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是一九四三年五月二十五日。刚任日军第十一军的军长横山勇胃口大开,想一口吞掉中国,便发动了鄂西会战,也就是日军所称的“江南歼灭战”。他们张开的欲望大嘴,是想扫清鄂西第六战区野战军的主力,拿下石碑要塞,然后直取重庆,逼迫蒋介石投降。此次会战中,狡猾的横山勇采用三个战役一点点吃掉中国野战军。第一阶段是吃掉驻扎在湖南安乡、漕县的第二十九集团军。第二阶段是吃掉江防军第十集团军。现在进行的正好是第二阶段。他们越过长江,突破第十集团军的防线,深入到了长阳。正准备和驻防宜昌的日军分两路进入合围,最后拿下石碑要塞。当然这一切是我后来才知道的。现在我所知道的,是我们被日军赶进了死亡的胡同,随时都可能死在鬼子的屠刀之下。
翻过山坳,就发现前面的草丛中躺着几具雪白的尸体。从草丛中渗出的鲜血还在沿着小路向外流淌。顿时,极其震惊的一幕就吓出了我的魂魄,冷汗开了闸,从身体的各处汹涌而出。我的意识也瞬间就空白一片。眼睛本能地朝其他地方转去,指望是抹去这一幕。但我的颈脖似乎生了锈,怎么也转不动。屠杀的现场有着极大的魔力,又把我的眼光牵了回来。这一下我才看清,倒在草丛中的是两具女尸,都被强暴过,其中有个女人的私处被插了根木棒,另一个女人的下体则被捅了无数刀,血肉模糊。再走近些,我这才发现,被插了木棒的是山下刘仁河十二岁的女儿,被捅了无数刀的,则是刘仁河的老婆,刘仁河女儿的脸上还残留着绝望,他老婆的眼睛没有闭上,瞳孔里满是仇恨。
而在她们不远处的草丛中,还躺着几具男人的尸体,有些人是被乱枪打死的,有的则是用刺刀屠杀的。
顿时,我的体内就翻江倒海起来,因为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如此恐怖的场面。我的神经与意识均经不住这样沉重的打击,赶紧转过脸朝远处看去,胃里的东西并没有吐出来。随之而起的则是更为巨大的恐惧。现实使我明白,这就是一批野兽,我们随时都会死在他们手里。可是我不甘呀,我还只有十七岁,日子还没开始哩。
“我说他们会搜到这里来吧。”
就在这时,我的身后响起了声音。听声音知道是毫叔。
但谁也没接他的话。
接着就是日军的吼叫。
但日军吼叫的什么,依旧听不懂。他的意思我们则明白,是让我们闭嘴,老老实实往山下走。
过了山坳,再爬到山顶,发现下面的村庄已是一片火海,所有的房屋都被日本人点火烧了。浓烟愤怒地朝着山顶上飘来,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几股日军正在村子中央窜来窜去,看样子是在哄抢值钱的东西,叽哩哇啦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到了山顶。顿时,绝望就彻底捆住了我。我知道,父母和妹妹绝对没有逃出虎口,他们肯定惨死在了日军的枪口下。
“跟他们拼了吧?”这是大桥哥的声音。
“拼得过吗?他们手里有家伙。”这是幺爹的声音。
幺爹的话刚一说完,我的身后就传来了击打的声音。
转过身,发现大桥哥和幺爹均被日军用枪托打得趴在了地上。
“太君,太君,他们是大大的良民。”山伯赶紧跑上前,对着日军求饶。“大大的良民。”他黝黑而消瘦的脸上挂着卑谦的笑容。一说话,腰也弯成了九十度。
“嗯。”另一名日军用枪指着山伯,鼻子里发出狠声,意思是让他继续往前走。
山伯便狠狠地刮了幺爹和大桥一眼:“大家别乱来,保住命要紧。”说过,就又转身朝前走去。
再往前,我们这些人就彻底安静了。只是我的脑子里正在不停地抽着乱线头。我不知道日本人押着我们下山到底是为了什么?如果他们想杀我们,应该早杀了。未卜的前途让我的心里更加慌乱。
这样下山来,日军就把我们引到了一堆货物跟前。然后用枪逼着我们扛上那些东西,往山下走。这个时候我们才明白,原来我们是他们抓来的力伕。被抢来的东西都是各个农户中最值钱的金钱、布匹,以及各种铁器、铜器制品等。除我们十一人外,另还有一些力人,也是我们村子的,他们同样被强迫扛着东西往山下走。
来到山下的都镇湾集镇,发现破败的街道上到处都堆满了他们抢来的东西。粮食、卷席、被絮、布匹、金钱铜铁等,一堆一堆就堆在露天里。集镇已被战火毁坏,断墙与残壁在阴云下残喘。居民也早已逃得没了踪影,只有狼藉不堪的破砖、断瓦与灰土满街悲怆。随处可见的尸体就倒在灰土里,无人收拾。满街乱窜的日军,大声叽哩哇啦地叫着。战马打着响鼻,发出不满的抱怨。被抓来的力伕,则在日军的强迫下,搬运着那些东西。
我们十一个人依旧没有走散,还是被刚才抓我们的那支日军看守着。看样子,那应该是他们的一个班。他们手里的那些家伙我也不认识,但每支枪都睁着眼睛,似乎随时都能把我们的命拿去。
我们被他们强迫将物资打捆,然后运到清江边。
清江码头上也早是乱哄哄一片。因为刚刚下过雨,混浊的江水正在不停地呜咽着、咆哮着,为外敌的入侵而发出大声抱怨。派在那里看守的几十名日军,也都是一张张凶恶的面孔,手里端着的枪冰冷而血腥。我们把打捆好的物资运到那里,被放到指定地点,然后又在日军的强迫下去集镇运送第二趟。