐工资,每月还能领到奖金,年年都能给县财政创收一笔很大的收入。就有不少职工说他好的。有人就说,管他娘的是什么猫,能抓住老鼠的猫就是好猫!乖,任你当官的整天怎么吃肉,能让咱们老百姓喝上汤就管。俺就说你好。有个透露说,这狗日的上边子有人哩。连县委书记和县长见到他,听说都要礼让三分呢!像这等人物,能去那里赴宴,自然给两个河南人带来不胜的荣幸,肯定给那里蓬荜生辉哩!
浪局长一走进那个红雨布子小帐篷子,立即就有人喊:“老板娘!看茶!”
菊香笑眯眯地从外边跑进来了,老远就说:“咱,来哩。”
到了那张大圆桌子跟前,菊香瞟了一眼那个额头上长白癜疯的男人,依旧笑眯眯的说,这位大哥咋哩?咋刚才说话像吃了炸药似的。咱,这就给各位大哥倒茶。
女老板甜甜地说着,就一边拿茶杯,一边拎茶壶,给每人都倒上一杯,还亲手给放在各人的面前。可是,在女老板给浪局长倒茶的时候,因为浪局长是自个随身带来的一只很细很细的玻璃茶杯,却出现了一个小插曲。浪局长是坐在大圆桌子里边正位席上的,却又高展着二郎腿,脱掉了一只皮鞋子,左腿压在右腿上,当女老板拎着茶壶,拐弯抹角地挤过来,探着身子,伸手去大圆桌子上拿那只茶杯给他倒茶,他眼一斜,就斜到女人裆部那片鼓的上面去了。这是浪局长一惯玩的把戏,心说,那窝里一定怪得劲的。狗日的,这河南妞一定很嫩……就趁机用脱掉了皮鞋子的那只左脚的趾头朝那窝上蹚了一下子,女人即刻像被树上掉下来的拉子虫颤抖了一下,把手里刚倒好的一杯茶,刚想放在浪局长面前的桌边子上面,却被抖洒了一半,溅了浪局长一裤腿子水。女人白脸忽然红得像一块红布,连耳朵根子也红喽。
齐校长用手忙去扶眼镜,上去连连给浪局长陪不是说,对不起,对不起。
女老板两只弯弯的长眼晴,就狠狠地瞅着浪局长。可是,她心里慌慌的哩。
浪局长不但没发火,却还两眼射着女人,眯眯地笑笑。就拿出一支香烟叼在嘴上,那个额头上长白癜疯的男人忙拿出打火机来,给他点着烟,他就吸着。
哼!你们俩都听着!那个额头上长白癜疯的男人,自个也点着一支香烟吸着,一边吸着烟,一边说,浪哥今晚黑来你们这,是专为来剋老板娘烤的羊肉串子的。乖,如果浪哥剋中喽,你们准该发大财。哼!假如浪哥剋的不中。你们明个就得折掉帐篷子,卷铺盖,滚蛋!
听起来,像当年造反派训五类分子的话,是一个样子。帐篷里,已经纷纷进来了不少顾客了,但没有谁个敢吭声的,都在躲开那些人。
齐校长站在那里,走也不是,站也不是,一会儿用手扶了一下子眼镜,一会儿用手扶了一下子眼镜,满脸陪着笑说:“嘿嘿,那是。嘿嘿,那是。”
菊香气鼓鼓的站在那里,还在拿眼一个劲地去瞅刚才调戏她的那个男人。心里边却一点儿不害怕他。只是感觉象她小时候下雨天气去上学,那次在路上遇见了一条被车轧死的花斑子蛇一样哩!
浪局长却哈哈笑地说:“我×她娘,酒不醉人人醉人。哎?乖乖,这是狗日的哪个说的来?我×她娘,看来这个屌窝篷子,赶明俺狗日的还真她娘的离不开了呢。上羊肉串!拿酒来!哈哈!等会真得让这老板娘陪着,好好的搞搞哩(喝几杯)!哈哈狗日的!”
菊香的白脸蛋儿,“刷”的一下又红得象块红布了呢!不过,女人虽然羞得急忙地低下了头,却歪着脸儿调皮地拿眼睛勾了那个男人一家伙,头一扭,就把披肩的乌发冲着那个男人故意的撩拨了一下子,甩出了那种护发保湿用的嘟喱水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